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惑吻
惑吻
我猶疑間,他冷聲問:
“還是你想,趟水過去?這溪中段,很深,易聚陰。”
一巨嬰?我不懂這三字的意思,但這邀約自是欣然接受的。我抓住他的手腕,正琢磨着如何爬上狼背,身軀卻被他往前一帶,接着後腰一緊,就被拎着橫趴在了狼頸與他身軀之間。
我駭然于吞赦那林單手就能把我一個一米八的男人拎起來的力氣,試圖扭頭看他,結果擰着了脖子,只好乖乖趴着。
“嘶,吞赦那林.....有你這樣對待傷患的嗎?我可是為你受的傷.....”狼身一颠一颠,撞到小腹上,我疼得倒吸涼氣。
他不搭理我,一手扶着狼頭,一手按在我背上,驅使狼緩緩趟進小溪。走了沒幾步,狼身便在水面矮下去,水流亦變得湍急起來,形成一個個小渦,這溪水中段果然是有些深的。
“吞赦那林,你不想知道為什麽那幫壞人要抓我和塞邦嗎?”先前事态緊急,他沒問情有可原,可這會他還不問,我便有些奇怪了。我一個外鄉人便算了,可塞邦好歹是他的同族。
“為什麽?”
“他們好像在找你們的寨子。”我猶豫着,有點不敢提他們也在找我的事——一個會惹來麻煩的外鄉人,比起搭救和庇護我,或許把我趕走是更好的選擇,但不提又感覺良心上過不去,萬一給他們招來什麽禍及全族的災難,那我可真是罪大惡極。盤桓再三,我還是開了口,“還有,那些人也在找我.....但我發誓,我真不認識他們,和他們沒有過任何交集,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抓我。那夥人都是亡命之徒,身上帶了槍,而且勢力應該不小,如果追蹤我們到了寨裏,你們都會有危險,所以,等我們回到寨裏,就趕快通知族長讓他報警吧。”
“知道了。”
見他語氣平靜,不像要趕我走的态度,我松了口氣。
靜了一會,他問:“你想不到,他們,為什麽抓你嗎?”
我仔細回想着,忽然,餘光瞥見一串什麽彩色的東西順着水流漂來,因着斑駁樹影與粼粼水光而模糊不清,看起來像是一條細長的魚或蛇類,也好像是......一串彩色的石頭手鏈。
這東西......這東西......怎麽有點像......
我心疑自己在做夢,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去撈那細長的物事,手腕卻被冰冷有力的手指一把攥住,将我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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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死的話,別亂撿東西。”
“那好像是一條手鏈......”
我盯着那順着水流漂得不遠不近的細長影子,很想撈起來确認一番,以打消自己荒唐的猜想。
不待我撈,呼啦一聲,兀鹫掠過水面把彩色的一條抓起,消失在林間,吞赦那林捏住我的後頸,輕而易舉地把我拎起來,翻了個面,令我側坐在了狼背上,上半身卻全靠他一只手托着,森冷的聲音自我耳畔響起:“你若想撿,我就,扔你下去。”
“為什麽?”我一驚,一把抓住他手臂,側眸看他。
這一側,我倆的臉挨得極近,鼻尖都要挨上,他的發絲亦落在我頰邊,癢癢的。趴得久了,我眼睛充血,又經他這一吓,眼眶便泛起了濕意,眨了一下,一滴淚竟順着眼角滲了出來。
背後五指微微一縮。
“那是蛇。”
真是蛇?哦……他這是擔心我啊?
我凝目看他,這樣近的距離下,盡管他蒙着眼布,我也似乎能感到他的視線逗留在我的臉上,宛如實質,隐隐透着灼意。
某根神經敏感地一跳,先前某個猜測又浮上心頭,我舔着犬齒,試探性地朝他緩緩湊近,吞赦那林竟似真被我這張皮相一時惑了心神,僵在那沒動,任我仰臉,覆上了他的唇。
像閃着火花的電線觸到水面,在貼上那冰冷而柔軟的唇瓣時,我自己被激得身子一顫,似被從未有過的電流貫通周身血管。這感受與氛圍實在美妙極了——流水潺潺,樹影幽深,而我與我的缪斯同騎一狼,在狼背上接吻,再浪漫也沒有了。
如我所想,吞赦那林的唇,的确很好親.....
這是不是他的初吻?
他沒有呼吸,我猜,他亦我一般局促。
我忍不住扣住他的後頸,分開唇齒,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的唇縫,還未來得及加深這個試探的吻,下巴卻被猝然扼住。
後腦撞在狼頸上,我呼吸顫抖,渾身微軟,垂眸看着扼住我脖頸的美人,而他唇線繃緊,一副被我輕薄了的陰沉神情。
我一定是瘋了,認識還不到三天,我竟然忍不住吻了他,吻了我的缪斯。可他這副表情,卻使我心底的征服欲愈發旺盛起來。生氣了?可你剛才失神、沒有阻止我吻你是為什麽?
吞赦那林,我這張臉,是真的和你的舊愛有些相似,是不是?
看着我這張臉,讓你情難自禁嗎?
