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真的害怕
第25章 我真的害怕。
偌大的宮殿中點了數盞燈, 照得夜如白晝,殿中安靜,沒有伺候的人。
老嬷嬷端着手中的小木盒, 上前跪下, “殿下帶回來的藥已然調換來, 已經讓人驗過, 确為靈藥,只是皇帝下令滅口, 我們藏在裏頭這麽久的人也沒保住。”
“皇帝心狠,自己的人都要殺盡。”太後看着半開的木盒, 裏面的藥丸漆黑, 如同尋常藥丸一般,卻是衆人難求的靈藥, “也好, 至少換了藥來, 也算死得其所。”
太後滿面慈祥,“你親自送到皇後那裏, 太子身子不好, 前一陣又得了風寒,有這靈藥自然可以養好身子。”
老嬷嬷聞言擡頭看向太後,眼中含着擔憂,“可您的身子……”
“哀家不打緊, 太子身子才是緊要。”太後說着忽而咳起, “皇帝那處可有什麽動作?”
老嬷嬷恭敬回道, “陛下殺了所有知情之人, 這毒藥好在是娘娘發現的早,沒吃下太多, 否則恐傷鳳體。”
太後閉目雙手合十,跪在佛像前,“皇帝也就是這點本事了,下毒的人抓住了嗎?”
嬷嬷當即跪拜在地請罪,“那處做得太幹淨,皆是等人死透才離開,我們的人沒找到活口,不過陛下着人調換的毒藥,藥引卻是找到了,中間與陛下的人有關。”
太後手中轉着佛珠,聞言唇角微揚,慈眉善目至極,“這是意料之中,他做事向來如此不留餘地,否則也不需要鬥上這麽多年,哀家兜了這麽大的圈子,露了這麽大一個破綻,總算抓住他的把柄。”
老嬷嬷恭敬應是,沉默片刻後開口,“娘娘,陛下今日将殿下下了诏獄,罪名是取藥不利,傷了您的鳳體。”
太後依舊閉着眼,手中慢慢轉着佛珠,并未應聲。
老嬷嬷猶豫片刻繼續道,“可要保住殿下?”
皇帝若要怪罪,必然不會輕輕放下,诏獄不放人,只恐怕兇多吉少。
太後聞言睜開眼,“如今便是比誰先沒了耐心,等到簿辭的事情越發大,惹怒了朝臣,再将這投毒嫁禍之事抖落出來,他這個皇帝便也做到頭了,該給太子讓位了。”太後将佛珠挂在手中,雙手合十拜着前面菩薩,嘴裏說的話卻讓人心寒至極,“若是沒有人死,又怎麽能凸顯出皇帝專斷獨行?又怎會讓朝臣害怕這樣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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簿辭自幼便抱來我膝下養,養到這般大,已然是他的造化。”
老嬷嬷當即應是,不再多言,因為太後的意思已然很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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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露出魚肚白,天色由濃轉淡,越近清晨,風越含涼意。
夭枝站在門旁,看着外頭黑沉的天慢慢轉亮。
賀浮和洛疏姣默不作聲,他們三人整整等了一夜,去了宮外頭等着的常坻還沒有消息傳來。
夭枝自然是要等的,她一個辦差的是半點馬虎不得。
她靠着門打了個瞌睡,倒不是因為困,只是因為實在無趣。
這處不比山門廟前,也沒有什麽靈怪唠嗑吵架總有熱鬧瞧,即便是偶有飛過屋檐的鳥,也沒有靈識。
人氣太多的地方靈怪是不敢呆的,着實也是擔心一不小心被拔了抓了,弄去炖湯做藥之類的。
夭枝無所事事看着外頭的盆栽,她若是這裏的盆栽,只怕過個千百年都修不成仙,畢竟實在伺候得太好了,那澆的水,種的土都是貴中之貴,過着這般驕奢淫逸的生活,哪還有什麽心思上進?
