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嫁身

嫁身

我一愣:“對,您一定知道了,他們也在找你們寨子,雖然我不清楚原因,但他們帶了槍,先前又綁架塞邦和我,肯定來意不善,族長這段時間一定要多加防範。您報警了嗎?如果您那有電話,我想借用一下,聯絡我爸媽,給他們報個平安。”

族長雙眼眯了眯,笑意更深,他的面容明明很和善,眼神卻不知怎麽令我聯想到某種動物,像是山狐,或是蛇。

“電話我們這兒是沒有的哩,不過小阿郎想報平安,我們可以讓寨裏的渡官給你帶信出去,你看行不哩?”

“啊,行的。”我點點頭,看來他們是選出新的渡官了,之後送我出寨子肯定也不是問題。想起那個身為上一任渡官的、變成了“屍奴”的司機,我心裏一寒,“對了,族長,我.....前幾天,還在林海裏遇到了——” “砰!”背後很大一聲響,我吓了一跳,回頭去看才發現泰烏又暈倒了,忙将他扶起。卻感覺到他手将我大腿肉死死掐住,又見他雙眼半睜,看我一眼又立刻閉上,我心裏咯噔一跳,隐約有了猜測。

關于“屍奴”的存在,恐怕并不是可以随便告訴外人的。

“泰烏師父?”我裝模作樣地掐他的人中,“怎麽又暈了?”

“你剛才說,遇見了什麽?”

族長的聲音從後邊傳來,我“哦”了一聲,“遇,遇見了,神巫大人,他人很好,親自送我回來的,我也想好好謝謝他。”

後邊沉默了一瞬,肩上一沉,被一只手覆住了:“你會有機會答謝他的。小阿郎,說到這個,我們祭典正需要你幫幫忙哩。”

我有些訝異:“祭典?我能幫上忙?”

“是啊,要是小阿郎能幫這個忙,也是替神主…神巫大人解決了一樁大事,他定會高興得很哪。”

能令吞赦那林高興?

跟着族長下山的路上,經由桑布羅解說,我才知曉,這祭典原來是那赦族一年一度的盛大節日,為了向他們的神主表達虔誠之意,故而每到入冬時節,便會送嫁一位“神妃”進林海,舉行神婚儀式,族中神巫則會在神婚前提前降神,令神靈附體,代神主與神妃成婚。

因為只是節日儀式,但扮演“神妃”者要打扮隆重,穿上沉重繁複的神妃服,送嫁之前又需飲下烈酒,還需要在林海過一夜,會異常疲累,女子恐怕體力難以支撐,所以“神妃”歷來都是由族中年輕的未婚男子扮演。

據說今年的“神妃”本該是由塞邦來扮演,但由于他發燒卧床,族中其他年紀相符的年輕男子又都已婚配,扮演神妃恐會亵渎神威,他們思來想去,便只好找我這個外鄉人來擔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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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寨中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的熱鬧景象,我撓撓後頸,要男扮女裝啊?雖然有點奇怪......這倒也沒什麽,就當玩一次cosplay好了。能報恩,還能幫到吞赦那林,我何樂不為?

我問族長:“我這一個外鄉人,不算犯你們神主的忌諱嗎?”

“沒得事。”見族長笑着搖搖頭,我又好奇:“那您是怎麽看出來我是未婚的?萬一,我也結婚了呢?”

族長笑意未減,渾濁的眼珠向我瞥來,目光猶如蛇緩緩爬過我的臉龐:“我一見你,便知曉哩。小阿郎,你這雙眼,狐貍一樣,桃花命,薄情人,沒得哪一個栓得住你,哪裏像做了人家的夫喏?”

沒得哪一個能拴住……說得我好像情史很豐富一樣,可我統共也就有過兩段戀愛,兩個缪斯。第一段尚未真正開始,便因我不願低就于他考上的院校分道揚镳無疾而終,第二個便是明洛。

我對他薄情嗎?平心而論,我在他傾注身上了足夠的感情與時間,只是不願與自己的缪斯上床,不願讓彼此對這段關系生出過多的貪念罷了。

可明洛和尋常人一樣無法理解,我對自己看中的缪斯的感情,相較于普通的情愛,更接近熱愛一件藝術品,因為珍惜,所以才不願踏出那條線,令這段關系有變質的可能,而和他最後分別前的那次争吵正是因此而起,他說我給不了他安全感,擔心比我大七歲的他年紀漸長,有一天容顏不再,我就會移情別戀,擁有新的缪斯,哪怕我自二十一歲成名後的這三年來,除了他從來沒有畫過別人,也沒想過畫別人。

如果他還在世,我絕不會提出分手,只是,也給不了他想要的結果。坦言說,是他酒後沖動之下的那次求婚将我吓到了。

我未曾料到,他從不強求與我上床,卻想拿婚姻縛住我。

愛這種東西,本就與靈感一樣,皆是剎那煙花,彈指雲煙,只求一時絢爛、全心投入便足矣,我不明白為何要追求什麽婚姻,步入圍城,一生一世綁在一起?那都是作繭自縛罷了。

便如我的養父母一樣,相看生厭,卻礙于維持兩個家族之間的體面不願離婚,一生到死都要拴在一起,真真是悲劇。

吞赦那林這樣在族中身居高位的人,習慣了受人尊崇敬畏,想必和我一樣,也絕不會是一個想拴着別人的性子。

他一定,是最合我心意的缪斯。

我心中如此想着,忍不住問出口:“族長,我扮演這神妃的話,是不是就能見到吞,你們的神巫大人了?”

