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有些冰冷的公衆形象,他似乎在生活中是個脾氣不錯的人:“你很喜歡那副《冬夏》麽?”

“這麽說也沒錯…雖然那只是一片荒原,但是我似乎真的看到了山崗女神斯卡娣的影子,怎麽說呢…”我這個人對悲感的東西更為敏感,那些可悲的、冰冷的,或者是灰色的,不明的東西,總是盤踞在她的心中,霧蒙蒙的脫不掉。

如果真的說出來,這個人會厭惡自己吧。

“你說的沒錯。”林秋水喝了那些忽然滲透着些檸檬苦的茶,看着薛澈清澈的目光忽然有點點的亮光:“或者說,我該尊重你的藝術欣賞結果。每個人感官都是不同的,能在複蘇中看到灰暗的色彩,這也是一種別樣的風情。”

林秋水稍稍有些羞澀,她對畫作只是愛好,她也曉得自己只是個半吊子,來源于那些主官的狂躁感受。

入忽如其來的風嘶吼着破門而入,林秋水打了個寒噤,偏偏在春日的這個時候忽然間倒春寒,真是煞風景。

她微微閉上了眼,身上已經罩上了帶着溫意的衣衫,幹幹淨淨的味道。她小小的眯開眼縫兒,忽然就碰上了身上那卡其色的風衣,那是他的味道。

“這風來的倒是挺不是時候的。”薛澈纖長的身軀支在桌上,看着燈下女人纖弱的睫毛,他的手那樣幹淨,她不由得想,這樣的手在作畫的時候該是如何的漂亮。

“下次不習慣就不必穿成這樣了。”她感到他的手要拍到她的肩頭上,她甚至覺得他有些冷意的手忽然有了些灼熱的溫度,那手并沒有在肩膀上,只是輕輕拍拍她的頭,像是對待一個孩子般。

真的很敏銳啊。

林秋水心中苦笑,連臉上都忍不住苦笑。她這樣滑稽的一面,終于是以滑稽落幕了。

“雖然你這樣很美,但是你會着涼,我覺得你平常的樣子就好。”

她擡起頭,他的手很溫柔,仍舊放在她的頭上,慢慢在她的額頭上,忽然就令她想哭出來。這個男人太溫柔了,甚至是那種很是了解她的溫柔,也許在他的面前,她不需要僞裝什麽。

林秋水輕輕呼出一口氣:“那我就告辭…”

“不必了,這幅《冬夏》,我為你挂在家中吧。”

林秋水有些吃驚的擡起頭:“你說…什麽?”

Advertisement

薛澈指着那副忽然出現在身後的古樸畫框,柔軟的發絲搭在一旁輕笑:“既然懂它,我想送給你,就這麽簡單。”

☆、試探的心

林秋水總來沒有如此忐忑過,更确實的來說,是她并沒有完全準備好邀請另外一個額外的人進入她的世界。

身旁是自己有着模糊心動印象的第一個男人,但是林秋水心中卻很複雜。

滴、答、滴、答。

她的步子走的很緩慢很有節奏。

但是她的心中卻已經亂了。

她想起鄭之言第一次進入自己家中那一瞬間的震驚。也許她在自己的世界中時間太長,卻從未關注過世界外的變化。他那黑白分明的世界,對于男人來說總是乏味的。

林秋水不由得偷偷看看一旁的薛澈,他同樣會覺得她是怪異的麽。

她忽然站住腳,轉過頭偏着看他,眼中是異常的認真:“有一句話我要說清楚,我的世界可是很單調,入門想好恕不賠償。”

薛澈看着那張認真的小臉兒,忽然便笑開了:“所以我說,還是單刀直入比較适合你。”

“坐吧,屋子裏只有簡單的茶與果汁,抱歉了。”

薛澈靠着舒适的綿柔靠背呼出一口氣:“看來今天我的宿命就是檸檬汁。”

林秋水聽着那話語中帶着幾分輕松的幽默,在榨汁聲中細細思索,也許也算得上是一種玩笑?

