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7

城下骨-27

沈辭淺笑,困倦的合上眼睛,聲音更加弱了,“那你們來大烨做什麽呢?”

“我們啊……”徐老目光空遠,“我們,也是為了一條生路啊。”

“你的家鄉在哪裏?”沈辭又問。

“孩子,不要再問了,你太累了,歇着吧。”徐老輕輕拍着沈辭的肩膀,像小時候那樣哄他睡覺。

“徐老不說,我也知道的。”沈辭聲音低軟,小孩子一樣。

“是嗎,你知道?”徐老笑着。

“嗯,我知道,是在北川以北,”沈辭忽的睜開眼睛,目光澄明全無倦意,直直盯着徐老,“名為白厄,是嗎,徐老?”

徐老一愣,臉上神色不變,但眼底一閃即逝的驚愕慌張沒能瞞過沈辭的眼睛。

“徐老的銀針上抹了什麽,我若是一覺睡過去,醒過來便什麽都不記得了是不是?”沈辭垂目看着胸口的銀針,清淺一笑,忽然猛的起身,渾身內力一震,胸口銀針飛出,心脈的劇痛讓沈辭保持清醒,他捂着心口,艱難的嘔出一口發黑的血。大将軍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怎麽了,眼睛裏一片濕潤,他唇角挂着血,眼中帶着淚,望着這位從小看着自己長大的老人,柔柔弱弱委委屈屈,“徐老怎麽這樣狠心,竟要給我下毒。”

“你這孩子,這不是毒,本不會傷你的。”徐老怕他強動內力逼出藥力,引發心疾,連忙摸出藥丸給他,沈辭卻不肯吃。

“快含着,心口疼了是不是,真沒下毒,就是你平常吃的,要不你吃自己身上的也行。”徐老急道。

“我不吃。”沈辭吸了口氣,壓着心口的疼,“徐老,你告訴我,你們來這裏做什麽?不然我就不吃藥。”

“我不會說的。”徐老道,“苦肉計也沒有用。”

沈辭頹然,低頭靜了靜,“去殺趙嶼的刺客,拼命要出城散布疫情的老李,都是白厄人對不對。鎖骨釘、疫病,都來自白厄,是不是。你們派了很多人到大烨來,你們到底為了什麽。”

大将軍禁皺眉頭,各種線索彙集到一起,頭疼欲裂,沈辭捂着胸口咳了幾聲,唇角又溢出血絲,“老李死前說,世界屬于他們。古人雲,一花一世界。世界是什麽?大烨,或者說我們這裏的人,不常用這個稱謂。你們口中的世界,是說我們大烨,還是說——這方天地?”

徐老悲憫的看着孩子喃喃自語,着魔一樣,搖頭嘆息,“你心脈有傷損,不可多思多慮,不要想了,當心搭上命。”

“你說白厄文明領先于我們,可你們還是千裏迢迢來到這裏,你說白厄遭逢不可化解的天災。”沈辭擡手抹了一把唇角的血,目光灼灼,宛如燃燒生命一般,望着徐老,滿目不可置信的憤怒,“你們,是要來搶我大烨的天地?”

徐老在他的目光中反而松了口氣。這是他二十多年來死守的秘密,瞞了此生唯一的摯友,瞞了視如親子的孩子。

“孩子,慧極必傷。”

似乎是要應他這一句話,沈辭捂着胸口俯身嘔出又一口鮮血。這一口血似乎是抽走了他的氣力精神,沈辭身子無力的軟下來,伏在榻邊劇烈喘息,而後擡頭望着徐老,如若望着不共戴天的仇人,大将軍咬牙切齒,

“你們,休想!”

