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屍神主
屍神主
“你知道那是什麽嗎......”他喃喃着,一邊說,一邊笑,“那是我們屍神主的替身偶人哩,見着了他的臉,你一輩子,都休想逃掉,生生世世,都是他的奴哩!”
胡說八道什麽......我心裏發毛地皺起眉,心疑這司機是被我吓得犯了精神病,事是我惹出來的,不能把他撂在這兒不管。
“老哥,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我抓着他的雙臂不敢松開,把他往我的車的方向帶去,到了車門前,才敢騰出一只手去拉門把手。
可就在這一瞬,我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被猛地甩開,力氣之大,令我一個趔趄跌坐在地,只見他跌跌撞撞地往山路外側不過兩米開外的懸崖走去。意識到他想做什麽,我立刻爬起來,腳下卻又一滑,整個人撲倒在地上,仰頭便見那司機已到了崖邊,縱身一撲,眨眼間,懸崖上便已沒了人影。
暴雨下得更大了。
我趴在那兒,一時回不過神來,直到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響。
沖到懸崖邊,底下霧茫茫的一片,哪還看得見人影?
這裏是環山路,底下是原始森林,少說也有一千多的海拔,掉下去別說活不活了,是連屍骨都不一定能找到。
我抓住頭發,半蹲下來。是我的失眠症太嚴重,出現了幻覺,我的幻覺......竟然害死了一個人。
“轟隆”,又是一聲雷鳴。我打了個激靈,狠狠扇了自己兩耳光,逼自己清醒一點。得報警......不對,打救援電話,說不定人沒死,還有救。我回到車裏,摸出手機,一看屏幕,卻又僵住了。此時,竟連一格信號也沒有。點開通話記錄,就連剛才那通報警電話,也并沒有撥出去。
怎麽會沒信號,之前我不是還收到了向南的信息嗎?
回去......我得回城裏。
我努力把顫抖的手穩在方向盤上,扭過頭,剎那間只覺一道寒意從腳底板升了上來,手動也動不了了。
那個小貨車,挪了位置。
不知什麽時候,橫在了路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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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後車廂上,那個穿着華麗服飾的木偶身上的樹枝,似乎比之前,更加茂密了些。而它本來分明仰着的臉......也不知什麽時候,扭了過來,朝向了我。
我在做夢,這一定是個噩夢。
我精神恍惚地心想着,轉過頭,卻看見一張血肉模糊的臉貼在擋風玻璃上,全白的雙眼暴凸着,是那個剛才分明已掉下了懸崖的司機,就爬在我的車蓋上,砰砰砰用頭狂砸着玻璃狂笑:“嘻嘻嘻,逃不掉,生生世世,都是他的奴哩!”
“嗤——”
我一腳踩下油門,車狂飙出去,輪胎與地面擦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我的身軀跟着車子一起飛出了懸崖。
.....
冷,徹骨的冷。
這是在哪兒?我怎麽來這兒了?我不是墜崖了嗎?我渾渾噩噩地環顧四周。這裏是一片密林,參天而扭曲的古木遮天,漏下斑駁的紅光——我擡起頭,隔着樹葉的間隙,赫然看見天空中挂着一枚紅月,紅得像一枚滲着血的,窺視着人的鬼瞳。
““Burning papers into ashes......”
熟悉的曲調隐隐約約從不遠處傳來,是我的手機在響。我循聲分辨着方向,朝東南方向走去,一顆分外巨大的樹出現在面前,樹根盤虬交織猶如纏繞在一起的蟒蛇,上面附滿了青苔與蔓藤,有種頹敗的死氣。它的根很像是榕樹,枝葉卻似柳樹一樣低垂,一縷一縷的垂曳到地上,乍眼看去,就像是一個束着滿頭發辮的女人,低垂着頭。
我努力抑制着這悚然的聯想,鑽進低垂的枝葉間。窺見一段樹根下閃爍着的微弱光源,我蹲下身去摸索。
突然,手指一涼,觸到了什麽冰冷凸起的物體。
我摸了幾下,只覺得那物體不像手機,那凸起的輪廓摸起來,就像是......人臉。
我猛地縮回了手。我是個畫家,對人面部的骨骼再熟悉不過,那一瞬的觸感......咽了唾沫,我強迫自己鼓起勇氣,伏下身去。灌木叢裏沒有什麽臉,只有我的手機在不斷閃爍。
一眼窺見那上面的來電顯示,我一把抓起了手機。
“明洛”。
是明洛打來的。心底湧起莫大的喜悅,我下意識地去按接聽,手指卻如同在水面滑過,總也按不到實處,屏幕也變得模糊起來,同時一個念頭也從我的腦海裏閃過,令我從頭涼到了腳。
明洛,不是死了嗎?
