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詭遇
第01章 詭遇
第一章 “豔遇”
“啪”地一聲,我狠狠擲下畫筆,顏料翻倒在地上,一片斑駁,将我的衣服上,臉上也濺得五顏六色。
又是一張失敗之作。
“秦染老師......”畫布前裸口身卧着的英俊青年慌忙起身,顧不上穿衣服就湊上來安撫我,我一把将他推開。
“滾!”
被我失手打到臉,青年臉頰上留下一道彩色的污漬,倒是一點也不惱,捧住了我的手,哈巴狗一般低頭吻我的手背:“沒關系,秦染老師,再試試,我一定能成為你的新缪斯.....”
我懶得再多瞧一眼面前從昨夜的酒會結束後一路粘着我回來的追求者,不耐煩地抽回手:“我再說一遍,滾。”
攆走了浪費我一天一夜的家夥,我沖進洗手間,把臉浸入十月末的冷水裏,直到快被溺死才擡起頭來。
混着顏料的水順着我的劉海往下淌,紅紅綠綠,襯得我臉色愈發蒼白,布滿血絲的雙眼也愈發幽暗。
從前明洛最愛我這雙桃花眼和眼角這顆紅痣,他總說我的眼神灼人魂魄,被看上一眼便能叫人心甘情願的飛蛾撲火,可如今我的眼神分明已芳菲落盡,是葬在古井裏的腐爛花瓣,沒了一絲神采。
我所有成功的畫作皆因明洛而誕生,我的輝煌裏都融着他的影。他是我的畫中骨,筆中魂,顏如玉......可一場墜機事故毀了所有。明洛死了,死在了泰國,他的故土。
我的缪斯死了,我的畫也便死了。
從此我像着魔般的尋找跟明洛長得相似的模特,男男女女,皮相上佳,可無一例外,都是俗物。
“Burning papers into ashes......”
空曠的洗手間裏,突然響起熟悉而空靈的曲調。那是《Dust in off》,明洛生前最喜歡的電影的主題曲。有那麽一瞬我還以為他回來了,濕着身子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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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客廳裏仍是一片狼藉的原樣,畫架倒在地上,顏料罐東倒西歪——是我的手機在響。
看了一眼來電,我按下了接聽。“喂,向醫生。”
“秦染,今晚是你來我家複診的時間,別忘了。”男人溫和的聲音傳來,“你的嗓子很啞,是不是生病了?我過去看看你?”
“不用了。”我擦了擦臉上的水,朝消逝在對面大廈背後的最後一抹暮色看去,“我想自己待着。”
“如果你不想看病,我們一起吃個飯也可以,我準備了你最喜歡的Tequila ,別一個人悶着......”
“向南。”我笑了笑,提醒他,“你只是我的醫生。”
“阿染,我......”
向南還想再說這些,被我打斷:“別這樣叫我,我們沒那麽熟。”
“秦染,”向南的聲調揚高,一向平和的語氣裏有些難抑的激動,“那天晚上,你答應和我試一試的,秦染,你忘了嗎?”
我這麽說過嗎?我揉着脹痛的額角:“那是醉話,我很抱歉。”
“你是要給明洛服喪嗎?他在世時,我也沒見你有多喜歡他,現在倒好,人死了,你倒是扮演起情深不壽來了?”
沒等他說完,我忍無可忍地挂了電話。
斷斷續續接受心理治療有半年多,失眠沒能治好,倒把醫生治出了非分之想。他治不好我的病,也沒人治得好。
剛要關機,又來了信息。
“秦染老師,下個月的畫展,您的壓軸作品準備好了嗎?媒體和你的粉絲可是都很關注......”
