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6

城下骨-26

沈辭的情況在那一夜之後開始逐漸好轉。徐老不知道對他做了什麽,總之沈辭當日便不再高燒吐血,身上疫病的症狀在兩日內消除,三日後開始可以喝一些米湯,五日後可以下地。

沈辭安安穩穩的喝了小半碗米湯後,趙嶼拉着徐老到屋子角落,跪下來給他磕了個頭。

“喲殿下是要折煞我啊。”徐老忙扶他。

“徐老救命之恩,我記下了。來日有事盡管吩咐。”趙嶼望着老大夫,眼睛發紅。

徐老拍拍殿下肩膀,“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都會好的。”

趙嶼送走徐老,回來去看沈辭,見他半靠在榻邊望他,目光柔和。

“怎麽還醒着,我以為你睡了。”趙嶼去拉他的手,有些緊張,“怎麽了,不舒服?”

沈辭搖頭,輕嘆,“殿**份尊貴,不要這樣了。”

“你看着了?”趙嶼有些不好意思。

“嗯。”沈辭應一聲,說不清心裏什麽感受。

趙嶼那一跪,就像是跪在他心坎裏,讓他既滿足又無措。

貴為皇子的人,除了陛下不跪任何人,卻肯為了他去跪一介平民……

“殿下啊。”沈辭輕輕念着,合上眼睛,“你可真是讓人沒辦法。”

趙嶼不知道沈辭什麽意思,也無心追問,只是怕他喝了米湯胃會難受,伸手輕輕替他撫着。

大将軍病的快死了被軍中一位姓徐的大夫救活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平江城。徐老一夜之間名聲大噪,被傳的神乎其神成了無所不能的神醫,許多人拖家帶口的過來求他醫治,被趙嶼派人擋了,說眼下疫病未除,徐老還是要以治療疫病患者為主,其餘病症容後再說。

趙嶼心裏其實也奇怪,沈辭這樣滿是舊患的身子,徐老都能藥到病除祛除疫病症狀,可為何徐老一直說這疫病沒有對症的藥,只能靠患者自己熬過去。

盡管不願意承認,但是趙嶼比誰都清楚,沈辭那天晚上,分明是要熬不下去了的。

趙嶼明白徐老有所隐瞞,但沒有身份立場去逼問一個剛剛救下了他的先生的人。

趙嶼不問,沈辭卻不可能不問。

等又過了幾日,疫情基本到了收尾階段,沈辭親自去找徐老。

醫者仁心,徐老無論有什麽隐瞞,對待城中的病人卻一直都是竭盡所能。眼下城內的疫病基本得到了控制,但徐老仍舊日日泡在重症區,每日只有去給沈辭看診的時候才離開一會兒。這幾日沈辭情況逐漸穩定,徐老又有心躲着,索性就窩在重症區不出了。

沈辭親自找過來時,徐老正在為一位重症病人診治,見到沈辭,他先是一驚,随即反應過來,苦笑一下,幾步迎上來扶他,“将軍來這做什麽,才剛好一點,怎麽就出門了。”

沈辭笑一笑,“整日躺着,身子都軟了,出來透透氣。”

“那也不該到這種地方來,你身子弱,別再過了病氣。”徐老皺眉。

“我記着徐老一向不講究什麽病氣不病氣的。”沈辭淺笑,推開徐老的手,就在桌邊坐下來。“徐老忙吧,我在這坐一會兒,等你忙完再說。”

徐老嘆息一聲,就也不再管他。

沈辭身子剛有些起色,身上還是不舒服的,這會兒一路走來也有些累了,便伏在桌邊歇着。

大将軍不知不覺間就睡着了,昏沉間感覺有人走近,他立刻警覺,但奈何身子發沉,甚至無力起身。緊接着,便覺得自己手腕被人抓住,随之一陣疼痛。

“什麽人!”沈辭勉強睜開眼睛,喝了一聲。

“你做什麽!”徐老剛剛見沈辭睡了,怕他着涼,便回自己屋裏給他拿個毯子,這會兒回來就看見那重症病人跪在地上,正一口咬住沈辭左手手腕,吸着裏面的血。

“住手!來人啊!”徐老一面撲過去拉扯那人,一面大聲呼救。

守在外頭的侍衛很快進來,将病人拉扯開。

“放開我,放開我啊!讓我喝一口,讓我喝一口吧,喝一口我的病就好了!”病人掙紮着,“求求你了将軍,我家裏還有妻兒老小,我不能死啊,求求你啊将軍,将軍你救救我,就一口血就可以啊!”

沈辭捂着鮮血淋漓的手腕,靠在桌邊皺眉看他,“什麽意思,喝本将軍的血,便可救命嗎?”

