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2

城下骨-22

許衛今日等了好久不見将軍回來,正有些着急。往常沈辭都是放下東西說兩句就回了,今日過了小半個時辰不見人,把許衛急的團團轉。可別把人給殿下看丢了呀。

“轉什麽,又不是頭驢。”沈辭掀簾子進來,笑着罵了句。

許衛連忙迎上來,“将軍怎麽剛回來,我還以為出事了。”

“內外都有北川軍守着,本将軍在自己的地盤,能出什麽事。”沈辭臉色有些蒼白,但精神和心情似乎都不錯。他脫了铠甲,洗了手,繞道屏風後去歇着,“我見到你家殿下了,精神頭不錯,看起來恢複的挺好,再有三兩日應該也就痊愈了。”

“真的嗎?那太好了!”許衛開心極了,但也沒忘了自己的職責,端着晚餐追到屏風後頭,見大将軍已經半卧在床榻,披散着長發,像是要歇着了。

“将軍,還沒吃晚飯呢。”許衛将一碗清粥和半個餅子擺在沈辭手邊的小桌上,“您吃點再睡。”

沈辭面色疲憊,他脫了铠甲只着中衣,便顯出瘦來。許衛看的心裏難過,忍不住要勸,“從知道殿下病了,您就不讓軍營作您那份餅子了,份例都省下來,攢着等殿下好些了給殿下換吃的。您每日就那麽一小碗米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哪有,別瞎說,那這是什麽。”沈辭睜開眼睛,随手指一指桌上的半個餅子。

“這還不是我威脅告訴殿下您才肯加的半個!”許衛悲憤。為了讓沈辭多吃這點東西,他都背叛他家殿下了!

沈辭笑出聲來,終是無奈,撐着起身靠在床邊,掰了一小塊餅子,泡進清粥裏頭,剩下的則慣例一般塞給許衛。

“将軍,這怎麽比昨天還少了啊。”許衛愁眉苦臉的比劃着餅子的大小,“昨天還有一半大的!”

沈辭搖頭,碰起碗抿了一小口清粥,又咬了一點軟化的餅子,細嚼慢咽。

“今天沒什麽胃口,不太想吃東西。”大将軍輕嘆口氣,苦笑,“大概是剛才跟你家殿下在風口坐了會兒,進了一肚子風,胃裏不大舒服,真是吃不下太多。”

許衛一聽他難受,立刻就想去叫軍醫,被沈辭喊住。

“行了,沒什麽大事,歇一晚就好了。”沈辭捧着碗,又抿了一口粥,“你把剩下的吃了,別浪費。今兒你家殿下還擔心我把你餓瘦了,說不準我再給他換吃的了。”

許衛不信,“我給您留着,萬一夜裏餓了。”

“這東西過一夜哪還能吃。不許浪費食物。”沈辭上刑一樣将那一小碗粥泡餅子吃了,扶着胃靠在榻邊,覺得漲的厲害,都不大能躺下去。

許衛看得出來将軍是真的不舒服,不敢多勸,将被子給沈辭蓋好,自己退到帳外,默默的啃冷掉的半個餅子,心想着,

這場災,到底什麽時候能過去啊。

将軍眼看着,就是要熬不住了。

但大将軍比許衛想的還要能熬。

他身上帶着許多瓶瓶罐罐,裏頭有各種丹藥,有時候許衛覺得他快要撐不住了,可含一粒,就又能慢慢的緩過來。

城中每日新增的感染人數逐漸減少,這代表着疫情的擴散已經接近尾聲。和所有疫病一樣,有些人是不會被感染的,但這其中是否有什麽規律,卻誰也說不清楚。

大夫們經過多日的研究,也對疾病的特征和治療有了心得。得病的人一旦痊愈就不會再感染,感染的人有輕有重,身體康健的即便染病也一般較輕,重症者多為年老體弱、有舊疾在身,或者身體不健康強壯的。

