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4
城下骨-24
大将軍昏沉了兩天才真的清醒。驟然發作的舊疾被藥物和針灸暫時壓制下去,等着後面慢慢的想法子治療。
沈辭醒來時趙嶼就守在一邊,幾乎是立刻湊了過來,輕聲喚他,“先生,好點了嗎?”
沈辭先慣例般的點了頭,随後才想起來這人把自己晾在營帳裏好幾天,怎麽求都不來看他。大将軍病的難受,心裏也委屈,想着你看吧,我就說我肯定是要染上的,何必不見棺材不落淚。他別開頭去,哼一聲,“殿下肯來看我了?”
趙嶼心都要碎了,手輕輕攏着沈辭肩膀,說不出話,低低嗯了一聲。
“後悔了吧。”沈辭涼涼道。
“……不後悔。”趙嶼啞着嗓子,将頭埋在沈辭肩膀,“若是萬一,你本來沒事,卻被我們傳上了……我……”
孩子心理還是脆弱,這麽一想,竟是就受不了要崩潰。
沈辭心說你可真看得起我,都被染病的人拿指甲劃破了皮肉,血液接觸,我還能扛得住?
可他也沒再說出來紮六殿下的心,而是擡手拍拍趙嶼的脊背,輕笑,“行了,像什麽樣子,扶我起來坐會兒,躺的骨頭都酥了。”
趙嶼應一聲,小心的摟着他肩膀,将他慢慢扶起來。沈辭身體虛的不行,這麽一動就暈眩極了,忍不住閉上眼睛悶哼一聲,手指無意識的抓住了趙嶼的衣袖。
趙嶼見他難受,立刻不敢再動,擡了手臂讓他枕在自己臂彎裏,另一只手繞過去,撐着他脊背。
大将軍沒有意識到自己又莫名被人抱在了懷裏,只是覺得這姿勢還算是舒服,緩過那一陣暈眩後,就也沒有睜眼。他身體疲累,合着雙目再度昏昏欲睡。
“先生,起來喝一點水再睡,好不好?”趙嶼等他歇了一陣子,輕聲喚他。
沈辭不太想動,稍微側了臉,半張臉埋在趙嶼臂彎裏頭。
“先生,得喝點水,一會兒還得喝藥,之後再睡,好嗎?”趙嶼沒有心軟,狠着心輕聲哄他。
沈辭擰着眉嘆口氣,“早知道不醒了。”
“別鬧。”趙嶼拖着他肩背,讓他慢慢坐起來一點,輕聲念叨,“再不醒,我要瘋了。”
沈辭擡眼看他,沒有出聲。
趙嶼喂沈辭喝了一點水,藥就送了來,趙嶼一邊擁着他陪他說話,一邊等着藥涼一些。
“那個老李,查了麽?”沈辭病了一場,但還是記挂着這個事情。
“查了,自小就在平江長大,城裏好些人都認得他。平日沒有任何異常。”趙嶼這些天心都挂在沈辭身上,那邊的事情都是讓下面人去查的。
“那塊磁石,查得出來産地嗎?”老李當日躲避箭矢時拿了一塊磁石,吸附了全部箭。
“産自晉地,不算罕見。”趙嶼見藥差不多,就一勺勺慢慢喂他。“你是覺得他可能與當時的刺客有關?”
“磁石這東西作用有限,兩軍對戰難以大面積使用,江湖上也沒見有什麽門派使用磁石回收暗器或者抵擋進攻。”沈辭喝了一半,胃裏漲的難受,他坐不住,撐着床支起身子,扶着胃喘一口氣,“上次那波刺客,我們也沒能查出什麽,只或許與北川以北的領域有關。這事兒我一直覺得不安,想着疫情之後,要回北川去仔細查查。”
“好,我陪你回去。”趙嶼見他難受的坐不住,便不敢再喂,扶他趴在自己肩頭緩一緩。
“老李此前說了一句話,我不大懂。他說世界是屬于我們的。他們是誰,到底所求為何?”沈辭皺着眉頭,心思重重。
“先不要想了,等你好一些再談這些。”趙嶼不舍得他病中勞碌,輕輕順着他脊背,說一些別的話來分散注意力,“脖子上傷還疼嗎,徐老用了上好的藥膏,不會落疤。”
“嗯。”沈辭應一聲,心想着萬一要是好不了了可怎麽辦,趙嶼自己能查的清楚嗎,這背後到底隐藏着什麽,危不危險。
“你心裏別再過不去了,我懂你為什麽不來看我,不怪你,我還慶幸你沒來。”趙嶼看得出沈辭心不在焉,卻也有好些話,等不及要和他說。“若是換做是我,也許,也是不會進城的。”
“是嗎。”沈辭半信半疑。若是被關進去的是自己,趙嶼會進去看他嗎。他會希望,趙嶼來見自己最後一面嗎。
“以後若是還有類似的事,千萬不要沖動。跳河這種事情,不能再做了。”趙嶼沉聲,“你又不會水,河裏還那麽涼。徐老說你是着了風寒,還一直用藥壓着,這最傷身了。”
“行了,就這點事兒,一個個都來數落我。”沈辭淺笑,聲音輕軟,“知道了,殿下恕罪。”
