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屍巢(修bug)
屍巢(修bug)
“那.....你要等的那個人,等到了嗎?”
吞赦那林不語。
似是感到幹渴,他喉結滑動了一下,擡起手,拿起了桌上銅杯,啜飲杯中那猩紅的液體。
——看得出來,他不願多聊要等的那人,正如我也不願向他人談及明洛。剛才經歷險況,我身上發燥,沒覺得冷,這會靜坐下來,便感到寒意絲絲滲入衣袍,光靠這人骨塔上的燭火根本無法取暖。攏緊了領口,我看着他身上那層單薄而華貴的對襟右紝袍子,穿這麽少,這人是不怕冷嗎?還是山民早已習慣了這裏的溫度?我牙關打顫地忍不住提醒他:“吞赦那林,你要不要多穿件衣服?可別着涼了。”
“我,不冷。”他頓了頓,“你,冷?”
“有,有點。”
吞赦那林直挺挺地站起來,從人骨塔上拿了兩盞燃得最旺的骷髅燭臺,放在我的面前:“在這,等着,別亂走。”
“啊,好。”我愣怔着,見他越過人骨塔,朝溶洞深處走去,不一會兒,身影就隐匿入了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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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裏沉寂下來,靜得可怕,真就宛如一座空蕩蕩的古墓。背後冷飕飕的,陰風陣陣,我怕得轉身跪坐,擔心從洞外進來什麽東西,防不勝防。
就在這時,從我的側面,傳來了一個很輕的聲音:“來.....”
那似乎是個男人的聲音。我朝那個方向望去,燭火照耀之外,皆是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見。
“來......”那聲音還在喚。
“吞赦那林,是你嗎?”我心覺是他是在喚我過去,便猶豫了一下,拿起身邊那盞骷髅燭火,站起來,循聲走去。
“吞赦那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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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照亮我目之所及,不見什麽人影,只有立在地上的石筍,上下相接的石柱,和布滿石瀑布的洞壁,在忽明忽滅的燭火光線下,宛如流質。
“來.....”
那聲音更近了些,是從一處幽深的罅隙間傳來。我頭皮發麻,硬着頭皮走過去,果然看見了一個人影的輪廓。
“吞赦那林!”
我喚着,加快腳步,待到燭火照亮那影子,不由汗毛聳立。那不是吞赦那林,而是一尊.....石像。
似是用天然形成的鐘乳石柱雕刻而成,保留了層層疊疊的石瀑布的紋理,但因後天加工而顯得細致非常且栩栩如生,它的頭頂戴着個造型奇特的尖頂帽子,肩部雕有紋路華麗的肩甲,看起來很像蘇南地區古代特有的神巫的造型,可這雕像的神态與動作卻很十分驚悚,臉部向上仰起,一對眼窩都空洞洞的......眼珠在托舉到臉部位置的雙手的手心裏。
我不由朝上看了一眼,寒毛倒豎。頂部垂下的鐘乳石末端,還雕着一只碩大的兀鹫,仿佛一個漠然又冷血的神明向下俯視着,可以随時飛下來銜走那對眼珠,卻又不屑一顧。
整組雕像,就像是這神巫在進行獻祭,又像是在接受殘酷的刑罰。我為這恐怖又獨特的藝術品而震撼,一時都忘了害怕,繞向雕像背後,想将其立體地觀摩一遍,餘光卻瞥見右面似乎還有着一抹人影。燭火照去,我才驚愕地察覺那又是一尊雕像,與我左邊的這座不同,那一尊......在挖心。心髒同樣被托在手中,高高舉起,兀鹫的雕像便立于其上。
這是......
我下意識地舉高燭火,想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類似的雕像。
“來......”
突然,一個聲音在近處響起。
我打了個激靈,扭頭望去,一眼瞥見了洞壁上雕像的投影,又下意識地朝雕像望去,頭皮頓時炸了起來。
這雕像分明是雙手朝上托着眼珠子的,可投影怎麽是手背朝下,手指也張開了.......像是,要來抓什麽。
我吓得拔腿就走,手腕卻猛地一緊,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燭燈“啪”地砸到地上,四下裏陷入一片漆黑,我被一股大力扯拽向後,背撞在洞壁上,什麽東西劈頭蓋臉地從上方籠罩下來,竟是厚實滑涼的布料。
一個陰冷的聲音自耳畔響起:“我不是說過,讓你,不要亂走嗎?”