“那是當然哩,剛才不是與你說了,神巫大人便是要代神主扮作新郎的哩。”

“那您等等,我先去把顏料拿上。”我正要折返,就被一旁的桑布羅死死抓住了手,“泰烏會給你送來的,小阿郎,先随我們去換禮服,誤了時辰,神主大人是要生氣的。”

“貢雅,贊巴,你們過來幫忙,把神妃的禮服拿來給他扮上。”他喚了一聲,幾個正忙活着裝飾家門的年輕男女便笑着圍過來,一路将我簇擁着,到了族長的宅邸前。

族長的住所雖也是木頭與岩石搭建而成的傳統蘇南宅子,但較普通寨民要寬敞不少,有三層樓,頂部似個巨大的帳篷,塗滿了金色的顏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門是雙開扇,浮雕精美,卻也是半人高的矮門,且門上挂滿了銅質風鈴。

見過那些“屍奴”,再看到這種矮門,我便心下一陣發怵——誰敢相信,原來蘇南地區矮門與起屍的傳說是真的呢?

彎着腰鑽進去,我又被裏邊的景象一驚。紅色的線繩自帳篷型的屋頂延申下來,在頭頂縱橫交錯,也綴滿了風鈴。

“這山裏有種猴子,半夜總喜歡亂偷東西,這些風鈴就是防着它們哩。”似是見我眼神奇怪,族長呵呵一笑,解釋道。

我笑了笑,佯裝好奇地四處張望,什麽也不敢多問——屍奴如果他們族中忌諱,要是我說漏了嘴,恐怕會害了泰烏。

穿過前院,進了裏宅,光線暗下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座神龛。

我擡眸望去,那神龛上的神像盤坐于形似荼蘼花的底座之上,皮膚慘白,雙手結印向下,眉眼部分被金色流蘇覆蓋,與那山洞廟裏的神像似乎一模一樣,只是這神像是個縮小版,而我也終于得以一窺那金色面簾下的半幅真容——

牠的嘴唇開裂耳根處,露出滿口森然尖牙,舌頭似蛇類一樣分叉,手臂上布滿了血管脈絡狀的紋路,蜿蜒扭曲,猶如異域咒文,看起來極為驚悚。

心知這便是他們的“屍神主”,我頭皮發麻,不敢多看,心裏隐隐生出幾分不安來,不知我扮演這嫁給屍神主的神妃,會不會招來什麽厄運。但一想幫這個忙能取悅吞赦那林,能名正言順的留在他身邊盡情畫他,我膽子又不禁大了起來。

“這小阿郎就交給你們自己哩,莫誤了時辰。”

說完,族長便拄着拐杖,從神龛上方的樓梯上了樓去。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于我而言便有些尴尬了。

沐浴這種私密的事情,我是頭一回被幾個男人女人上手幫忙,真像要古時入宮伺候皇帝的妃子似的,連頭發絲到指甲縫都沒被放過,在浸滿荼蘼花瓣的浴桶裏清洗浸泡幹淨後,便是焚香塗油,修剪指甲,身上的體毛也都刮得幹幹淨淨,說實話,就是我經歷過的最高檔的spa也沒這麽細致。

我正昏昏欲睡,便感到感到胸口微微刺痛,像是有細針在皮膚上紮,朦胧睜眼,看見居然是泰烏正手持一根細筆,在我胸膛上彩繪,畫得是一簇盛開的紅荼蘼。

“泰烏師父.....這是在做什麽?”

怎麽好像在刺青?我撐起身,又被一把按得躺下,才注意到另一側站着寨裏的祭司桑布羅。他神情漠然,手上力道很大:“別怕,這是扮神妃要紋的嫁身,過一陣子,就會消的哩。”

“哦.....”我看向胸口,聯想到印度女人出嫁時會用海娜葉子的枝葉做“曼海蒂”紋身,想必這種“嫁身”也是類似的習俗。

“小阿郎真是生得好哩,皮膚又白又嫩,比姑娘還美。”

聽見貢雅的笑聲,我臉頰發熱把蓋着胯部的白布往上拽了拽,眼見泰烏筆下枝葉蔓生,紅荼蘼以我胸膛為中心,開到鎖骨,肩頭,又回到胸口,底部卻繪上骷髅人骨,一只兀鹫的頭從花叢間探出,尖喙正巧落于我的心髒處,似要将其吞噬。

整一幅“嫁身”豔麗又詭谲,泰烏筆下繁複的線條行雲流水,人體有自帶的紋理與結構起伏,不比在紙上或畫布上好收放,我不禁嘆服于泰烏的繪畫功底:“泰烏師父......你好厲害。”

泰烏正在畫兀鹫的眼,聽見我的贊嘆,手輕微一抖。

他低着頭,光線又暗,臉藏在陰影裏,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卻不知怎麽能感到他周身氣壓很低,似乎情緒非常低落。

”好了,你畫完了就出去吧,辛苦了,泰烏。”見泰烏放下筆,桑布羅吩咐,“貢雅,贊巴,剩下的就交給你們了。”

泰烏随桑布羅離去後,我便被扶起來,拉到房中的鏡臺前。

往鏡子裏瞧去,我頭皮一麻。

我剛洗過澡,皮膚透着水光,比血色更豔的朵朵荼蘼綻開于我的胸膛鎖骨間,襯得我整個人灼灼似妖,散發着一種難以言喻的.....魅惑的況味。我很難用欣賞藝術品的眼光去看待自己,只覺得鏡中人異常陌生,貢雅卻還為我撲上薄粉,将唇色塗豔了些,在眼尾那顆痣處添了朱砂,粘了荼蘼花瓣上去。

還好這是在深山裏,我這副模樣沒人瞧見。實在欣賞不來這樣的自己,我索性閉上眼皮,像個人偶娃娃一般任他們拾掇。

要折騰到什麽時候才結束啊?

算了,為了能畫吞赦那林,我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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