我靠在玻璃上,點了根煙,深吸了一口,仰頭呼出煙霧。我不關心什麽媒體破媒體,我只關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廢了。隔着朦胧的霧氣,我的目光落到窗簾後的蜘蛛網上。
一只飛蛾正粘在上面,垂死掙紮,蜘蛛朝它緩緩逼近。像被蜘蛛絲纏住了咽喉,我喘不上氣來,将煙頭掐熄,迅速收拾了畫具顏料和簡單的行李,抓上了車鑰匙。
我得逃離這兒,逃離這個我自己織的繭。
否則,我會被困死在這裏。
一開門,不出所料,門口又堆滿了數不清的夾着表白卡片的玫瑰與禮物——都來自那些在明洛死後以為自己可以趁虛而入的追求者,一幫自認為能成為我的新缪斯的俗物。
我厭煩地一腳碾碎了花束,踩着花瓣,走下樓去。
暴雨來襲時,我已經開離了江城很遠。
擋風玻璃被震得嘩嘩直響,刮雨器都攔不住瀑布一樣往下淌的水幕,我放慢了車速,看了一眼導航。
不知是不是因為信號差,我的位置飄忽不定,跟幽靈似的。這條環山路通往距江城四百多公裏的蘇南省的蘇瓦伽山脈,往前,大概要開三十多公裏穿過大片的迷霧林海才能抵達最近的村落,而折返,更足足有三百多公裏的路途,可謂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思前想後,我決定還是往回開。
暴雨開夜車,本就令人心煩意亂,向南的信息卻還一條接着一條,沒個停。
“秦染,你在哪裏?為什麽不接電話?我很擔心你。剛才,是我沖動了,我是你的醫生,實在不該說那些話。”
“你只是暫時沒有靈感,這很正常,沒什麽大不了的,創作者都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你千萬別想不開,好嗎?”
“我不知道你放不下明洛,可人總得往前看,你總得走出來,我可以陪你,可以幫你,等着你。”
我是有病,但怎麽感覺向南病得比我還嚴重?
我揉了揉眉心,終于忍無可忍地把點開他的通訊頁面。正要把他拖進黑名單,我的餘光卻瞥見後視鏡裏,一輛小貨車從後邊駛來,這條環山路很窄,我忙打方向盤往邊上避讓。
貨車貼着我的車駛過,意識到可能是前面的山民,我調下車窗,操着蘇南話朝他喊了一聲:“喂,兄弟,你是不是住在林海?能不能帶我去,我的導航出了點問題!”
車窗裏的人影一動沒動,貨車也一刻沒停,徑直越過我朝前駛去,我的目光随之落到貨車的露天後車廂上——那兒,有一個麻袋,一人多長,孤零零的,被雨淋得透視,因而那輪廓看着的确很像個......人。環山路。貨車。麻袋。心裏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促使我打開了遠光燈,想要看得清楚些。
可就在瞬間,我看見那麻袋竟然對折的,彎曲了一下。
就好像,一個人在掙紮着,嘗試着,坐起來。
心猛地一跳,剎那間,我的身體比腦子更快,一腳油門就踩了下去,福特烈馬呼嘯着飛馳出去,追上了那輛小貨車。越過他數十米外,我一腳急踩剎車,險些撞上路邊本就東倒西歪的護欄。半米之外,就是萬丈懸崖。我斜堵在路中央,擋住了貨車的去路。看向不得已急停下來的貨車,我按着狂跳的心髒,壓低聲音:“siri,幫我撥打報警電話。”
幼時我無能為力,無法改變自己被拐賣的命運,這麽多年,養父母雖然待我不錯,但永遠也無法彌補我與親生父母分離的遺憾。童年的記憶早已模糊,我的根在哪已無跡可尋,
所以我絕不能.....絕不能容忍有另一個人,另一對父母,與我和我的父母一樣,被這天塹一般的遺憾永遠分隔。
隔着暴雨,我見那司機的人影前傾,刺耳的喇叭聲一下接着一下,顯然是感到心急。生怕他開得快找岔路跑了,我深吸一口氣,一橫心抓起了副駕駛上的畫架,下了車。
“下來!”我手持畫架指着車窗裏的人影,“我已經報警錄像了,你跑不了的,把後面的人放了!”
喇叭聲戛然而止。
我的呼吸也随之一凝,盯着那名司機。車燈透過玻璃上傾瀉的雨水,模糊地照出他的模樣,這男人身形枯瘦,看起來四十多歲,是個典型的蘇南地區的山民,頭上裹着髒到已經看不出顏色的頭巾,皮膚很黑,臉上的溝壑縱橫交錯,額鼻中間還有一道類似某種字符的紋身,看起來詭異又兇狠。
他對視着,我透濕的背心爬上一道涼意,後知後覺的緊張起來,意識到自己太過沖動了。
這些人販子都是亡命之徒,他孤身一人,拐了人到山裏,不可能沒有随身備武器,萬一帶了土槍或者弩,哪怕是鐮刀或錘子,我要用手上這把畫架應付都夠嗆。
但退縮是不可能的,我已經報了警,就算打不過,也要盡量拖時間。見他死盯着我,竟然一動不動,我一咬牙,用畫架狠狠砸在了他的車窗上。玻璃四分五裂,雨水碎渣四濺,我把畫架抵在了他的太陽穴上,厲喝:“下來!”