她借着鏡子觀察微微假寐的男人,今天的倒春寒有些冷風,他穿的是薄薄的黑色毛衣,看上去很是柔軟的貼合着他的皮膚。薛澈給人的感覺太過清澈,同鄭之言是完全不同的真正意義上的清澈,就連那不怎麽露出的皮膚都帶着些脆弱的角質。他的頭微微低下,似乎是有些倦怠的困意。

薛澈忽然睜開了眼,沖着鏡子中女人的眼彎了彎嘴角:“不好意思。”

被抓住了!

林秋水淡淡撇過眸子,手指輕快的沖好了一杯檸檬茶,微微加了些淡香的茉莉花,這茉莉花淡而香小,是她鋪天蓋地蒼白色中的一尾餘燼。

“茉莉花能緩解疲勞,不好意思,我的生活就是如此單調。”

薛澈輕輕啜一口那清香的氣息,不由得贊嘆:“美味。”

兩人四目相對,似乎也覺得剛才綠島咖啡廳的一幕似乎有些是似而非的滑稽。她是個沒有戀愛經驗的新手,卻意外的裝扮成自己滿是枷鎖的模樣。他呢,摸不清他的意思,但是他意外的直接與溫柔。

相視一笑,他們都不是過分張狂的人,那笑聲僅僅是彼此意會而不需多加言語的。

“你…”

“你…”

薛澈仍舊是那樣标志性的動作,他微笑的時候,散開的纖細手指總是下意識的掩住唇:“在東方劇院那麽大膽,怎麽靠近後反而害羞了。”

林秋水臉上一紅,連帶着心中也有些羞澀不已。

原來他早就發現了。

東方曼麗裏的薛澈,周身幹淨而有些冷淡,對于任何媒體都是不假辭色的,有些厭煩的。她心中忽然飄過一個想法,這是不是可以說他對她已經有幾分關心了呢?

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相識之後,下一步該如何進行呢。

薛澈看着她陷入思索中,他始終注視着她那種有些變幻莫測的表情都隐藏在靜谧的面孔之下。林秋水這樣的女子,如果不是對世界産生倦怠了,那麽便是習慣将暴風雪一般的心火特意藏在安靜的面控之下。如她在那幅畫中得出的是暴躁女神的洗禮,甚至令他一瞬間感到有些迷茫,也許他無意識中真的希望新的重生吧。

薛澈清淡接近半透明的眼輕輕掃視周圍的一切,純色的黑白與隔代的灰色,不能說明也不能說暗,而是令人感到空洞到瘋狂的色彩搭配。

這樣一間黑白分明的房間中竟然是一個已經磨損的畫框,那上面的廓落已經被塗抹的看不清最初的面容,甚至看不出最初的性別,令他意外的是,上面是一點接近水粉的透明紅色,像是為了女人點染紅色的臉頰。

林秋水有些回過神來,便看到薛澈已經起身,他的手中是那副冬夏,它被掩蓋在黑色的幕布中。

薛澈拿着他靜靜站在房中一動不動,林秋水幾乎以為他已經快要毫無聲息的熬成僵屍。半響後,他悄無聲息的将那副安靜的畫放在房間最陰暗的一角,它的身上始終是那塊黑色的幕布。

她有些微微不解,那副他曾在歐洲費心創作的、在藝術界享有盛名的畫作就這樣被糟蹋在她的身上,還随意放置在堆滿灰塵的一角,難道這不是明珠蒙塵麽?

她淡淡嘆笑一聲:“這寶物遇到我真是它的不幸。不止要送給一個藝術盲的女人,甚至還要被堆在塵埃中。”

薛澈驀然回首,攤開的五指輕輕碰了碰自己的額頭。

林秋水不知道那動作是什麽意思,只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禁锢的傷。她對他的好奇心便是來源于此,她真的立刻就想問出口,将這些深藏的熱情問出口。你明明如此冷淡,卻為什麽總會有那麽憂傷的神情呢?為什麽你在看到這副《冬夏》的時候,卻一副想要将他永遠葬在心底的表情呢?你又為什麽要将它送給我呢?