遠處腳步聲傳來,常坻急忙奔來。
賀浮、洛疏姣也連忙起身過來,然而常坻走近,卻是滿面愁容,不用開口都知道,結果恐怕是不好。
果不其然,常坻搖了搖頭。
洛疏姣瞬間慘白了臉,“怎麽會?殿下是在太後娘娘膝下長大的,這般親近,出了這麽大的事怎麽可能不過問,會不會是娘娘還未醒透?”
賀浮滿面嚴肅,“若是太後娘娘一整夜都沒有醒,這後宮和朝堂也早就亂了,皇後不可能安坐後宮,太後母族也不會什麽都不做,而殿下……”他停頓片刻,似乎并不想将這麽殘酷的事情說出來,只隐晦道,“殿下也不只是呆在诏獄這麽簡單了。”
洛疏姣聞言心中最後一點僥幸也被打散了。
天還未亮透,灰蒙蒙的天色顯得拂面而來的風都極涼,涼到骨子裏。
“可簿辭哥哥是為太後娘娘去求的藥啊?”
是啊。
他為祖母以身犯險地,九死一生拿來了藥,如今又因為祖母而身陷牢獄,卻換不來一句過問,這如何叫人不心寒?
夭枝靠在門旁看着慢慢亮起的天色,嘆了口氣。
凡人的世界太過複雜了,樹不理解。
時辰慢慢過去,再等下去也于事無補。
外頭忽然有下人通傳,有客尋來,尋得還是她。
夭枝一頓,她在京都并沒有相識的人,若要尋她,也只有師兄了。
可等人進來之後,才發現是酆惕。
夭枝看着他疾步走來,“你現下來這處,不怕太子責怪?”
“如今局勢很亂,太後一出事,朝堂上恐會有大動作,太子不會有閑心注意我這處。”酆惕早已想好,“即便往後他知道了,如今這般局勢也不會計較,我來此倒顯出他幾分仁心。”
夭枝聞言笑出聲,“這太子倒也是個聰明人。”
酆惕露出苦笑,“那是自然。”
若是不聰明,也不至于叫他如臨大敵般對待,朝堂之上兩只老狐貍,大殿之下小狐貍,太子城府若是不深,這太子之位早就易主了。
酆惕顯然知道局勢,太後對權勢絕對不會放手,早就想要太子繼位,好重新把持朝政,所以太後絕對不會救宋聽檐。
他看向夭枝,也不擔心後面三人聽見,也不覺得他們能聽懂,“你打算怎麽辦?”他這話問出來,身後三人皆是一愣。
這語氣顯然是二人相熟,而且酆惕似乎很清楚夭枝的能力,不然一個朝廷命官問一個江湖術士辦法,怎麽樣都讓人無法相信。
夭枝沉默思索片刻,“如今也只有一個法子了,你幫我做一件事,兩日內,關于蠱藥用法不當會變為毒藥的說法傳滿整個京都,還有就是善藥之人已經從烏古族一同出來,就住在此處。”
酆惕瞬間明白她想做什麽,“如此一來,你便被推到明面上了,稍有不慎就可能改動些許。”
夭枝并不在意,“你我二人皆不能動棋局,如今這局面,要保住殿下也只能如此,至于後頭,我自然有辦法避開。”
确實沒有別的方法,那要人性命的可是皇帝。
“好,如此便聽你的。”時間緊迫,酆惕沒時間再多言,快步轉身離開,常坻自也跟着而去,此事他也能出力。
這不過幾句話之間,弄得身後三人皆是疑惑連連,只是眼前局面,實在無暇顧及夭枝、酆惕二人是什麽關系,直道他們一見如故,成了好友。
酆惕和他們皆是自幼一起長大,想要救殿下無可厚非。
如今殿下已經在诏獄裏呆了一日,聖心難測,要是即時降罪,連救都沒機會救。
洛疏姣看向夭枝,“你真的有把握救簿辭哥哥?”