徐老望着他,垂目一笑,“其實我也覺得,我們休想。”

沈辭一怔,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大烨有你父親和你這樣的将軍,有六殿下這樣的王子,有北川軍這樣的軍隊。”徐老聲音宛若輕嘆,“這些,都是我們沒有的。是再強大的科技、文明,都無能為力的。”

何況,因為資源的消耗和各類天災,他們白厄已經漸漸失去了很多原本引以為傲的科技文明。

加上橫亘在北川的那道天險阻止了大隊兵馬的入侵,他們不敢與大烨正面一戰,才又是刺殺又是制造疫情。

但六殿下當機立斷的一個封城,大将軍舍身忘死的一個飛撲,就讓他們束手無策。

“你有沒有,參與過。”沈辭忍着疼,問一句。

“多年前參與過一次刺殺,受傷逃走,被你父親撿到。”徐老視線低垂,望着自己腰間一直佩戴的半枚玉玦,“後來,就再沒有了。”

沈辭也望着那半枚玉玦。

那年父親出兵南下,受了重傷。徐老不知道用什麽法子保住了父親一口氣,讓父親撐到沈辭來見最後一面。

沈辭那時親眼看見父親将玉玦碎作兩斷,一半給了徐老,一半随他安葬。

“我先行一步,來生再做兄弟。”

父親那時候這樣說。

“父親知道,你的事嗎。”

“你父親那般聰明,也許猜到我來歷成謎吧。但他沒問過我。”徐老沉聲,“我也從未負他。”

沈辭看着徐老的眼睛,心裏已信了。他咳了好些血,又驟然知道了這麽多事兒,一時疲憊至極,倚在床邊動不了,徐老趁機給他塞了枚藥丸。

外頭下起雨來。

沈辭望着雨幕,忽然問,“什麽樣的天災,比眼前這洪水還可怕?”

徐老也望着雨幕,“氣候異常,冰川融化,海面上升,淹沒城鎮……你想想,如果有一天北川的雪山化了,北川城會是什麽模樣。”

“雪山,怎麽會融化呢。”沈辭想不明白,胸口仍舊悶痛,忍不住掩唇又咳了些血。

六殿下闖進來時,正看見這一幕。他好不容易這幾天養好了些身子的将軍這會兒正靠在床邊,捂着胸口皺着眉頭,臉色慘白的咳着,神色痛楚,唇邊沾着血。

趙嶼腦子裏一瞬間就慌了,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晚上沈辭病重……

“先生!”趙嶼驚呼着跑過來,扶住沈辭肩膀,“你怎麽了,哪不好?”

沈辭眼前有點發黑,但知道是他的殿下,心裏就安穩了。大将軍順勢靠住他手臂,低低應一聲,“沒事。”

“怎麽沒事,都咳血了。徐老?”趙嶼尋求醫者的幫助。

“沒事了,歇一會兒吧。”徐老道。

趙嶼覺得徐老神色不大自然,以為是沈辭病情有變,緊張的不行。

“殿下來的正好,”沈辭拍拍趙嶼的手背,“送我回去吧。”

趙嶼猶豫了一下,“外頭下雨呢,咱們等雨停了走。”

沈辭不幹,“下雨怎麽了,又不是下刀子,殿下不肯送我嗎……”

趙嶼見不得沈辭這副委屈模樣,尤其是他又剛咳了血,身體不舒服,這麽柔弱無依的,趙嶼哪能不應他。

“好,好,那咱們就回去。”趙嶼扶他,輕聲問,“哪裏難受,還能走嗎?”

沈辭見自己撒個嬌就得逞了,心裏好了不少,忍不住就得寸進尺,落寞的搖頭,“怕是走不了了……”

居然都難受的走不動了嘛。趙嶼心疼的厲害,忍不住俯身抱抱他,“沒事,走不了也沒事,有我呢,我送你回去。”

六殿下解開自己肩頭的鬥篷,将沈辭嚴嚴實實的裹起來,鬥篷的帽子蓋在他臉上,将他的臉整個遮住。

“先生,委屈一會兒,很快到了。”趙嶼低聲哄着,小心的将沈辭打橫抱起來。

自始至終,徐老都在一旁默默看着,沒半句阻止,任憑趙嶼抱着剛剛吐血的虛弱病人往風雨裏闖。

趙嶼抱着被嚴密包裹的沈辭,臨出門前回頭看了徐老一眼,目光中似有深意。

徐老躲開灼人的目光。

六殿下回頭,抱緊懷裏的人,大步沖進了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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