薛澈輕輕走到那畫板前,頗感興趣的彎下腰輕輕拭着那帶着些塵的畫板,他的指尖輕輕的點着人形臉上的一抹紅,帶着凝固的淡淡水色,似乎輕描淡寫的輕聲喃喃:“真是一片蒼白一點紅,這個人是想要讓你的人生染上些其他的顏色。”

林秋水忽然站起身來。

薛澈眼瞳有些擴張,他似乎還未見到這個女人有感情過份外露的一面。他看着那紅色的頰,看來這個人也許同她不一般。

林秋水怎麽能不記得這抹紅色呢?

那是她同鄭之言相互厮殺對峙的那個夜晚,鄭之言一副漫不經心的微笑,手中不知是哪裏弄來的一抹紅色水彩,将她畫板上的畫塗抹的一片狼藉。她幾乎要忘記這個男人了,可是這抹紅色卻在提醒着她,那個男人可惡的微笑,在昏黃雨天默然的身影,令她那久藏的報複快感得以實現。

鄭之言…

她忽然想起他走時的那個微妙笑意。

只要你在調查季魅的事情,你總會和薛澈相遇。

林秋水忽然覺得焦躁,這一切的一切,也許又在對方的控制之中,她真是恨死這種感覺了!

她走到那畫板前,面無表情的撕下畫質,撕成碎片扔進垃圾桶中:“不過是一個無聊的人罷了。”

薛澈有些偏過去的臉看不清表情,只是淡淡的打破了尴尬的氣氛,他的手指纖細,翻書的速度卻很快:“作為一個文字工作者,你的浏覽量過分巨大了。”

林秋水看到他手中那些夾在書籍中的字條,久遠歲月中那些令人躁動不安的事情被勾連而出。她傾身上去,立刻合上那手中的書,垂下的面目有些陰郁:“都是很長時間以前的事情了,不過是些偶然的東西。”

“将生活中的靈感變成一個個微小的文字,卻不讓任何人發覺它的美麗,你這樣對他們不公平。”

他看着手上那些充滿哲思與不安的發明:“給我一個現實的延伸,我能寫出一本絕妙好戲…”

“你想要寫出怎麽樣的絕妙好戲,還是等着誰陪着演?”

林秋水不是很意外薛澈會問出什麽,只是她從來不知道,他其實是個打直球的人。他的眼睛一如當日帶着些許霧氣的淡淡,似乎在等着周身那種久存的水霧氣息慢慢侵蝕她的皮毛。

她尚未開啓思考的閥門,手中的手機便打出短信聲。林秋水輕聲低言:“接個手機。”她想此時薛澈是在她的身後看着她的,他絕非粘人之人,那種水霧的氣息總是帶着些清淡的草香。

“這個夜晚一定過得很高興吧,我允許你們演一出絕妙好戲,允許你的手中也有一個玩具。

Have a good luck!”

鄭之言。

林秋水心中咬牙切齒,撕了他的一張畫兒,還留下一張可惡的字條。她甚至能夠想到他那種帶着微妙玩笑的笑意,也許他此刻就站在摩天高樓上,喝着昂貴的紅酒,在微醺的時刻将通訊簿中一個無所謂的女人拿出來羞辱一番。好像無論是什麽時候,他總是像個幽魂一樣在她的身邊,尚且還要玩弄着她所有的生活。

她手指一狠,将所有的怨氣發洩在那條短信之中。

“天太晚了。”

林秋水從咬牙切齒的恨意中回過神兒來,即便看到薛澈伸出細長的指尖歪着頭指着嘴角。他輕輕點着嘴角,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便也跟着歪着頭點着嘴角,兩個人一唱一和,不明所以了半天。