賀浮聽到現在,也猜到她的辦法,這是要将這毒藥變成真藥?
可既然已經關押殿下,那藥自然就只能是毒藥,又怎麽可能變成救命之藥?
“你要怎麽做?這事稍有差池,不止你的性命,包括你門中之人的性命都得丢。”
夭枝還是一派散漫,走到椅子前坐下,“這不能和你們說,說了就不好使了。我自有我的方法,你們不必擔心。”
二人聞言皆是憂心忡忡,就算真有辦法掩人耳目換了藥,那救人靈藥又去何處尋?
若是這麽容易就有,他們何須千裏迢迢奔赴烏古族,九死一生拿藥?
更何況,陛下若有此意,那太後那處剩餘的藥必然是重兵把守,又如何進入宮中換藥?
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夭枝沒有将這事放在心上,她看着天邊慢慢升起的朝陽,陽光揉碎在雲裏,卻依舊顯得灰暗。
也不知宋聽檐那厮會是什麽心情,她想起他往日在樹下許下的願,祈求祖母安康。
如今卻是這番境地。
他再是有孝心,在他祖母心中也不過是可以舍棄的棋子。
他這般聰明,這事恐怕也瞞不住他,自然也知道天亮之前太後沒有救他,那便是要他死的意思。
真是可惜,這樣如珠如玉的人卻拿了如此命簿,與之相比,那位太子的命數不知有多好,上頭再是鬥得厲害,也皆是他的親人,誰贏他都能登基做皇帝……
宋聽檐倒像是下來渡劫似的,拿得什麽人嫌狗棄的命格,這般歹命,還極其金貴難養,在诏獄裏那些吃食,只怕他吃不下幾口。
得抓緊,不然此人養不活。
夭枝嘆息一聲坐下,拿出袖中小荷包,還好出山門時帶了乾坤小袋,裝了些備用書籍帶來,可以臨場習學一番。
可惜他們山門窮的只剩下書和藥,叫她這乾坤袋英雄無用武之地。
掌門實在高瞻遠矚,先頭給她準備的毒藥和靈丹本是要用在宋聽檐壽數上,如今正派上了用場,不過也确實用在了宋聽檐身上,只是方式不同。
賀浮與洛疏姣二人站在門口,看着外頭憂心忡忡,如今都還不知解決辦法,如何不擔心?
一時間皆愁眉不展,洛疏姣更是紅了眼眶,她早哭過幾場,眼睛都是紅腫。
如此局面如何叫人不害怕,連賀浮都怕得想哭了。
下一刻,卻聽到堂中響起嗑瓜子的清脆聲響。
他們二人一愣,只覺自己怕是沒睡出現了幻聽,這般情況下,誰還能磕得下去瓜子?
他們順着聲音轉頭看去,便見那人靠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書,一邊嗑瓜子,一邊看書,頗為悠閑,像是沒事人一般。
洛疏姣:“……?”
賀浮:“……”
洛疏姣一時忍不住開口問道,“如今這般你怎還看得下去書?”
夭枝聞言擡頭看向她,“總要臨時抱下佛腳,那般場面自然要有應對之法,對你們皇帝說話必然是要客氣些才對罷?”她說着繼續嗑瓜子看書,頗為認真,似乎趕時間緊急背誦。
她桌旁還放着幾本古籍,泛黃陳舊,顯然是看過多遍,極為有用。
只不知她從何處掏出來,方才這些書也并不曾看見。
賀浮聞言雖疑惑,卻是驚喜更多。
他就說山中之人怎麽可能對朝堂局勢如此了解,這些權勢鬥争不是身在其中,自不能輕易看清,必然是往日多有研究其中門道。
這些山中術士說不準還真有什麽權術奇書可以幫忙解惑,若是有用,他也可以借來自己好好琢磨。
世間之事一通百通,恐怕這世上難題的解決方法都在其書中。
他當即上前拿過夭枝擺在桌案上的書,《三個時辰速成高情商》、《教你如何如人精般說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凡間通俗語錄記》……
賀浮:“……………”
他看向夭枝,她手中拿着的果不其然《說話的藝術》……
“…………”
他一時靜默無言,他此生顯少有無語的時候,如今竟是這般深刻體會,就是一種有很多話想說,卻真是太多了而表達不出,導致整個人都很空寂。
他是真不明白了,這大禍臨頭了,竟還在看這些沒用的,真的有用嗎?
