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送嫁
送嫁
16
一只冰涼潮濕的手撫上我的臉頰,沿着耳根摸到嘴唇。
貢雅這樣摸我幹嘛?
不對,她兩只手不是都在幫我上妝嗎?
我倏然睜眼,看見身後站着那名叫贊巴的高大青年,他手裏正拿着一件深紅華服,與裸身的我一對視,表情有點尴尬。
剛才,難道是他?不會吧……難道是我的幻覺?
我皺眉,看着他将那華服披到我身上,忍着沒問。
對鏡細瞧這華服,我便暗暗吃驚。
這神妃禮服與吞赦那林先前借我穿的袍子一樣,也是蘇南地區傳統的交領右祍的窄袖長袍,衣身布滿了那價值連城的錯金浮絡刺繡,繡有飛禽走獸與日月的紋樣。
未待我仔細欣賞這件價值連城的華服,一個沉重的頭冠便落到我頭上。随着嘩啦啦的聲響,一排綴着紅瑪瑙的銀流蘇遮住了我的視線。我扒開打量,這頭冠與中原地區的女子鳳冠式樣不同,頭頂呈月牙狀,兩側亦綴有流蘇,十分特別。
“這是我們的‘飛天服”哩,只有成為神妃才有資格穿。”貢雅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将流蘇放下。
只有成為神妃才有資格穿,我難道還要覺得自己很榮幸嗎?要不是為了吞赦那林......我揉着已經開始發酸的脖子,覺得腿上涼飕飕的,低頭去看,我才發現這飛天服上身莊嚴肅穆,下面裙擺卻是分成數片,間隙間,可以隐約窺見白花花的雙腿。
怎麽這裏面不穿褲子嗎?
我正想開口問,目光卻一凝,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腦門。
鏡子裏,裙擺的縫隙間,有一只慘白的手,正攥着我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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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驚叫起來,跳起來狂抖裙擺,可腳踝上哪有什麽手抓着我?
心疑是自己眼花,我又擡起頭,頭皮卻一炸。
本來站在我身邊的貢雅不見了,鏡子裏映出的我所在的房間,也不是原來的陳設——四周幽暗昏惑,兩道白簾在我身後兩側如鬼魅一般來回飄蕩,而在我正後方,那原本被蠟燭圍起來的木頭浴桶......赫然變成了一樽通體白色的、雕有金色的類似佛教花紋的棺材。
棺材上方堆滿了白色的玫瑰,玫瑰中心,豎着張黑白遺像。
燭火忽明忽暗,映着那黑白遺像上的面容,卻是一片模糊。
鏡子裏的世界,是個靈堂。
我駭得無法呼吸,身軀卻似被什麽無形的力量縛住,動也動不了,叫也叫不出,便連眨眼也做不到,只能直視着鏡中。
這是夢嗎?
我一定,一定是又做噩夢了——在夢裏,是看不清人長相,身體也不受自控的......我一定是睡着了,被魇住了......
秦染,快醒,快醒!
“嘎吱”一聲,在死寂中驀然響起。
那似是,木制的沉重物體,被掀起來的聲音。
我盯着鏡中的棺材,那張黑白遺像歪了.....棺蓋開了一條縫。
“咕隆咕隆......”
伴随着液體湧動的聲響,大股大股的水從縫隙裏滲了出來,漸漸朝我漫來,一抹白色的影子浮現在水面上,宛如溺死的浮屍,一點一點,逼近我的腳底,鑽入了我的裙擺之下。
......潮濕冰冷的什麽軟物貼上了我的一邊腳跟,沿着小腿,一寸一寸地緩緩挪上。那觸感,就像是......
“你竟要與邪神結婚?我不許......你是我的......”
這聲音,怎麽好像是......打着哆嗦,我垂眸看去。
裙擺的縫隙裏,露着一只眼珠上翻的眼,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腦子裏嗡地一聲,我眼前一黑,整個人向下沉去,似驟然落入了水裏。像是來自海裏的鹹水湧入我的口鼻,溺斃的感受擠迫着我的肺腑,滑膩的觸感從小腿一路蔓延而上——
“小阿郎!小阿郎!”
“啪”地一聲,臉頰像挨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我渾身顫抖地睜開眼,搖曳閃爍的流蘇間,露出貢雅和贊巴驚恐萬分的臉。我躺在地上,頭頂是屋子裏綴着風鈴的彩燈。
“怎的突然暈過去了,是不是餓着了”
被海水浸透全身的感覺揮之不去,我冷得蜷縮成一團,想起裙擺下的那只眼,又吓得胡亂踢蹬:“鬼.....剛才有鬼......”
身體被拽起來,被摟入女人柔軟的懷抱:“贊巴,去問族長,把鹿血酒取來!”
“這,祭典還沒開始,先喝怕是不合規矩哩.....”
“拿來!他這個樣子,待會怎麽送嫁嘛?”
“哦!我,我快些!”