薛澈将風衣穿了起來,仍舊孑然一身回頭一笑:“你大概沒注意到,你笑起來嘴角有個梨渦。”

林秋水只是輕輕說了一聲“走好”。關門聲輕輕響起,她方才發現,他們之間其實可以更簡單的溝通。鏡子中的女人令她開始打探自己,她開始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最後皆不了了之了。

薛澈那淡淡的眼瞳仍在他的心中,那一瞬間的感動不是虛假的。

林秋水果然只能是那個游走在邊緣的人。

她重新拾起書中的字條,那是鄭之言遺留的潘多拉魔盒,漂亮的字圓滑有力,像那個人的笑臉一般。

讨厭。

她重重的撕碎了紙條。

☆、開戰的女人們

是日,林秋水仍舊是早早起床洗了身子,這幾日自己過得渾渾噩噩,總歸是要振作起來了。

“叮”的一聲,她的耳朵很敏感似得,便趕快小跑到白色的圓桌上看着手機的屏幕。

林秋水下意識的微微癟了癟嘴,不是…薛澈。

她輕輕呼出氣,尚且看到從浴室中散出的熱氣,像是長了腳的怪物一般蔓延到她的心頭。自那日以後,薛澈再也沒有聯系過自己。

林秋水将手機扔到了沙發上,一下子便癱在一旁。

自己這是怎麽了,好像失了分寸一樣,一邊給自己找各種理由來一次無所畏懼的瘋狂,做出這種主動引誘之事,另一方面卻又覺得對方給自己的關注不夠多。

這不是明顯的麽?

林秋水在心中苦笑,她總算明白周敏總是耳提面命的那句話,女人在感情面前總是嫌棄自己不夠漂亮、不夠優秀、自卑又自我厭棄。也許薛澈只是覺得她這個舊社會老修女一樣的女人很有趣吧,不是她自怨自艾,畢竟季魅那種女人珠玉在前。

她看了看沙發上被自己整齊疊在一旁的藍色小禮物,面無表情的将它收進最底層。

這種東西,果然并不适合她,也并不能為她帶來愛情。

洗白藍色牛仔褲、黑色襯衫,幹淨利落的梳着馬尾,林秋水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

啊啊,這才是我嘛。

她方要出門,手頭的電話便打來了。林秋水歪着腦袋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心中奇怪得很。

唐麗娜…這位大小姐怎麽會給她打了電話過來嘛。

林秋水轉了轉眼珠,輕聲問候了半分。

“好了,半小時後在綠島咖啡廳見面。我的時間很緊張,你最好早點來。”

電話線變成了長長的“嘟”音,林秋水有些無語,這位小姐還真是霸道女王範兒,一向都愛命令別人呢。

其實以前如果碰上這樣的人,她幹脆都不會理睬。

不過現在她改變主意了,不知道是不是漸漸被鄭之言側面氣到了。她忽然覺得,手頭有資源不利用簡直是浪費。

畢竟唐麗娜是那個圈子裏的人啊。

林秋水先到了綠島咖啡廳,今日老板不知道發了什麽瘋,一改往日的風格,将平日那種舊上海小酒館兒的罩上了一層夜店FEEL,簡直如群魔亂舞一般。

林秋水怔怔立在門前考慮了半天,一旁的侍者很有禮貌的微笑致意:“對不起了林小姐,今天這裏被人包場兒了。”