我舌尖抵着犬齒,卻滿臉無辜地看着他:“抱歉......我剛才,鬼迷心竅,把你當成另一個人了,一時沖動,冒犯了。”
吞赦那林扼住我下巴的手沒松,反而微微加重了:“你把我當成了,誰?”
我眉毛輕挑:“那當然是,我的,舊愛。”
你不也是嗎?我沒說出後半句,仿佛這樣能扳回一城似的——其實我再清楚不過,這樣半點屁用也沒有,面對吞赦那林這樣的人,我這一沖動主動吻他,便已然落了下乘。
“那你真是,鬼,迷心竅。”他着意加重後四字,松了手。
我咳嗽起來,扭身抱住狼脖,生怕被他憤怒之下扔進溪水裏,卻感到他腰身一挺,驅使狼奔跑起來,快速趟過了小溪中段的深水區,上了岸。
想着那串似曾相識的手鏈,我還是有些在意,回眸朝溪中望去,竟望見一抹像是人的上半身的黑影浮在水面上。
我頭皮一麻,再一眨眼,那影子就不見了,下一刻,視線便已被縱橫交錯的枝葉擋住。
這狼載着兩個男人竟還奔跑得極快,狼身肌肉結實,硬邦邦的,我被颠得屁股疼,受不住:“吞赦那林,啊,慢點,疼。”
身下颠簸一緩,平穩下來。
我摸了摸鈍疼不已的尾椎骨,掃了眼吞赦那林,他面無表情地驅狼緩行,這寬肩窄腰的身軀随着狼背上下起伏的畫面,令我突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受,耳根騰地熱了起來。
秦染,你胡思亂想什麽呢,怎麽能對自己的缪斯生出這種污穢的聯想?
暗罵了自己一句,我搖了搖頭,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甩出去,正在這時,我忽然聽到叮叮的聲音,循聲瞥去,不遠處林間有兩個人影,半蹲在一塊岩石背後,好像在鑿什麽。
“吞赦那林,那是你寨裏的人嗎?”我擡手指去。
狼咆哮了一聲,那兩人聽見聲音,先後擡起頭來,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縮到岩石背後躲了起來。
“喂!你們是那赦族的嗎?不用怕,這狼不咬人的。”猜測他們是被狼吓到了,我用蘇南山區的方言道。
我話音未落,那兩個人便從岩石背後.....爬了出來。毫不誇張,這兩人就是完完全全把頭貼地上,匍匐着,膝行出來的。
我驚得僵住,見他們一路爬到了面前,絲毫不敢怠慢似的,開始朝着我們的方向不停磕頭:“屍屍屍神主......”
屍神主?
這稱呼令我一下想起那個暴雨夜吓到我墜崖的木偶,後背發涼,我緩緩轉眸:“吞赦那林......他們為什麽喊,喊你屍神主?”
吞赦那林唇角的陰影加深,似在幽幽譏笑我。但這笑意一閃即逝,令我只心疑自己看錯了,轉瞬,他仍是臉色沉靜,道:“因為,我是族中的神巫,可召喚神主降神于我。”
神巫?能降神,真的假的?
待兩人緩緩起身,我才發現,其中一個人竟是之前見過的那位名叫“泰烏”的畫匠,另一個,是一個面生的青年,之前沒見過。兩人連眼皮都不敢擡,抖如篩糠,顯然是吓得魂不守舍了。有必要怕成這樣嗎?難道吞赦那林真會巫術嗎?
既然是那樣可怖的存在,又為什麽要敬為族神呢?
“神巫,對,您是神巫。”泰烏不住點頭,“神巫大人。”
注意到他手上染着極為漂亮的青藍粉末,我眼前一亮,跳下狼背,半跪下來:“泰烏師父,你是在采顏料礦石嗎?”
泰烏似不敢看我,又忍不住看我,嘴唇顫抖着,點了點頭。
“你.....你是神主大人選的.....”青年戰戰兢兢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一句話說完,就被泰烏猛地捂住了嘴,“是神巫大人。”
我沒聽清那少年說什麽,也不甚在意他們這些神神鬼鬼的習俗,滿心滿眼只有泰烏手指上的礦石粉末。我抹了一點,眯眼細瞧:“這是.....藍銅礦?好棒的成色,是在那邊嗎?”
泰烏滿眼驚惶地看了一眼我背後,垂下眼皮,再次點頭。
“吞赦那林,”我回眸朝他一笑,“等我去弄些好顏料再去找你。”
說罷,我迫不及待地握住泰烏的手:“泰烏師父,能帶我一起采礦,教我研制顏料嗎?我想給你們的神巫補畫。”
泰烏卻比剛才抖得更厲害了,好像我說了什麽吓死人的話。
“泰烏師父!”我生怕他暈厥過去,揚高聲音,“你們神巫人挺好的,不用這麽怕他!他又不吃人!”
泰烏雙眼一翻,真暈了過去。
我傻了,看向旁邊青年,他一個健壯的大個子,卻也不敢擡眼,只顧把泰烏抱起來,掐他的人中:“師父,師父!”
我無奈嘆了口氣,朝背後看去,吞赦那林卻已然不在了,原處空餘清晨從枝葉間漏下的熹微天光與薄薄晨霧。我有些失落,既而想起他說他雙眼畏光,猜測他是已回了那山洞裏邊。
沒關系,反正這人跑不了......定是我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