難道他其實沒有死,在墜機事故中幸存下來了?
“啪嗒”,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在了我的後頸上。滋地一聲,手機屏幕一閃,機身整個炸開了。
“屍神主在此,身為他的奴,你怎麽敢亂喚別人哩?”
一串尖細雜亂的笑聲響起,我吓得往後退去,才突然發現周圍不知何時多了數個跪着的人影,手裏拿着小鼓,手鈴還有銅钹,敲着打着,慘白的臉,黑洞洞的眼孔,沒有眼珠,嘴卻咧着,笑得森然。
“咿咿......瞧見了屍神主的臉,和我們一樣,生生世世都是他的奴哩!”
我向後退去,猛地撞在背後的樹幹上,身軀被什麽柔韌的東西纏縛住,垂眼便見數根蔓藤攀上了我的脖頸,而我的腋下,竟突然綻放出了一簇簇鮮豔到詭異的紅色荼蘼花。
花叢間,探出了一雙蒼白修長的手,将我擁住了。
“沙沙......”一股奇異的香味滲入我的鼻腔,同時,什麽冰涼的東西掃到我的額頂,搖搖晃晃,閃爍着微光。
那是一排雕刻成葉子狀的金色流蘇。
“咔噠”兩聲,像是久僵的頸部骨骼摩擦的輕響,自我的耳畔傳來。
我緩緩仰起頭。
近在咫尺的,是一雙血紅的眼眸。
“啊啊啊啊——”
我大叫着睜開眼,渾身冷汗涔涔。
一股不知名的異香萦繞在鼻間,眼前煙霧缭繞,在朦胧的光線裏暈染成柔和的明黃,青色印有奇特花紋的布料籠罩住了我目之所及的區域,呈現倒漏鬥形......像是個帳篷。
回想起剛才的噩夢,我還心有餘悸,生怕從哪兒又冒出個鬼影來,忙揉了揉眼睛,又掐了把臉,惟恐自己仍在夢裏。
不是夢。
我艱難地撐起身子,頓覺肋骨處襲來一陣鈍痛。垂眼看去,我身上已不是出門時穿得那套黑色沖鋒衣,竟然換成了一件頗具蘇南地區民族特色的麻質交領內衫。
手機呢?我的行李呢?我這是在哪兒?
“阿郎!”清亮的女孩聲音自近處響起,光線變亮,帳篷被掀了起來,外面探進來一張圓圓的臉蛋。
一眼看去,我險些又被吓了一跳。
這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膚色略深,仿佛是經常睡眠不足似的,她的眼睑下泛着濃重的青灰,加之黑眼仁的部分比尋常人要大,顯得眼睛有點瘆人,她身穿酡紅色的交領,長長的麻花辮的盤在頸間,末梢綴了個小鈴铛,看起來是蘇南地區的少數民族,只是不知道具體是哪一族的。
“阿郎,你受傷啦,是我阿爹把你背回部落裏來的。”女孩眨巴着大眼睛,說的像是蘇南地區的土話,但又有些不同,我勉強能聽個大概,“我阿爹說,你是被河水沖下來的,挂在樹上才沒被沖到大瀑布底下去,否則就沒命活啦。你昏了好幾日,請了部落裏的巫醫,才把你的魂撈回來,可別又弄丢哩。”“阿郎”是蘇南地區的通用土話,意思是哥哥,也有小夥子的意思,“阿爹”則是指父親——是這女孩的父親救了我。
“謝謝你們。我.....”我感激地對她笑笑,可心裏剛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僥幸,又被沉重的情緒壓了下去。那個跳崖的司機.....等等,如果我掉到了河裏,那他會不會也有活下來的可能?顧不上肋骨處陣陣鈍痛,我連忙坐起來,“小妹妹,在我發現我的位置附近,你阿爹還有找到其他人嗎?”