啧。

林秋水剛要轉身就走,不知道哪裏憑空剪切出來的電影情節,手被一股強大的力扯着便進了屋中,她尚來不及反應,就看到後面瘋狂的跟着一大堆勞苦滿面的人民大衆。

呵…比追債的還狠呢。這位唐大小姐啊,每次出場都要自帶好萊塢電影女英雄的背景音樂。不論是小妞兒電影中的叛逆少女還是都市麗人行中的白領麗人,她倒是千變萬化。

唐麗娜拉着她便進了小間兒,林秋水盯着她看了半天,看着面前這個人不耐煩的将身後極長的淡紫色禮服噼裏啪啦的甩到一旁,絲毫沒有憐惜高定禮服的手工。

這可是H.L的高定,真是土豪啊。

林秋水嘆了一口氣,看着那位大小姐手都要跟着打結了。她上前去便輕輕倒弄起那纏繞到一起的禮服,唐麗娜倒是乖巧了起來,也不動,就睜着眼睛直直看着她。

“嘁,這麽仔細看你長得也不錯嘛,不過你也太寡淡了,跟守寡十年了似得。”

林秋水嘴裏噎了一下,嘴角冷不丁的抖了抖:“我謝謝你了,你是在誇人沒錯吧。”

唐麗娜臉色怪怪的,怪癖的翻了個白眼,她今日的妝容是複古妝容,平日裏有些纖瘦的臉倒是立體了很多,一雙吊梢眼也是被金屬黑金熏出重色來,姨媽色大紅唇看着很有一股肅殺的氣勢,的确是怎麽樣都有一種名模範兒。

林秋水将那翻翻繞繞的東西解開便坐在一邊直勾勾的盯着她,饒是唐麗娜也有些打怵:“嗨,你怎麽好像審犯人一樣。我先說好了啊,我可是時間寶貴,要不然也不會包場這個小破咖啡廳。上次算你救了我一次,我唐麗娜恩仇必報,我可不想欠你的。”

林秋水松了松身子淡淡“嗯”了一聲:“你想怎麽還。”

唐麗娜“哈”的一聲笑出來:“你還挺爽快的!老實說,你是不是在調查季魅那個bitch啊。”

林秋水一口水差點沒吐出來…bitch,唐麗娜這是多恨季魅啊,她現在手裏要是有一個錄音筆,估摸着明天狗仔也就不用來了。

唐麗娜看着她,有點兒高中老師看小孩兒一樣不屑的瞥了瞥嘴角:“你還真以為什麽事兒都能偷摸兒做的一幹二淨啊。告訴你吧,你那個朋友是叫做周敏吧,現在大小也是業界有點兒面子的人了,她倒是挺熱心的,當時和我們國內的老板問起了季魅的事情,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為了你。”

林秋水心裏笑了笑,周敏到底還是刀子嘴豆腐心的。

唐麗娜看她那笑容“嘁”了一聲:“不過她是問錯人了,老板怎麽會直接說出來嘛。我就直說了,當時郎徹請這個姓季的來做藝術顧問來着,我就總感覺這兩個人有什麽勾當,後來我逼着那王八蛋一籮筐倒出來了。我一聽才知道這女人真不是個好惹的,她最近犯事兒了,而且她有個對手一直想把她弄下馬,就那個莎西的叫什麽葉紫芝,你用不着迷茫了,炮火主攻在這兒吧。反正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又和別人有一腿了,總之我也就知道這麽多了,那王八蛋也不願意多說,只是支支吾吾不小心漏了姓葉的名字。”

哎?

林秋水忽然覺得這也算冥冥之中的好命,她今天本來就是要沒頭蒼蠅的先去莎西踩點兒的,這回倒好了,曲線救國也算不錯。

她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擡頭看看一臉無聊的唐麗娜:“一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情,你怎麽…”

唐麗娜忽然笑了一下,眼睛淺淺的,嘴角彎彎的,倒是不像那濃烈妝容一般,像個小女孩兒:“道謝肯定要當面的。”

這一笑讓她頭皮發麻,林秋水心尖兒忽然有些發柔,這個年輕女子看這個高傲,其實也還是很真誠的。比起季魅的皮笑肉不笑,她倒很是敢愛敢恨的。她淡淡點了點頭,主動碰了碰唐麗娜的手,對方也眯着眼睛碰了碰,她們彼此也都知道,兩個人性格未必八字就合,但是卻不互相讨厭。

