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姑娘絕非常人,怎敢不敬?
第24章 姑娘絕非常人,怎敢不敬?
花開兩朵, 各表一枝。
宮中大殿正中一鼎金龍香爐,三足龍頭向上,頂蓋金紋纏繞, 龍涎香緩緩從中浮起, 在空中慢慢上騰。
殿內安靜, 靜到壓抑。
皇帝端坐其上, 看向殿中跪着的宋聽檐,“知道朕為何讓你在偏殿待上這半日?”
宋聽檐俯身并未擡頭, 聞言回話,“兒臣不明。”
“那蠱藥是你從烏古族帶出來?”
“是烏古族長臨死之前交給兒臣, 兒臣拿到後, 一路而來并未假手于人。”
皇帝再次開口,“不曾假手于人?”
宋聽檐直言, “不曾。”
皇帝卻又不再問, 而是轉而問了另一個問題, “在烏古族中,可還見到其他?”
“除了族人, 旁的不曾看見。”
皇帝聞言審視他許久, 面上更顯威嚴,“聽聞烏古族金山銀礦無數,足以富可敵國,你既進去了, 就沒有看到一點嗎?”
宋聽檐平靜回道, “族中兇險, 兒臣不敢多看。”
“天家子弟竟怕這些宵小之輩, 你比太子不知差了多少。”
宋聽檐依舊平穩,沒有絲毫慌亂, “皇兄儲君之重,關乎社稷,兒臣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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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臉瞬間沉下,額間眼角的褶皺紋路皆是威懾,話裏有話,“那可未必,朕還在呢,他這儲君做得好便做,做不好也是能換人的。”
宋聽檐聞言恭敬俯身,卻沒有作答。
片刻的靜默後,皇帝複而又問,“朕再問你,當真在那蠻荒之地,不曾看到寶藏?”
“不曾。”宋聽檐依舊俯身,也依舊坦然回答。
良久的靜谧過後,皇帝開口,話裏是不起波瀾的冷意,“下去罷,在偏殿候着。”
若是尋常子弟,這般來回早已吓得魂飛魄散,天威難測,上位人一字一句都叫人琢磨,越琢磨便越害怕。
“是,父皇,兒臣告退。”宋聽檐起身恭敬行禮,面朝着皇帝往後退去幾步,才轉身出殿。
禮數做得極為周到,雖敬他,卻不怕他。
宋聽檐走後,一白須老臣從外頭進來,“陛下,殿下可有說出寶藏位置?”
“他即便知道也不會說,自小便被太後帶大,心早就偏向着慈寧宮,只有慈寧宮問,他才會說。”皇帝自然知道結果,沉聲而出,“這蠱藥如何?”
“中原不擅用蠱,還得再找苗疆人看上一看。”
“此事不急,把備好的藥送到慈寧宮,蠱藥用之不慎,總會出岔子。”皇帝話裏有話。
老者自然明白該送去的不能是賢王殿下從烏古族帶回來的藥,他聲音壓低,“已送去了,經手此事的全都已經開不了口了。”
這人說的隐晦,這天下開不了口的,自然只能是死人。
“好,藥的事早早揭出來,免得叫慈寧宮那頭拿住了把柄。”
那老者微按白了的胡子,聞言俯身,“那殿下……?”
此問不言而喻,太後中毒,自然要追究,總要給一個‘罪魁禍首’。
皇帝轉着手中扳指,仿若談論晚膳如何般平淡,“押到诏獄去,看慈寧宮那處管不管。”
若要管,便看太後願意犧牲什麽了。
若是不管,那這個兒子便當沒了,反正此子心也沒有向着他,除掉也沒什麽。
太後那處若是不保,這下了天牢,也可以用刑逼上一逼,诏獄的手段豈是常人能忍,他若是知道寶藏的下落,便不可能不說。
可若是不知道,那便可惜了他千裏而去取藥的那份孝心。
…
夭枝這廂弄清了前因後果,還在思索這是到了命簿的哪一處,畢竟命簿裏宋聽檐此時應當并無牢獄之災。
外頭有人通傳,洛疏姣和賀浮一道而來,點名要尋她。
夭枝倒沒想到他們也來尋自己,便随着常坻到了堂中。
賀浮、洛疏姣二人早已站立不安,見她過來,賀浮當即上前來,急道,“殿下下了诏獄,如今一點消息都沒有,且太後似醒過一陣,卻不見動靜,你可能算到後頭會有如何發展?”
