第20章 -19

城下骨-19

許衛不懂沈辭說的那些話,只是一心忠于殿下,還是将沈辭病倒的事情寫信飛鴿傳輸給遠方的将軍。

鴿子還沒飛出京都就被将軍府截下來,沈霖親自送到了大将軍手上。

沈辭頭暈眼花,看了半天,發現許衛不僅說他病了,還把他說的那段話原封不動的報給了他們殿下。

沈辭簡直哭笑不得,讓人模仿着許衛的字跡,回了一條平安的消息給六殿下。

自打六殿下南下以來,林引也會每隔幾日就将他們的行程和各種事項通報大将軍。

六殿下初到江南,雷厲風行的斬了三個涉事的官員,罷免了七位各層級的從犯,提拔了十一位底層有經驗的地方小吏,給他們每個人劃分了區段,由他們配合工部治水官員因地制宜,責任到人。

暴動的災民一大半是迫于生計和不滿官府,六殿下殺了惡吏,開始好好赈災,暴民就少了一多半,剩下一小撮借機生事的不聽人話的趁火打劫的,也被六殿下訓練有素的親兵治的服服帖帖的。

沈辭在京都看着林引他們詳細的彙報,頗有我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感。

大将軍從民間奔走籌措的第一批物資送到江南後,每天忙的焦頭爛額的六殿下忠于抽出時間,給大将軍寫了一封長信。

厚厚一疊,事無巨細的說了許多細碎的事兒,從治水的心得到當地官員的醜事,從流離失所的災民到江南暴雨的天氣,像是要把無窮的思念都滲透進這些瑣碎的事情裏頭,寄給遙遠的大将軍。

信太長,十幾頁紙,鴿子幹不了這個活,是派了将軍府的暗衛快馬送回來的。

沈辭接到後掃了幾眼,忍不住失笑,本是不想回的,但看他最後關心自己的身體,怕他分心,還是簡單的寫了個回信,寥寥數語,不過是一切都好勿念,萬事小心切莫大意,也要注意身子不要太過勞累之類的話,再由暗衛千裏迢迢送回去。

至于那封厚厚的信,沈辭卻壓在枕頭下面小心的珍藏着,有些舍不得看。只有夜裏頭身體實在太難受,睡不着躺不住,才拿出來,借着燭火認認真真一字一句的看上一小段。六殿下文字功夫很是不錯,沈辭能從他的字裏行間讀出他寫到這一處的情緒,欣慰喜悅或者憂思焦慮,都明明白白的鋪陳開來,連同六殿下的思念,一起支撐着沈辭病中難熬的夜。

“孩子長大了是好。”沈辭疊好信,放回枕下,揉着疼痛的額角,自言自語,“還知道寄信回來,比當時說走就走半字不留懂事多了。”

可惜的是,盡管省着看,但直到趙嶼一封信看完,大将軍的病也沒有全好。倒是不再發熱,可還是咳嗽,吃什麽藥也不好轉。許衛夜裏守在外間,聽着大将軍半夜咳着醒過來很多次,也不讓他進去伺候,就壓抑的忍着,轉日還要叮囑他別和六殿下多說,都不是什麽大事。

就這麽又過了半個月,沈辭和大烨皇帝同時收到了加急奏報,江南出現疫情,僅平江城就有三成居民病倒,且還在蔓延。

大災必有大疫。沈辭就是知道這個,才執意讓徐老随着南下,可從林引的傳書看,徐老目前也對這疫病束手無策。

那晚沈辭徹夜難眠,轉日銷假上朝。

早朝上皇帝給群臣傳閱了六殿下的親筆奏報。六殿下奏報寫的細致,症狀、感染人數、當地百姓的情緒和物資儲備都寫的調理分明。

“朕連夜派人查閱了古籍,沒有在任何一本醫書或史書中看到類似的疫情。”皇帝緊鎖雙眉,字字沉重。“這疫病的症狀并不罕見,但這脈案、傳播速度和途徑都和歷史上不同,且嶼兒奏報中列了許多方子,對這疫病都無效,實在聞所未聞。”

群臣鴉雀無聲,許久後才有官員建議立刻派遣太醫南下協助,并且在民間征集醫師前往。

“自然。據嶼兒奏,軍中也有人染病,目前抗災的人手也不足了。”皇帝愁眉不展,“各位愛卿,誰願意南下啊?”

朝臣靜默,一個個頭埋的很低。

皇帝掃了一眼垂目出神的沈辭,似乎是不明白怎麽大将軍都沉默了。

他忍不住輕咳一聲,問道,“沈将軍認為何人前去比較合适啊?”

沈辭剛才走了神,這會兒一愣,随後明白過來,拱手道,“回陛下,沈辭願往。”

皇帝心說這就對了啊,但面上還是為難的皺眉,“哎呀,朕聽說沈将軍前些日子又病了,如今可大好了嗎?南下一趟,身子撐得住嗎?”

“臣無礙。百姓有難,臣自當前往,別無二話。只是臣想請陛下賜一道旨意,準臣在情況無法控制時,”沈辭微微垂頭,深吸一口氣,似乎用了很大力氣才能将下面這兩個字說出來,“封城。”

此言一出,引衆嘩然。

“封城?大将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疫情最嚴重的平江城可是江南最大的城,是江南的中心,裏面可是有三十多萬人啊!這,這是要讓那三十萬人死啊!”