“我都聽人說了,你病重的要死了,是神醫用靈丹妙藥救了你。神醫就那麽一份藥,我知道,你是大将軍,身份尊貴,命也比我們值錢……你的命貴,我們命賤,大家得了一樣的病,你能活着,我們就得死……我也不求什麽,只求将軍你的血給我喝一口,救救我吧将軍,将軍啊!”

“胡說八道,誰說人血能救命的!”徐老一邊找傷藥紗布,一邊怒斥。

“就算能救命,将軍的血憑什麽要給你喝!他的命是貴,但不是因為身份,是因為他為護你們受得那些傷。若只能救一人,就該救他!救了他,就是救了你們大烨,是給你們大烨千萬人口多一條活路啊!”

沈辭定定的看着徐老,這麽多年,他鮮少見到徐老這般激動。老大夫總是帶着閱盡千帆的悲天憫人,冷眼看着人間百态,好似這片土地發生的一切,都與之無關。

士兵将那病人拉走。

徐老彎腰認真的給沈辭清洗傷口,仔仔細細的檢查傷勢,好久才松一口氣,“沒傷着經絡,不嚴重,養幾日就好。”

沈辭點頭,“我知道,重病的人,沒多大力氣。”

“哎,怎麽偏要手腕,将軍這雙手啊,真是可憐。”徐老嘆息着,拍拍沈辭肩膀。

“不咬手腕難道咬脖子?”沈辭笑着,心想真被人啃了脖子,他的六殿下是不得瘋了。

“咬哪也不成。”徐老皺眉,心疼的看着眼前這孩子,“你好好的,非來一趟做什麽,讓人來喊一聲,我還敢不去嗎。”

沈辭沉默的望着包紮仔細的手腕,心裏莫名堵得慌,沒有出聲。

“還能走嗎?去我房間吧。”徐老望着沈辭。

沈辭點一點頭,起來時還是頭暈,被徐老扶着,慢慢走去了徐老房間。

“躺一躺,臉色差的厲害。”徐老扶他到榻邊,“來都來了,我給你紮兩針吧,能舒服些。”

沈辭乖乖躺着,任憑徐老動作,什麽也沒說沒問,簡直就像是專門上門求醫的病人。

“疫情是天災還是人禍,我不清楚。”徐老慢慢的紮着針,心想着孩子這麽虛弱,就別讓他打着精神問了,自己說了吧。“那藥不是專門為疫病而制,但的确可以治疫病,劑量卻只夠救一個成年人。我本來也是留着給你的。”

“那是什麽藥,不能多制一些?”

“這裏不能。”徐老紮好了針,就拉起沈辭的手,輕輕按揉着幾處*位,讓他能好受一些。“那是我家鄉的藥,你們這裏,沒有制備的技術和條件,我也不懂得怎麽制備。”

“徐老的家鄉……”沈辭讓他揉着按着,身上舒緩不少,有些困倦,聲音發軟,“那是什麽地方啊……”

“是很遠的地方。”徐老就像小時候給他講故事一樣,悠悠開口,“那裏的科技、文明、經濟、文化,都非你們可比。你們就像是千年前的我們,古老的像是歷史的遺跡。”

“那裏能制造出治療疫病的藥物?”

“嗯,那裏的醫療和這裏不太一樣,那種藥也和你們這裏理解的不一樣。它能迅速的緩解髒腑的各類炎症,壓制病情發展,但沒有辦法撫平內髒的損傷,治标不治本。”

“而你們這裏的藥物醫術,卻可以溫養髒腑,這樣好了就是好了,一般不會落下病根。”徐老嘆一口氣,“我本來也不想給你用那藥,但是你情形太兇險……所以你日後要當心身子,我給你開的藥日日都記着喝。”

徐老擔憂的望着這孩子,這一次疫病又對他的身體造成了損傷,這孩子千瘡百孔的身子,日後也不一定養的好了。

“好,我記着了。”沈辭乖乖的應着,又問,“那你的家鄉,什麽都好,為什麽要來大烨?”

“我的家鄉,也不是什麽都好。它也有它要面臨的天災,也有我們抵擋不住的災難。我們反而覺得,這裏才是桃源。”

所以徐老家鄉的人,知道大烨的存在,了解大烨,并且羨慕大烨。

沈辭在心裏盤算着。

“大烨有很多你的家鄉人嗎?”

“不很多。我沒遇着幾個。”

“那他們都和你一樣厲害?”

徐老輕笑,“我不厲害。如果不是你父親把我撿回來,我早就死了。這醫術也不過是來到這裏現學的。還是他們比較厲害。”

“徐老謙虛什麽。”沈辭淺笑,困倦的合上眼睛,聲音更加弱了,“那你們來大烨做什麽呢?”

“我們啊……”徐老目光空遠,“我們,也是為了一條生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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