烏古族一事,已經讓他們對于夭枝術士身份極為相信,六神無主之下也只能來尋她。
夭枝卻沒有作答,慢悠悠在椅子上坐下,不慌不忙拿起糕點咬了一口,“如今風尖浪口,你們二人跑來,也不怕受牽連?”
洛疏姣眼中只有着急,根本沒想到這些。
賀浮卻是面色凝重,“藥是我們和殿下一同取的,出了事又如何能獨善其身?”
洛疏姣聞言亦開口,“我們與簿辭哥哥同生共死過,如今這般事情發生,怎麽可能視而不見?”
夭枝見他們似是早已想明白,開口問,“這麽說,你們已經想到了辦法?”
賀浮略一沉默,“既然藥是我們從烏古族裏一道拿出來的,自然不可能是毒藥,必是用藥不當,我們三人可以一起去作證。”
夭枝懶洋洋問,“倘若這藥只能是毒藥呢?”
賀浮聞言面色一變,不敢順着她的話細想,“什麽意思?”
夭枝放下糕點,味道極好,連小糕點都做到這般美味難尋的地步,只怕宋聽檐這養尊處優的,在诏獄裏是要吃苦頭啊。
她拿過帕子擦了手,“你們皇帝又不是太後親生的,她垂簾聽政多年才不甘不願将皇權交還給皇帝,既然願意交還,自然是還有能力攬權。”
此話一出,周圍瞬間寂靜,見她這般不敬,衆人皆是驚懼,完全沒想到她竟這般狂妄大膽,連這天下最尊貴的人都敢這般随意稱呼,還敢妄論朝堂。
夭枝見他們啞了似的,反問道,“既非親生母子,又有皇權糾葛,太後中了毒,皇帝高興都來不及,又為何拉着自己的兒子急匆匆出來定罪?”
堂中安靜了許久,似乎都不敢相信聽到的話。
常坻聲音很輕,“姑娘的意思是,太後娘娘早就中毒,但并非蠱藥導致,只是那位将蠱藥順水推舟說是毒藥,而我們殿下成了辦事不力的替罪羔羊?”
夭枝看向常坻,笑了起來,“你倒是聰明,一點就通。”她卻還是一派輕松,與旁邊兩人如喪考妣簡直天壤之別,“只是你還沒看清局勢,和皇帝的目的。
你們這朝形勢複雜,能坐上你們這朝的皇帝可不簡單,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皇後又是太後侄女,誕下長子的便是太子,太後養在膝下的皇子也要封王攬權,母家兄弟又手攬兵權,太後一族可是皇帝心頭的刺。
外戚幹政,皇帝做夢都想分解太後背後的勢力,去烏古族取藥是太後的主張,是太後想要拉攏勢力,所以吩咐了你賀家陪殿下同去,便是叫諸侯看看聲名在外的賀家将都和太後一族走得近,這動向也就變了。
皇帝不能表現出不替太後取藥的心,因為孝道把持,只能眼睜睜把這出戲唱下去,不過皇帝很聰明,知道順應其道,将計就計。
他早早就設下局,烏古族這救命之藥必須是假藥,更甚至是毒藥,你們朝廷奉行百行孝為先,太後尊貴之體稍有疏忽便是大罪,所以他要賜罪自己親生的兒子,那同行之人必然也要牽連。
你此番過去做證,就正好進了這個圈套,皇帝的兒子都設罪了,你一個同行左右的少年将軍不設罪?
你們族中只你是一代嫡傳,且是族中最年少傑出的男丁,你族中勢必會花一切代價将你救出,那必然是以最重要的兵權做籌碼。
你去了诏獄待罪之身,賀家的兵權便要分割,你其實早已代表了你們賀家,如此動蕩,諸侯看見必然起到震懾,皆知曉你們家是因為接觸了太後被分割兵權。
皇帝步步隐忍,步步退讓,就是為了下一盤棋,他要的從來都不是太後的性命,要的是你們賀家手裏的兵權。”
賀浮聞言面色懼白,往後一退直接跌坐在椅子上。
洛疏姣更是臉色慘白地不能看,這麽說來,他們洛家并不在此局之中,只是她自去了,也就是說如今亦在其中,順帶的事罷了。
難怪……難怪族中長輩與父親連日來愁眉不展,得知她外出同去烏古族如此震怒,原是早早便察覺聖意!