“若疫情無法控制,蔓延至整個江南,死的就不只三十萬。”大将軍脊背挺直,聲音清冷,帶着位高權重的殘酷。

“可是,六弟還在平江府呢啊,還有它的親兵……”大皇子焦急道,“大将軍封城前,得記着讓六弟撤出來啊。”

這話一出,朝野鴉雀無聲。

誰都知道大将軍和六殿下不對付,沈辭若真帶着旨意去了,估摸着不會把六殿下放出來的。

“六殿**在疫情重災區,若為黎民百姓安全計,不該出城。”沈辭聲音平靜,似乎這話在心裏已說了千百遍,“六殿下自己若以大烨為重,也不會出城的。”

皇帝皺眉看着大将軍,沉默良久。

老父親疼兒子,顯然不想讓兒子死,可這疫病的可怕都寫在奏報裏,放出來一個兒子,說不準就帶回來一場災難。

皇帝心內天人交戰。

“陛下,封城并非死局,臣可帶宮內太醫和民間醫者前往。疫情雖猛,但群策群力,未必無解。”大将軍單膝跪地,擡頭,直視天子,“臣相信陛下和大烨宗祖庇佑,定能為三十萬平江百姓謀出活路。”

大将軍沈辭帶兩萬北川軍輕車簡從急行南下。他們已經是以最快的速度,可疫情蔓延的速度遠比想象中快。

沈辭帶兵抵達平江,看到城門緊閉,護城河上的吊橋高懸,心裏就知道,趙嶼做出了和他一樣的決策,且更為果斷。

一日前他接到林引傳書,城內疫情已經擴散嚴重,超過半數都有了症狀,缺藥,缺醫者,缺糧。

沈辭南下匆忙,帶來的東西也不過解燃眉之急。

他親自帶着自願前往的醫者站在吊橋之下,等待平江城派兵出來接。

“入城的大夫留下,其餘人都退開十步之外。城中駐軍會接人和物資。”有人站在城樓上高喊。

沈辭點頭,讓随行的士兵都退開,自己卻沒有動。

“在下沈辭,奉朝廷之命前來,請六殿下出來一見。”

上面的只是個小首領,不認得沈辭,聽完還愣了愣,“哪個沈辭?”

“大将軍,沈辭,沈遠溯。”沈辭急切道,“請通秉六殿下,我要見他。”

趙嶼這兩天忙的不可開交。

早在疫情蔓延之日起,趙嶼就當機立斷的控制人員流動,限制城門打開的時間段,出城需要嚴格檢驗,到昨日,城中感染者劇增,他便下令關閉城門。

這樣一來城裏的人可不幹了,是要困死他們啊?民衆聚集起來圍了趙嶼暫住的府衙,甚至還有沖撞城門的。

趙嶼好不容易安撫了一通暴民,口幹舌燥的想要喝口水,就聽手下說沈辭來了。

“什麽詞?”趙嶼沒聽清楚。

“沈辭,沈遠溯,說要見将軍。”

趙嶼心裏一個激冷,水也顧不上喝,快步奔向城樓。

吊橋已開,醫者們已經排隊進城。吊橋下,沈辭坐在馬上,仰頭望着城樓,等着他的殿下來見他。

“先……将軍?真是你?你怎麽來了?”趙嶼趴在城牆往下看,恨不得半個身子都探出去。

沈辭一時間說不出話,盯着他看了很久,才道,“臣奉陛下旨意而來。”

“怎麽讓你來!”趙嶼寫奏報時就知道朝廷要派人來,“怎麽又讓你來,大烨朝堂就沒有別的人了嗎!什麽雜事都讓你作!”

沈辭聽着六殿下這中氣十足氣急敗壞的聲音,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他輕笑着看他,“看來城中情況還好,你尚有閑心餘力罵人。”

“好着呢,盡在掌握,大将軍不必操心,回去歇着吧。”六殿下朝下頭喊。

沈辭懶得罵他自大,問了些城中情況。趙嶼昨日下令封城的,民衆有些激動,和駐軍發生了幾次沖突,但局面還不至于失控。

“軍中感染的比例比百姓稍低,看來素日身體強健的人比較不易感染。”趙嶼說着便有些擔憂,“送東西什麽的盡量挑身體健壯的士兵來,送到吊橋下即可,我們派人取。你自己也要注意,千萬不要和城中的人接觸,也別親自來送,盡量離得遠一些,你身子弱……”

“我會注意。”沈辭道,“城裏缺什麽都傳消息出來,我替你準備。”

兩人交代好這些事情,也就沒什麽要說的了。趙嶼城裏還一團亂七八糟的事情要處理,不能多留,戀戀不舍的看了大将軍一陣子,就轉頭要走。

“六殿下!”沈辭卻喊住他,急切道,“殿下保重——”

沈辭本想和趙嶼說自己每日都來,讓趙嶼也每日都來城樓上,讓自己能看一看他。但話到嘴邊卻又覺得不該如此,沈辭壓制着心裏的憂慮不舍,最終只是沉聲鄭重道,“殿下,千萬保重。”

由于六殿下當機立斷的提前封城,沈辭的北川軍就清閑了許多,只需繞城圍守,在有人試圖突圍時作第二道防線即可。

大将軍在主城門外紮營,布置好守城的事兒,之後便繼續忙着按照城內的需求收集物資,還分出一部分人手協助其他城鎮的駐軍繼續抗災。

自那日城門見過一面後,六殿下再無閑暇來城牆上給大将軍看,沈辭只能從林引等人每日的奏報中得知六殿下的消息,知他尚且安好,便能松下一口氣。

有時候沈辭想,若此刻被封在城裏的是自己,六殿下會像他此刻這般煎熬嗎。

大将軍揉着得知疫情後就一直時刻作痛的心口,想着趙嶼這個兔崽子,總是這樣,自己一走了之,把擔憂和不安都留給他。

“什麽時候也叫你嘗嘗牽腸挂肚的滋味。”沈辭抿着苦藥,暗自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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