由于建立了名單制度,城外的百姓捐贈熱情極高,積少成多,倒是一定程度緩解了糧食的嚴重短缺。至少北川軍的粥裏米多了不少。

六殿下底子好,又得到了大将軍私心的照料,痊愈的速度很快,也沒留下什麽後遺症,很快就又繼續組織城內各項事務。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似乎疫情就快要過去,黎明即将破曉。

可沈辭卻倒在了長夜将盡之時。

那天沈辭和往日一樣,帶人送東西到城樓下,退後一定距離,看着城中派人出來接。

為首的那小隊長沈辭已經很熟悉了,姓李,好幾次都是他帶人出來。老李人很和善,有些腼腆,每次都笑着和沈辭打招呼。

今日也不例外,老李朝沈辭點頭微笑,沈辭也和他回禮,老李帶人清點好了東西,跟沈辭彙報後,便讓士兵拉起車回城。小隊長按照慣例跟在車隊最後。

老李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忽然轉身朝幾步之外沈辭的北川軍所在的方向扔了什麽東西。

多年從軍的經驗讓沈辭敏銳的察覺了不對勁,在老李驟然轉身的瞬間,沈辭便大喝一聲,“散!”

北川軍訓練有素的四下散開,伏地抵禦襲擊。

那是一顆煙霧彈,行軍打仗時常用的,碰撞爆開,炸裂後散出刺激性的粉塵,能迷了敵人雙目,或者讓人咳嗽喘不上氣,是阻礙敵軍的好手段。

電光火石間,沈辭也沒有辦法辨別這東西是什麽,只是本能的考慮了各種可能性,下意識的遮擋雙目口鼻。

待沈辭沖出煙霧籠罩的範圍,就見老李的身型已經閃出好遠。

那是閘口的方向,有許多百姓正在排隊捐贈食物,烏泱泱的一團糟。

士兵們沒有注意身後發生了什麽,也沒有聽見沈辭的大喊,等終于發現不對,那人已經很近了。

士兵們連忙端起箭去射,但那人從胸前摸出一塊鐵,竟能将所有飛來的箭矢都吸附過去。

眼見着這人就要沖到閘口,忽然一道身影猶如利箭追來。大将軍身型起落,迅速逼近。

終于,在老李距離閘口十幾步距離之外,沈辭将他撲倒在地。

兩人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沈辭屈膝将老李壓在身下,死死扣住老李的咽喉,讓他不得動彈。然而在翻滾間,老李用指甲劃破了沈辭脖頸,在他蒼白的頸部留下三道見血的劃痕。

“你是什麽人?”大将軍聲音冷厲,“混入平江軍,有何目的?”

老李凝視着沈辭,難以想象一向溫和腼腆的中年男人也會有這樣怨毒癫狂的神情。他像是在看着沈辭,又像是在看沈辭的背後,在看這諾大的天地。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臉色發青,這是劇毒發作的征兆。可沈辭不知道他是何時服毒的。

老李面上浮起詭異的微笑,他虔誠的望向北方,呢喃了一句沈辭聽不懂的話。

“世界屬于我們。”

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從老李發射暗器到他死亡,似乎也不過瞬間。

沈辭看着面前的屍體,有瞬間的恍惚。

“将軍!”北川軍們正圍過來。

沈辭這才驚醒,厲聲道,“後退,不可接近!”

老李是疫區出來的人,身上可能帶有疫病,不能和北川軍接觸。

沈辭冷靜的想了想,擡頭吩咐副将,“讓平江駐軍來給這人收屍,通知殿下仔細查驗。另在我軍駐地百步之外另設營帳,本将軍得獨居一段時間了。”

趙嶼百忙間聽手下說了沈辭的事兒,心都要不跳了,二話不說就要出城,被徐老攔住。

“他現在也未必就感染了,接觸那麽短,萬一沒有染上呢。我們都是疫區的人,貿然過去,萬一反而傳染給他呢?”徐老盡力安撫着趙嶼,“殿下稍安勿躁。”

“那是誰在照顧他?”