他果然不該對她心存幻想,往日在烏古族時就該記住那些教訓。
洛疏姣見她看的這些書,一時表情都有些僵硬,通紅的眼眶顯得更腫了,她不知是無言還是害怕,又或者兼而有之,一時帶起哭腔,“夭枝你能不能不要在這個時候開玩笑了,我真的害怕。”
這般也不知是害怕她,還是害怕這局面。
夭枝看着她凄凄慘慘的樣子,好心勸道,“別哭了,以後你還有的哭的時候,眼淚省着點用罷。”
洛疏姣:“?!”
她一驚,紅腫的眼睛睜得極大,似覺得她話裏有話,難道家族要被她連累了?
賀浮連忙上前安撫洛疏姣,一臉責備看向她,“她也是害怕家族出事,你怎能如此吓她?”
“我說的是實話,她不過只是情路坎坷,你,更完蛋,是到處都坎坷。”
賀浮聞言瞳孔驟縮,面色一白,手上的書掉落在地,顫着聲道,“當真?”
“自然假的,唬唬你們還真的信了。”夭枝嘻嘻笑起,坦然回道,覺着他們頗為好玩,她看着手中的書,連連贊嘆,又多了幾分研究,“這書上說的還真是對,人果然喜歡聽自己未來如何,高情商可從這處入手。”
洛疏姣忍不住氣哭了。
賀浮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終是沒說出口,他覺得很寂寞,寂寞到想要吟詩。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他吟到這處,強行打斷了自己的思路,只覺自己也瘋了,這個時候他念什麽詩啊!
他就不應該接她的話,他俯身将地上的書撿起,遞到她手裏,鄭重囑咐道,“夭姑娘,你說話很有藝術,但是見陛下的時候萬不可如此藝術。”
夭枝聞言點頭,此子一點就通,不像師兄說這般死記硬背太過死板,還不如多和人混混,學明白些。
她不明白怎麽死板了,她看了這麽多書,什麽場合都有對應的話,怎能不算明白呢,且皇帝說話必然官方,不會不按常理出牌的,何必專門去學這些玩意兒,浪費樹生。
她哄小孩一般道,“放心罷,我已學會人的雙标,你們不是皇帝,這套書自還用不上。”
二人聞言氣得真的是有點受不了。
這門子高情商的書看了是真的有用嗎?
沒得見了陛下,幾句話就聊崩了,砍他們如砍菜一般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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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暗的天慢慢亮起,诏獄不見天日,只有高牆處的小窗能透進一道光線。
牢裏很是安靜,細聽便能聽到蟲蟻爬過的聲響。
宋聽檐天家子自然分得一間頗為幹淨的牢房,連那席上的稻草都是新換過的,一塵不染。
他被剝去外袍,只着白色衣袍,手中拿着佛珠,卻全然沒有下了诏獄的窘迫,反而有于山水之間的閑适平靜之意。
他長身玉立站在小窗下,修長的手指轉動手中的佛珠,佛珠串着的流蘇垂下微微晃動。
他站了許久,看着天色慢慢變亮,手中的佛珠也依舊慢慢轉着,他面上平靜,沒有太多表情。
安靜的牢房沒有一絲聲音,等到朝陽升起,一縷光線透過厚厚的雲層而來,天徹底亮了,他手中的佛珠忽然停下,下頭的流蘇也停止了晃動。
牢中灰蒙蒙的夜色也被盡數清去,只留一室冷清。
他靜默許久,忽然笑了下,很輕很淺,似有幾分苦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