她斜下眼角忽然看到唐麗娜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對方眼睛一亮,立刻便劃開了手機,卻漸漸有些黯淡了下來。

林秋水終于是心中不忍:“既然難過,為什麽幹脆不分了呢。”

唐麗娜擡起頭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又看到齊天薇生前的樣子,總是因為愛情的失敗被折磨的很是倦怠,一副生無可戀卻勉強維持的樣子:“還能怎麽辦呢,是我從美國回來主動找他的,知道他愛玩兒,總以為…”

那後面的話她不說,她們身為女人總是知道的,女人都希望成為男人的鎖,鎖住了他的人,還要鎖住他的心。最開始是絕對自信,以為年輕就能揮霍大把的青春去消耗愛情的偉大,到了後來才發現這是多麽的無可奈何。

唐麗娜那有些啞掉的嗓子掩飾性的笑笑:“嗨,說這些幹什麽呀…”

隔壁的經紀人大軍連着後面的助理個個揮汗如雨,那中年大叔快要火燒屁股了:“我的小姑奶奶,好了沒有啊,咱們開幕式馬上就要開始啦!”

唐麗娜便顏色一變,立刻一副冷眼女王的面孔,耳邊那銀色的倒三角耳墜被光打的熠熠生輝,女王般的走出了屋。

林秋水的心理有些滋味不好受,她一直以來不想要接觸這些外界的癡情男女,就是因為該死的共情作用。這世上有愛就會有恨,有癡迷就會有偏執。世間男女百态實在太過複雜,她一直以來做套中人,不想在社會中磕得頭破血流,同樣不想在這些感情游戲中充當只會流眼淚的看客。

她定了定心,躲着走出了今日格外妖氣沖天轟鳴的咖啡廳,出了屋子便給周敏去了一個電話。對方倒是很高興又極有興致一般朝一旁喊了半聲:“你先等等,秋水有事兒找我…喂喂!我們倆在一起買家具呢,剛看完——嗨,我當是什麽事兒呢,你等着啊,我給你問問!”

也不知道是不是結了婚有靠山的緣故,周敏的效率倒是越來越高了,一個電話簡直如神兵天降一般,十分鐘不到就電了過來:“咱們倆也好長時間不見了,一會兒我直接找你去!”

林秋水仰天扶額,周敏的行動力簡直是加速十倍了,難道結婚對一個女人的影響力就這麽大麽!

兩個人最終約到了一家小小的街邊攤,可以算得上是為數不多大學時期相似的風景線了。簡簡單單的遮陽傘小涼棚,她坐在一旁戴着墨鏡喝了杯涼涼的果汁,過了十幾分鐘便看到一臺黑色的寶馬車,絕對的低調而性能穩定。

車如其人的話,這個名叫杜慎的男人應該是個穩重之人吧。周敏依舊是利落的酒紅短發,下了車便爽朗的長大了雙臂笑了起來:“求抱抱麽麽噠!”

林秋水頗為無奈的嫌棄着,手倒是乖乖将她張進懷中:“惡心死你算了!”

周敏嘿嘿指着旁邊慢慢上前高大男人:“我未來老公杜慎,之前一直忙着,還沒來得及介紹你們認識呢!”

身形高大,一身深藍襯衫西褲顯得身材挺拔,皮膚有些麥色,看着便是半個練家子,五官稱得上是有幾分俊朗,只是這人氣質像沉澱許久的老茶,看着便是個穩重的人。

林秋水還不動聲色打量人家的時候,杜慎已經伸出了單手,他身形比起一般亞洲男人要高大的多,直接給将近一米七的她造成了直接的壓迫力:“林小姐,總聽敏敏提起你。”

她還是想笑,一個快一米九老爺們兒有點兒面無表情的叫着周敏的小名兒,還有種反差萌呢怎麽。

周敏向打發小狗兒一樣頗為嫌棄的揮揮手将他扔在身後:“去、去!我今天就不回家了啊!”