趙嶼覺得他沒往心裏去,嘆一口氣,要再說話,卻感覺懷裏人身子忽然一陣輕微的**。沈辭一手捂着嘴,一手去推趙嶼,而後伏在榻邊,将剛才的藥都嘔了出來。
“先生……”趙嶼心裏一顫,見他忍不住一直幹嘔,心疼的輕輕撫他肩背,“先生,先生……”
“別念叨了。”沈辭好一陣子才勉強忍住,趴在床邊動不了,勉強朝趙嶼笑一笑,“這藥不好喝啊。”
“嗯,讓徐老換別的方子。”趙嶼忍着心慌,想扶他起來。沈辭胃裏絞痛,直不起來身子,索性轉而伏在趙嶼膝上,閉目喘息。
“先生,你哪裏疼?”趙嶼摟着他肩膀,輕聲問。
“不疼。”沈辭身上滲出一層汗,渾身都不舒服,悶聲喘着道,“你不是,話多嗎,再說點。”
說說話就不那麽疼了。
“嗯,是,是。”趙嶼吸了口氣,手指無意識的梳理着将軍汗濕的長發,“之前你說在平江城裏有親友在,是誰啊,我怎麽都不知道。”
趙嶼想着讨将軍的歡心,“是什麽遠房的親戚嗎,還是走江湖的朋友,或者小時候伺候你的仆從?你告訴我,我把他們給你找來。”
沈辭聞言一笑,這傻孩子,他哪裏還有什麽親人。
這世上,就只剩他最親了。
心口堵着一團血,沈辭忍了又忍,還是扛不住,撐着支起身子,掩唇咳了幾聲,身子一陣**,咳出那口血來。
沈辭再無力氣,身子軟倒下去,跌在了趙嶼懷中,被張開手臂摟緊。
嘔吐、咳血、暈眩、無力,這些都是疫病重症。
趙嶼惶恐的抱着他,說不出話來。
沈辭渾身盡是汗,額發濡濕貼在臉上,他勉強擡頭,看到趙嶼這副神色,心裏輕輕一嘆。
沒有親人了,只有你了。
沈辭合上眼睛,将頭埋在趙嶼肩胛,低聲道,“殿下帶我進城吧。”
反正已經這樣了,就離你近點吧,省着你兩頭的跑。
“好,好,我也覺得城裏好。”趙嶼心裏慌亂,無意識的撫着沈辭瘦削的脊背,“我還怕你不同意,放不下北川軍,不願意進城。”
“是放不下,但管不了了……”沈辭意識昏沉,再無力氣,“北川軍,平江城,都交給殿下了。”
趙嶼看着窩在自己懷裏軟軟一團的人,意識到大将軍這一回是真的要把身上的擔子,暫時卸下來,交給他了。
趙嶼長久以來所渴盼的、争取的,終于在大将軍病重之際,得到了。
“好。”趙嶼聲色鄭重,“将軍,信我。”
事到如今,不信也得信。
原本沒有疫病大将軍這副身子骨也撐不了幾天了,這次再加上來勢洶洶的疫病,沈辭這是有心也無力,別說眼前是他的六殿下了,就算是随便什麽人,沈辭也得把北川軍托付出去。
趙嶼将沈辭帶回了城裏。
城裏眼下已經劃分了專門的區域,按照疫病的程度收治不同的居民,按理說按照六殿下一視同仁的性子,該是把沈辭送到重症區去的。
但怎麽可能呢。
六殿下将沈辭安置在了自己的卧房,讓他睡在自己的床上。趙嶼每日白天出門去處理日常事務,晚上就回來,趴在沈辭床邊守着。
沈辭夜裏哪怕動一下趙嶼都能感覺到,會立刻醒來,看看他的情況。
然而再怎麽小心的照顧,沈辭身子還是每況愈下,連徐老都遲遲沒有拿出管用的方子。
趙嶼曾聽幾位随同徐老會診的大夫說大将軍已經強弩之末、油盡燈枯,也就這麽十天半個月的時日了。
趙嶼聽的大怒,将這群大夫都趕了出去,除了徐老再不讓人來為沈辭診脈。
這天趙嶼回來的早,日頭還沒落下。沈辭躺在院子裏的躺椅裏,閉着眼睛昏昏欲睡,感覺到有人走近了,他也沒睜眼睛,唇角勾起淺笑,低低喚一聲,“殿下。”
趙嶼将手覆上他額頭,發覺他還在發熱,輕輕嘆一口氣,“怎麽睡在這了?”
“出來曬曬太陽。”沈辭睜開眼睛,慵懶的擡起一只手,伸向夕陽的方向,“這麽久了,難得晴天。”
“嗯,天晴了,這場災就要過去了。”趙嶼半跪在他身邊,身子貼向他。
“災難過去,殿下就沒那麽忙了吧。”沈辭收回手,側頭望向趙嶼,俊美的眉眼間帶出一縷欲語還休,他低眉順眼,輕聲道,“殿下不忙了,會多來陪陪人家嗎……”
趙嶼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看那大将軍又擡起袖子在眼角抹了抹,委委屈屈我見猶憐的低聲道,“殿下将人家帶回城裏,就不管不問了,這都半個月了,人家才見了殿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