小女孩的臉突然垮了下來,她直勾勾地瞪着我,本來就大的眼睛顯得更大了,看得我渾身一陣發毛。
“怎,怎麽了?那個人......”
“噓!”她食指比唇,仿佛我是問了什麽不該問的禁忌,圓臉蛋上浮現出一層惱意,“阿爹說,他犯了大錯,沒的魂撈!”
我一愣。這麽說,那司機,就是他們部落裏的人?犯了錯,什麽錯?沒的魂撈,又是什麽意思?那人,還活着嗎?如果還活着,我怎麽也該去看看他,賠些醫藥費什麽的......“他......”見我還想追問,女孩的小手一把捂住了我的嘴,盯着我,搖了搖頭:“你再問,我就要告訴阿爹了。”
與那雙黑眼仁快占滿了整個眼眶的大眼睛對視着,我喉頭一陣發緊,咽了口唾沫,把滿腹的疑問也暫時咽了回去。
我輕輕拿開她的手:“好,我不問他了,你.....阿爹在哪?我想當面去向他道個謝,行嗎?”
“阿爹呀,”女孩撫摸着自己的麻花辮,大眼睛轉了一圈,“阿爹去後山的林海裏祭神哩,今夜不知回不回的來。你想謝他,等他回來就好喏。”
我點了點頭,不抱希望的問她:“對了,小妹妹,你的阿爹有撿到我的手機嗎?”
“手機?”女孩歪着頭,似乎對這個名詞感到十分陌生。
她不會連手機都不知道是什麽吧?我有些不可思議地對着她:“就是...這麽大的,長方形的,能和外界通訊的東西。”
少女一臉迷茫的搖搖頭。
這下可糟了……
我将頭探出帳篷,這女孩的家是由未經切割過的岩石壘成的屋子,門窗和屋頂是木頭搭成的,透着歷經歲月風霜的斑駁痕跡,紅藍相間的花紋已經深深漚進了木頭的紋理裏,顏色很深。只是看起來奇怪的是,這屋子的門很矮,仿佛是專供小孩子出入似的,成年人必須彎腰才能通過,門前還挂着由銅質風鈴串成的流蘇簾子,這令我不禁想到蘇南地區有關于“矮門”和“起屍”的古老傳說。
據說,修建這樣矮的門,門上挂着風鈴,就是為了防止人死後變成僵屍,夜裏侵入民宅吃人的。
噩夢裏那雙血色眼瞳浮現在眼前,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怪力亂神,怪力亂神,都是假的。
我在心下安慰着自己,目光飄到房屋的中間,那兒的地上鋪着一層獸皮氈毯,毯上放着一張方形小矮桌,桌上放着銅壺與小碗,還有一個花狀的煙爐,正吐着縷縷白煙,顯然我剛才所聞見的香味就是來自于此。
這屋子裏看不見任何現代科技的設施,就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原始村落......蘇南山脈裏的确有不少這樣的山村,幾年前我還去過一個小村落寫生,蘇南土話也便是那時一個老村民教我的,印象裏,雖然大部分人家裏都沒有電話,但村長的屋子裏是有的。
“小妹妹,你能帶我去你們村長家嗎?”我問。
“村長?”女孩疑惑地看着我。
“就是,你們這兒管事的,”我換了個稱呼,“族長?”
”族長阿耶也去後山林海裏祭神喏,你等他回來嘛。”女孩拉着我到氈毯上的矮桌邊坐下,給我倒了杯奶茶。
濃郁的奶香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引得我肚子裏饞蟲蘇醒過來,才察覺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阿郎,你喝,喝點,這是鹿奶,很好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