林秋水摸了摸口袋裏的荷包,知道今天這位大小姐是要借着機會宰她一頓了。

☆、酒桌上的胭脂客

出乎意料的是,周敏并未像從前一樣大宰她一頓,什麽高級西餐廳也不去了,兩個女人就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的買了一堆蔬菜生鮮瓶瓶罐罐的回了家。

晚上兩個人扒開啤酒罐子,就着騰騰熱氣的火鍋就開始下菜。周敏手忙腳亂的将一鍋子肉“呼啦”一聲的倒進了鍋子裏,看着對面那張蒸騰在水汽中清湯挂面的臉,雖然看着仍舊是平淡的,但是卻多了幾絲兒煙火氣質。

“呵。”周敏忙将那燙着的手皮收回來,看着對面的人就是一陣子讪笑:“怎麽着,不認識我了?”

林秋水扒拉了半天那涮在碗裏秥膩的肉片兒,只是淡淡的蓋着眼皮子掀了唇:“那倒是沒有的,我還想着呢,周敏是不是變異了,怎麽着這次沒讓我把荷包兒掏空了,反倒是家裏吃來了。”

她料想只是想算打個冷笑話,沒料想周敏忽然像是被什麽話打住神經了一樣,登時就閉了鍋子,那張上一刻還歡笑的臉,好像立馬就像堕入了另一個世界似得,說哭不像哭的,但肯定不是笑、只是倦怠,可是林秋水很難想象,為什麽一個結婚前的女人,一個能夠笑着介紹自己未來丈夫的好友還有這樣的一面藏在心裏呢?

然後周敏哭了,她跟只受驚的貓兒似得跑了過來,神神道道的就往自己懷裏鑽,本來淡着妝容的臉都哭得一塌糊塗跟着糟了鬼似得。多少年了,林秋水都忘了周敏有這樣的時候,她還在大學的時候,本來是個這樣的孩子,很是直爽,也很是敢愛敢恨,只是多年之後,這種直爽變成了将對方的劍反制的刺,為了将心底那點兒小小的自卑全都用最鋒利的語言嚣雜出去。

“我怕、我真的怕。沒和他分,怎麽就和他結婚了呢?我還是怕、我發現我也沒什麽資格說別人,扒了那層皮子,我還是那個一根筋的周敏,只會虛張聲勢…”

周敏像個孩子一樣,那種年到三十的神經質一下子就被刺激出來了,一雙杏眼撲閃撲閃的不安又惶恐。林秋水忽然想到,大概再是強勢的女人都會有恐婚的毛病,何況是周敏這種曾經有過幾次深刻失敗感情的女人。

“他很好,穩重的讓我感到不安。一開始我是順理成章的接受了,然後就又回到了以前的感覺了,每次愛情都是這樣開始的…”

林秋水睜大了眼睛将她從身上狠狠地扒了下來,一字一頓的拷問着面前的人:“你跟我說愛情,周敏,你又愛上他了?”

一聽到這個“愛”字兒,周敏立馬繃起了臉冷笑了一聲,臉上的淚痕還未幹掉便胡亂的任它花了:“你說的是,可是他說都叫給他,我就能都交給他麽?”

林秋水看她那臉上一時間有喜有憂,還有點兒小孩兒似的不安,總是拍拍她的肩膀:“那你就交給他,你也說了,你半大年紀了,他能圖你什麽。周敏,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嘭”的一聲,火鍋的氣兒立刻被打開了,周敏重新“啧啧”發笑:“你最近變了,倒不是說本性大變,只是好像終于和社會接軌了。怎麽,還要重回社會版,做你那走穴鬥毒販爬煤礦的尖峰女記者?”