要是直接到後車廂去救人,他要是突然往前沖或者倒車撞我,局面就會失去控制。
說着,我警惕地盯着他放在方向盤上的雙手,提防着他去摸武器,心中打算假如他敢有類似的動作,我就立馬打暈他,等警察來了再和他們解釋這是特殊情況。
“木娃!巴撒!”人販子卻淬了口唾沫,狠狠罵了聲。這是蘇南省山區的方言,我聽得懂,是罵人蠢笨如豬的意思。
我這麽幹的确挺蠢的。但蠢一回,或許能換個小姑娘的一輩子。我握緊畫架,一手抓住車門開關:“下來,把車鎖打開。”
這是個金屬畫架,有些分量,照着頭打,把人打暈還是綽綽有餘的。
“巴撒!”人販子又吼了一聲,聲音嘶啞,顯然感到怒不可遏,卻又竟然好像透着一種悲怆,一只手顫抖地挪到車鎖按鈕上,按了一下。聽見“咔噠”一聲,我立刻把車門拉了開來,抓住了人販子的前襟,把他一把拖拽下來。
人販子被我拽得一個趔趄,我這才發現他的一只腳直挺挺的杵在那兒,不知是骨骼問題還是裝了假肢。殘疾人?殘疾人還來幹這行?不,怕不是幹了這行遭報應才成了殘疾。
見他還又瘦又矮,衣服單薄,雨水一沖就貼在身上,也不像随身帶了武器,我平常還有健身,真硬拼起來,他應該不是我的對手。但不敢掉以輕心,我拿畫架逼着他向後車廂走去。
一眼看到後車廂的那個麻袋,我不禁一驚。
暴雨裏,那明明像是裹着個人的麻袋,不知什麽時候,被像是從麻袋裏生長出來的數根枯枝戳了好多個破口。從破裂的口子間,可以隐約看見漆黑的發絲漏出來,蜿蜒在潮濕的車廂底板上,只是裏邊之前試圖坐起來的人一動不動,不知是死了還是昏迷了。
不敢耽擱,我立刻爬了上去,一扒開麻袋,卻僵在了原地。一道閃電劃過天空,轟隆一聲,忽明忽暗的慘白電光将麻袋裏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麻袋裏裹的雖然分明是個人型,裹着白色鬥篷,裏邊露出頗具蘇南地區民族特色的交領,黑底上繡着浮雕金紅交錯的紋路,還鑲有獸毛邊,着實華麗,頸間纏着一圈圈的珠飾,只是粗略一看,便可辨認出其中有蜜蠟,珊瑚,孔雀石和瑪瑙......這人的臉部被珠鏈結成的、下邊綴着金流蘇的面飾覆蓋着,只露出下巴的部分,卻完全不像是人類皮膚的質地,能看出表面清晰的木頭紋理。
我使勁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那些流蘇扒了一下,一張宛如影視劇裏鎮鬼用的、畫着些血紅不明咒文的豎條黃紙符首先躍入我眼中。被我這一扒,雨水将紙符打得透濕,隐約露出底下高挺的鼻腔與一雙半閉着的弧度上挑的眼。
這根本不是人......是個木偶。
我縮回手,感到一陣毛骨悚然。怎麽可能......我明明看見它動了。
“巴沙!”背後又傳來那司機的聲音,我扭頭看去,不禁被他吓了一跳。那司機竟然跪在地上,渾身顫抖地不住朝車廂跪拜,仿佛驚恐到了極點,以至于整張臉都扭曲得變了形。
“沒用了......”我聽見他用蘇南土話念念有詞,“誤了時辰,燒了也沒用了,逃不掉,都逃不掉......”
“你在說什麽?”我跳下車廂,把這瘦小的司機攙扶起來,“對不起,是我誤會了,我還以為你是人販子......”
”巴沙!“司機一把将我推開,又跪倒在地上,頭砰砰砰地,一下一下往地上猛砸。我吓得一把抓住他的雙臂,見他額頭都被砸裂了,鮮血順着雨水往下淌,卻感覺不到疼似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我,嘴竟然慢慢咧開了。
“你知道那是什麽嗎......”他喃喃着,一邊說,一邊笑,“那是我們屍神主的替身偶人哩,見着了他的臉,你一輩子,都休想逃掉,生生世世,都是他的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