“将軍不讓人跟着,自己待在軍營外百步的帳子裏。”

“這怎麽行!就他一個人,這怎麽行呢!”趙嶼要瘋了,“許衛呢,許衛也不跟着他嗎!許為怎麽也不跟着他,我跟許衛說了,不能離開他的啊……”

“殿下冷靜點。”林引按住趙嶼的肩膀,強迫他冷靜下來,“将軍的性子,怎麽可能會牽連旁人。”

趙嶼心裏發沉,靜默半響,擡手掩面,“我倒寧可他會牽連旁人,寧可他不去攔着那個人,寧可他躲的遠遠的,寧可他怕死到讓整個北川軍的人都去照顧他。”

林引嘆一口氣,拍拍趙嶼手臂,輕聲道,“說什麽呢,那可是将軍啊。”

大将軍此刻正一覺睡醒,迷迷糊糊的聽着外頭有人喚他,忍不住皺眉嘆氣。“你怎麽還不走?”

“殿下吩咐了,不讓我離開将軍。”許衛蹲在帳子外頭,計算着時辰,“将軍,藥該是煎好了,您取下來吧。當心燙,墊着點兒。”

沈辭失笑,“本将軍又不傻。你蹲遠點,別靠近我的帳子。”

許衛聽話的往外頭挪了兩步。

陽奉陰違。

沈辭在心裏罵他。

他身上乏的厲害,倒不是染了疫病,而是最近一段時間身體虛耗,早就有些撐不住了。這樣一來倒是好,給了他名正言順的機會休養。

沈辭躺了一陣子才起來,慢吞吞的走去挪開藥壺,倒了藥出來,捧着慢慢的喝。

喝到一半,聽見許衛在外頭喊,“殿下?”

沈辭一愣,忍不住要掀了帳簾出去,又想起外頭還有個許衛,怕自己出去傳染了他,只能停下來,低聲問,“殿下來了?”

“先生……”

是趙嶼的聲音,有點發抖,帶着哽咽。

沈辭都能想象出他紅着眼睛的模樣。

這孩子。沈辭嘆息一聲,想着反正趙嶼已經不怕傳染了,自己見見他也沒什麽,便道,“許衛你先躲遠點,我和你家殿下有悄悄話說。”

許衛一副我懂得的表情,利落的跑遠了。

沈辭這便出了帳篷,看見趙嶼站在十步之外的地方,正望着他。

沈辭身上沒勁兒,走不動,便扶着帳篷,朝他招招手,“殿下站那做什麽,過來啊。”

趙嶼卻不動。

吓傻了?

沈辭心想,便邁步要去找他,“還害羞什麽,先生的帳子你還不能進了。”

“別,你別過來。”趙嶼連忙後退。

沈辭這才明白過來,忍不住笑,“反正都這樣了,我還怕你傳染我嗎?過來吧,這麽久沒好好見面了,殿下不想我啊?”

想。

想的要瘋了。

趙嶼心道。

“殿下真不來?今兒那人撓我來着,在脖子這,可疼了。”沈辭見他不肯過來,便退回帳子邊上靠着,逗他玩,“也沒人給我上藥,殿下你看看,是不是還在流血呢。”

趙嶼聽的心裏發顫,恨不得回去鞭屍。

“我身子也不好受,這些天都不舒服,胃裏疼,胸口也悶,夜裏總咳嗽。”沈辭委委屈屈的,還真的捂着心口咳了兩聲,低嘆口氣,“就算沒染上疫病,我這身子骨大約也撐不了幾日了。殿下真這般狠心,不來看看我嗎?”

趙嶼沒有動靜。

沈辭站的累了,身上越發難受,撐着帳篷慢慢的跪坐在地上,壓着心口朝那邊不大真切的黑影柔弱道,“哎,站不住了,頭暈的厲害。殿下,真的不肯來扶我一下嗎?”

趙嶼看了他一陣,然後轉身走了。

沈辭哭笑不得,罵一句,“小沒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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