我魂不守舍,死命抱着貢雅,生怕自己一撒手,便又陷入剛才那個恐怖的夢裏去。直到模模糊糊聽見雜亂的腳步聲走近,被人捏着下巴,一碗辛辣沖鼻的酒灌下了肚,才在渾身灼燒起來的感受中回過神,卻又轉瞬感到血湧腦門,暈眩起來。
“他這是怎麽了哩?”
人被拽起來,我才發現族長和桑布羅還有寨裏幾個長老都來了,滿臉擔憂地盯着我瞧。
酒勁漸漸上來,我暈乎乎的,發出汗來,膽子也壯大起來,擺擺手:“沒,沒事,剛才做了個噩夢。”
可那真的是噩夢嗎?我怎麽會做那樣一個恐怖而古怪的夢?是因為那個屍神嗎?
“小阿郎醉了哩,你們扶他去神像前結姻契。”
幾只手将我攙扶起來,出了房門,到了那尊形容可怖的屍神主像前,眼見那神像被披上了一身與我這身神妃服飾相配的紅色婚服,更顯詭谲,我不敢直視,低下頭,被他們按着跪了下去,對着那神像拜了一拜,雙手被攥着提到頭頂。
耳聽”叮鈴”一聲,我擡眸,便見桑布羅用一根系着鈴铛的紅繩,在我指間纏了一圈,另一端系到那尊屍神主神像的指間。
“陰陽相合,在此結緣,姻契既成,永世不斷......”他喃喃念着,用紅繩在我指間纏了一圈又一圈,另一個人則搖着鈴铛繞着我走,一邊走還一面搖頭晃腦地唱着什麽歌謠。
雖知這只不過是祭典儀式的程序,我仍然心底發怵,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這于我有些駭人的時刻,那屍神主像身上的紅色咒文,好似更鮮豔了些,會流出血來一般。
餘光瞥見頭頂自己的手腕上也滲出了一串串血紅咒文,我吓得渾身一抖,可一眨眼,手腕上又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
“成了,贊巴,你把他抱上轎去。”
“我,我自己可以。”我搖搖晃晃,站立不穩,但身體一輕,已被抱了起來,出了門去。族長宅子的前院停着架樣式奇特的轎子,也與中原樣式不同,頂上是個傘狀,彩繩與紅珊瑚編的流蘇垂下來遮住了內部,轎底則成花瓣型,瑰麗非常。
兩對少男少女立在兩旁,身着鮮豔的交領右衽短衫,我認出瑪索也在其中,喚了她一聲。
小丫頭擡起頭,不知怎麽與我一對視,眼眶唰地便紅了,不敢瞧我似的,低下了頭去。
我心覺好笑,怎麽這小丫頭舍不得我嗎?我又不是要真嫁了屍神回不來.....
“拜神妃——”
被抱到轎前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一陣钹鑼鈴鼓敲擊響起,我環顧四周,瞧見一群人跪圍着我敲鑼打鼓,其餘人皆俯身叩拜的情景,不禁想起前不久的某個噩夢來。
那對血紅的眼瞳猶在眼前,我心中一悸,暈暈乎乎間,生出一種強烈的不詳感,甚至超越了我想要見到吞赦那林的願望。我心裏只打退堂鼓,抓住抱着我的青年的手臂,看向族長:“等等,族長,這....這神妃我能不扮了嗎?我不想扮了.....”
聲音被淹沒在喧嚣聲裏,似乎沒人聽見,緊接着,我的雙腳腳腕一緊,垂眸便見身旁一對少年男女笑嘻嘻地,竟然用紅繩把我的雙腳縛在了一起,結子底下綴着一對鈴铛,就像把我包裝成了什麽禮物似的。
“喂,我說,我不想扮了......族長!”
酒勁發作得厲害,我說話都是軟綿綿的,瑪索卻似乎聽見了,又擡起頭來,她大睜着眼看我,喃喃一聲:“染哥.....”
“瑪索!”我伸出手去,人卻已被塞進了轎子裏,彩色的流蘇轎簾與頭簾層層垂落下來,将外界與我阻隔。我癱在轎內的軟墊上,身上沒一點力氣,一股熱燥卻升騰起來。
“起轎,送神妃——”
是因為那碗鹿血酒嗎?
我拽了拽衣襟,扯開了一粒扣子,感到轎子被緩緩擡起,移動起來,我心中一陣不安。
可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我暗自安慰自己——
只是他們村寨一年一度的祭典,只是扮演神妃,還有這麽多人送嫁,沒什麽好怕的。原來的扮演者是塞邦,他們不可能讓一個孩子去冒險吧?那族長看起來慈眉善目的,也不像對我有惡意,再說,吞赦那林是他們的神巫,林海是他的地盤,他還需要我補畫,絕對不會讓我出什麽事的。
這樣想着,我逐漸放松下來。轎子一搖一晃,酒勁發作得愈發厲害,我昏昏欲睡,卻也愈發燥熱起來。
好難受……
這感覺怎麽像……我難耐的收攏了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