“哈!”林秋水露出一個很滑稽的笑容,像個小醜般的自嘲起來:“你以為我想和季魅這個蛇蠍美人打交道?還不是鄭少爺又想看我吃癟的樣子——我越想躲着什麽,他就整出來什麽!呵,季魅周邊旋渦兒多着呢,這麽多男人都是她的‘好朋友’,非要我摻和洗錢的事情。”

周敏黑色的眸子一閃,深幽幽黑洞洞的,那唇被染得沾着濕氣,碰着空氣就冷冰冰的結成了水珠:“我就知道鄭少爺是要難為你,季魅這個人算得上是蘇海的半多霸王花兒,怎麽說呢,她出道兒是晚,先是在設計室、然後是畫廊,最後搖身一變成了顧問、成了四處走場子的交際花兒了!”

林秋水聽出了那話裏尖刺的譏諷味兒,其實說不好聽的,她也是有一絲嫉妒這樣的女孩子,季魅那樣順,出身也是極好的,一出來就被幾個精英老男人相中了,誰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那麽多膩歪事兒,但是人家這麽多年愣是水漲船高。

“真是個胭脂将軍啊!”周敏如是感嘆。“都他媽道上混的,怎麽我倆差距就這麽大呢!”

林秋水心中嗤笑一聲,纖細的指頭撂下筷子就敲敲桌子:“甭廢話了,說罷,那葉紫芝怎麽回事。”

周敏口裏的肉“嗯嗯呀呀”的就吞了進去,兩個人快手快腳的收了盤子後,她直接拿出厚厚的一疊文件來“哐”的一聲放在桌子上。

林秋水皺着眉毛喝着消食茶:“這什麽玩意兒。”

周敏在一旁點着煙吞雲吐霧的望着那煞白的棚頂:“都是那葉紫芝和季魅的恩恩怨怨,大部分都是姓葉的自個兒唱獨角戲。嘿,我得感謝未來老公,他還算識趣,沒遮遮掩掩的。說怎的,季魅這種女子是我最讨厭的,油滑的很,抓不着捉手兒。”

林秋水打開那文件一看,嘿,好家夥。

“葉紫芝…那些小孩兒看她們都會說,女二號都是陰狠惡毒之輩。我大概和葉紫芝一樣是個惡毒的女二號吧,出身算是半個貧困戶,靠着自己殺上來的,可惜她同季魅就像是上輩子冤家似得,幹什麽都争個第一第二。你知道的,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都是屁話,這次洗錢不過是上面的大佬想要找人背黑鍋…”

林秋水放下杯子笑出了個隐現的酒窩兒:“我明白了,估摸是本來想讓葉紫芝當這個背鍋俠,結果…葉小姐愣是把對方的簍子也捅出來了。呵,這不就是分贓不均嘛,只不過葉紫芝不甘心自己死而已。”

“嘶——”周敏罵了兩句,吐出口血絲,将煙蒂撚斷後便直接撲了上來,她的身體總是有點冷冷的,只是吵架的時候倒是比誰都熱,也不曉得是怎樣,無論哪個女人提起季魅,總是一副肚子裏咬牙切齒卻恨得有些說不出來的意味:“我告訴你,這個事情你要給我掌握好法度了。你也說了分贓不均,洗錢的事情都是行業裏的暗門子了,不過是将鍋砸在某一個人的身上呢。何況你那季大小姐背後不一定就一個鄭之言,依我看,這些大佬們還是有點兒舍不得她呢。不然你就…”

“不然我就直接把鍋塞給葉紫芝是麽。反正她也是個光杆司令光腳,老大們不惜,我既能交差又能落下個好處。”

周敏笑嘻嘻的一臉“孺子可教也”的目光,剛搭上的手卻被林秋水拍了下去。

她眼睛淡了下去,一臉驚奇的看着對方:“你這是怎麽說的?”

林秋水攥了攥手下的拳頭,又施施然的送了下去,那雙幽黑散淡的眼睛異常清晰認真。

完了。

周敏心裏打了個顫,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呼之欲出了:“你不會真的要…”

林秋水轉個身将枕頭往對方懷裏一塞,清晰的吐了出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