“吞赦那林?”我什麽也看不見,沒被他抓住的那只手本能地向前摸索,觸碰到了他冰岩一樣硬邦邦的胸膛。
這人平常是怎麽練的.....這胸肌也太硬太結實了吧?
“我聽到聲音......是你在喊我嗎?”我正想把蓋住頭臉的布料扯下來,卻聽見“嘩”地一聲,雙臂都被縛住了。被扯拽着踉踉跄跄地走了幾步,我才反應過來,吞赦那林是拿一件衣服裹住了我,又在衣服外面栓了根腰帶。雖然知道他是因為我說冷才去拿衣服,可這也......多半是把他惹生氣了。
我只好笑着道歉:“喂,吞赦那林,你這是把我當粽子裹呢,好了,我不該在你們的地盤亂走,我錯了還不行嗎?”
扯拽的力道停下來,但束縛依然沒解開。我僵立在那,雖然看不見,卻感到仿佛有一道視線如鬼魅從足尖爬上,透過這厚實的布料,落在我的每寸皮膚上,審視着,探索着。
這感覺實在太詭異了.....吞赦那林可是個盲人。
“吞赦那林?”我雞皮疙瘩直冒,又喚了一聲,仍舊強笑着,“你再這麽綁着我,我可就要誤會了。”
我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這玩笑裏的暧昧意味,多半是聽不懂,畢竟我不是個大姑娘,這山裏恐怕也沒有開化到那種地步。
話一出口,我便有些後悔,不知自己是不是冒犯了他。
“嘩啦”一聲輕響,雙臂一松,束縛被解開了。沉甸甸的厚袍子滑落下來,眼前出現吞赦那林站在火光間的身影。
黑布下,他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可我卻能感覺到一種陰冷而危險的氣息迎面而來,像在墳墓裏燃着的幽幽鬼火。
——我似乎真的把吞赦那林惹惱了,而且我直覺,他不是個沒脾氣的人,把他惹惱了的後果不是我能夠應付得了的。
我朝他抱歉地笑了笑,沒來得及再次道歉,他便轉過身去,從人骨塔上拿起一盞燈:“跟我,來。”
我一愣:“去哪?”
他微側過頭:“你想,睡在外面?”
我會過意來。別說這美人性子有些古怪,可心善又體貼,怕我冷,就給我拿了衣服,現在還願意讓我留宿。
雖說這地方實在瘆人.....扭頭望了眼那詭異石雕的方向,我拾起他借我的衣袍披上,三步并作兩步,跟上了他。
上了一道石階,進到這洞窟深處,一個碩大的白色影子被燭火映照出來。定睛一看,我又感到一陣震撼與悚然。
這也是一尊人型的雕像,但比我剛才看見的那些石雕的體積要大得多。它通身慘白剔透,似乎是用砗磲或玉石雕成,面目被金色的流蘇覆蓋身上刻滿了密密麻麻血紅的奇異咒文,盤腿端坐于雕鑄成紅色花瓣狀的巨大底座上,背後有四對手臂,有的持着奇特的法器,有的托着骷髅頭,有的在喂食兀鹫,其中一對的雙手手背相貼,結成朝下的拈花狀。
注意到這座雕像前擺放的幾盤“朵瑪”比人骨塔前的要更大更高,而且不單單是面團堆成的,其間還混有大大小小的寶石,粗一看,便能辨出其中有瑪瑙、孔雀石、青金石、蜜蠟,甚至還有未經雕琢的翡翠,可以看出,上供者十分虔誠。
我這下斷定,眼前的是一尊神像,只是模樣很是邪門——
難道這就是他們口中的那位”屍神主”嗎?