賀氏一族無法抗旨不尊,而他們洛氏一族,可是真真正正被她的莽撞所害,陷入如此境地。
這何止是殿下有事,這般他們兩家都逃脫不了幹系。
若真是天子謀劃,那他們兩家乃至九族都得陪着一起落下。
賀浮和洛疏姣皆是又驚又懼,喉間發顫,一字不敢言。
賀浮握緊椅子把手,将最壞的結果說出,“所以我今日過來,陛下必然會懷疑我整個家族的忠心!”
夭枝聞言笑出來,安撫道,“你如今來與不來并沒有區別,從你族中答應去烏古族那天起,皇帝就已然将你們當成了太後一黨。”
如此處境,賀浮憤怒至極,“可我們若是抗旨不遵,太後一樣會施壓,對付我們家族,我們為臣子只能聽從,又能如何!”
夭枝依舊坦然,“所以皇權争鬥裏,世家大族從來就沒有中立的可能,樹大如何不招風?你們兩派皆不從,便注定要被分割掠奪。”
此言一出,賀浮面如死灰。
夭枝慢悠悠嘆氣,“唉,朝堂有兩只老狐貍相鬥,你們這些做臣子的想要明哲保身,是不可能的。”
洛疏姣已然六神無主,完全不知該怎麽辦,“你與我們說了這些,難道不怕這些話傳出去牽連了你嗎?”
夭枝笑起來,懶散而又直白,“我有什麽好怕的,我一個世外之人想去哪裏都能去,你們皇帝可抓不到我。
倒是你們,我剛頭說的話若有第五個人知道,那你們乃至你們族中必然是逃不過一個死字。”
賀浮聞言慢慢閉上眼,滿面絕望,“那麽此局已然無法可解?”
天子設局,他們臣子如何能逃之?
這天下之大,不都是帝王權利所在,他們世族已不可能全身而退。
夭枝聞言看向他,玩笑般開口,“誰說的,我不是在嗎?”
賀浮猛地睜眼,聞言一時滿眼期盼,
可見她一姑娘家,便是能力出衆的術士又如何,無權無勢無世族又能做什麽?
這裏可不是烏古族那些武力便可以壓制的蟲蛇活死人,這是天子腳下,一句話便能壓死一族人。
他賀家三代簪纓,百年屹立,幾代朝堂不倒,長者皆是人精中的人精,但終究只是人臣。
天子要将帽子扣在頭上,臣子如何摘,又如何能摘?
衆人看向她皆是不語,顯然不信她能有什麽辦法?
只覺她山中之人,久居世外,恐怕未知皇權深淺可怕。
夭枝見他們這般,笑起來,“你們來尋我,不就是相信我有救你們的能力嗎,否則何須加我一個沒有身份背景的山中之人去宮中作證?”
所有人聞言皆是一頓,看着她瞬間都僵硬起來。
自然,任是誰都無法做到這般坦然妄論朝堂之事。
明明是一個不管閑事的山中術士,卻将朝堂局勢乃至聖心都摸了個底朝天,本來以為她不過武力勝人一籌,可如今這局勢看得這般明了清晰,此女子絕非常人,怎敢不敬?
常坻當即開口,“姑娘有什麽辦法?”
夭枝并未作答,半點不慌,“現下還輪不到我們出手,宮中都還沒有消息呢,不必做這無用功。”
洛疏姣回過神來,瞬間明白過來,“太後娘娘既然能醒,便一定會想方設法救簿辭哥哥,畢竟簿辭哥哥是她老人家一手帶大的。”
宋聽檐若無事,那他們也不會有事,衆人雖有擔心,且皆是滿心期盼,畢竟宋聽檐是在太後膝下長大,又是為了太後前往烏古族九死一生取藥,這祖孫情深,自然不可能不救。
他們這般想,夭枝卻只是順應命簿走向,“那就看太後願不願意犧牲一些東西了……”倘若不願意,那可是難說了……
堂中安靜非常。
大家都明白,如果太後不出手,那皇帝必然不可能放過殿下,要震懾諸侯,又要打壓太後一黨,這個責罰只會重不會輕,只怕诏獄是出不來了。
畢竟輕飄飄一板子就能要了人的命,在裏頭受點責罰,身子不濟沒了的也不是沒有。
常坻當即跪下,“姑娘能在烏古族脫生,必非常人,無論如何,請一定救我們殿下!”
夭枝沒有接話,“祖孫情深,還輪不到我做什麽,如今就看太後如何做,你們殿下也必定希望祖母護他,而不是外人。”
賀浮心神不寧開口,“三日之後便要提審,也就是這三日了。”
夭枝直接截道,“要不了三日,天亮之前,太後若沒有動作,往後都不會再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