因着好奇這神像的模樣,心想反正吞赦那林看不見,偷看一眼他也發現不了,我便靠近神像,仰起頭想往金色流蘇內窺看,卻聽見前邊傳來幽幽一聲:“你在,幹什麽?”
一擡眼,吞赦那林仍然背對着我,沒有回頭來看,可我卻覺得他仿佛背後長了眼睛,能夠覺察到我的一舉一動。
“沒什麽,衣服挂住了。”生怕他誤會我是對這些貢品起了貪念,我連忙縮回手,心疑是他聽覺極為敏銳,能夠将常人容易忽略的細微動靜盡收耳中,譬如,衣料摩擦的聲音.....
這麽想着,我朝身上看了一眼,才發現吞赦那林借我的這件袍子有多麽華麗——似是質地上乘的馬或羊皮作底,柔軟非常,暗金的浮雕繡紋在昏暗燭火間若隐若現,其間點綴着貢盤上所看見的所有種類的寶石,不消說領口與袖口處更是重工,除了點綴寶石的刺繡鑲邊,還滾有銀灰的狐毛。
我摸了摸那些繡紋,心裏詫異至極。
常年混跡在藝術圈,出入拍賣場,我接觸過不少古董的行家,也因為他們的關系見識過不少來自國內海外的antique衣服,能夠判斷出這袍子上的刺繡工藝就是傳說中的“錯金浮絡”,是蘇南地區古代已經失傳的絕活,所以這件一定是古董,如今國內僅有的幾件“錯金浮絡”交領袍據說都是從蘇南地區古代某位權勢極大的土司的墓裏流出來的,我見過的那件還沒有這件繡紋精細,都足以拍出上億的天價,吞赦那林借我穿的這件,就是送去國家級博物館,也是鎮館之寶。
吞赦那林是什麽人啊......居然平時會穿這種天價古董衣服?他的家族出身一定不一般......
我心覺不可思議,胡思亂想着,随他越過這巨大的神龛,便進入了一片石林,上了一座石橋。
石橋下,一道彎曲的暗河宛如巨蟒蜿蜒于橋下,幽深莫測。
興許是這一晚上撞上的詭事太多,我總感覺,水裏也有什麽東西,總忍不住想低頭去看,又不敢看。疑神疑鬼間,餘光果然便瞥見了幾抹白影從橋下掠過,很像是漂浮的屍骸。
我垂眸看去,驟然看見幾雙白森森的、只有骨架的手扒在橋兩側欄杆上。幾個快要爛成骷髅的人頭朝着我搖搖晃晃,上下颚一張一合,像在獰笑。這情景,簡直如同前夜的噩夢。
我心中堅信的無神論在這一晚上碎得連渣渣都找不到。
“吞赦那林!”我上前兩步扒住了他的雙肩。說來也是奇怪,在我碰到他的瞬間,那些扒橋的鬼手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是水面上長條的白影仍然若隐若現,像鱷魚在水底來回梭巡。
“這裏......”我牙關打顫,有點語無倫次了,“吞赦那林,我們還是.....趁早回寨子裏吧?我好像,好像真的撞見鬼了。”
“夜裏,外面,更危險。”吞赦那林直挺挺地半跪下來,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腳踝,“它們,就喜歡外鄉人。靠近我,它們就,聞不到你。”
我愣了愣,盯着他被漆黑長發覆蓋的背脊。
這這這他,他看得見鬼啊?不對,他不是個盲人嗎?是能感應到這裏有鬼,而且已經人鬼共處出經驗來了?
他這是……這是要背我?
這才剛認識,我還沒來得及對自己看中的缪斯施展魅力就算了,讓他認為我吓得連走路都走不了了,我這臉面......
“哎,不用……”我不好意思的強顏歡笑。
“呼——”
就當我猶豫時,後頸襲來一絲濕潤的觸感,像被舔了一下。
我撲到了吞赦那林的背上,甚至很沒出息的用雙臂環住了他的脖子。再鼓起勇氣扭頭看去,背後卻什麽也沒有,連帶着橋下那些鬼影都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靠,這裏的鬼還真的只欺負外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