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妄執
妄執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抱着“我”,擺動鱷魚的身軀,朝我身後游去。
“等見到我爸媽,你就會相信我了。”明洛在我耳畔輕笑,笑聲裏透着可怖的癡狂,“婚禮他們也籌備好了,有他們做見證,這一次,禮數算是周全了,阿染,我已經迫不及待要和你結婚了。”
一具屍體和一條鱷魚的婚禮嗎?
“你瘋了.....明洛。”我看着幻化出半身的半人半鱷的他,心裏不覺可怕,只覺他可憐,終究是因我薄待了他,才把他害成了怨靈,如果我能接了那通電話,是不是他就不會變成如今這樣?
突然,上方光線一亮。
生長着大片熱帶植物的園林出現在視域之內,我們一個池塘內,我試圖向四周張望,好判斷這是哪裏,可我“借宿”的這具屍體卻顯然不受我控制,脖子根本無法活動。一道暗影掠過我的上方,這是一座石拱橋。被明洛抱着游過橋梁下方後,一座欄杆由雙龍構成的石橋便出現在我眼前,我還沒來得及判斷這可能是什麽地方的橋,一個紅色的身影,便出現了橋的左端。那是一個,穿着泰式傳統“紗籠”連衣裙的女人,頭發竟是純白的,在頭頂盤了個泰式的高髻,看起來約莫四十出頭,生着一雙鳳眼,細眉高挑,看上去風情妖嬈。
我的魂魄現在是在泰國嗎?
距離我出事,過了多久了?
離江城那麽遠,吞赦那林能找得到我嗎?
“阿洛,是不是餓了?”女人半蹲下來,從身旁的桶裏拿出一團血淋淋的東西,看清那竟是一個人頭,我一陣反胃。
可明洛卻抱着我躲了開來:“母親,阿染在這兒。”
是明洛的繼母?她真的把他當一條鱷魚喂養,還拿人肉喂他?
這是什麽邪門繼母啊?
“他要成為你的妻,早晚都是得習慣的。”女人勾唇一笑,目光落到我身上,我立刻注意到,她生得高鼻深目,五官深邃,眼珠竟是藍色的,也不像一般的泰國人皮膚偏黑,她的皮膚很白,配上那頭白發,整個人像白化病患者一般,有種病态而陰冷的美麗。
“你是明洛的繼母?”我盯着他,冷冷道,“你們抓我的魂魄,不只是為了給明洛配冥婚吧?你們是不是.....想借我引來吞赦那林?”
Advertisement
“很聰明嘛。”女人笑意加深,将桶裏的血緩緩倒進池裏,“不引來屍神主,求他幫忙,我怎麽讓我親愛的兒子起死回生呢?”
“你這是求人的态度嗎?你是想拿我當誘餌威脅他!”不知怎麽,我感到這女人身上透着一股深深的戾氣,不像是愛子心切的人,“我告訴你,你要是這麽想可就打錯了算盤,吞赦那林可是很厲害的,尋常人被他看一眼就會被攝去魂魄,你們對付不了他的,趁早放了我!”
女人捂住嘴:“我好怕呀.....”她咯咯咯的笑起來,“我當然知道屍神主很厲害,可再厲害的存在,都會有弱點。你,就是他的弱點。”
我心裏一沉,濃重的不安升起來。
“你們想對他做什麽?想要怎麽做?”
“這就不是你該問的事了。”女人施施然站起身來,朝橋左端的亭子招了招手,“你們,帶新娘子去梳妝打扮,別耽誤了時辰。”
兩個女仆擡起我,從亭子裏走過相連的拱橋,一座華麗的泰式建築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巨大的迦樓羅翅膀展開趴在屋頂上,層層疊疊的瓦片組成它的翎羽,兩側的屋檐呈火焰狀,這看起來像是個寺院,在寺院裏舉行冥婚嗎?明家人這麽猖狂,不怕冒犯神佛嗎?
我委實想不到,我身為一個男的,竟然兩次被迫扮成新娘,第一次嫁了一個邪神,第二次,居然要嫁給我死去變鬼的前男友,而且魂魄還附在一具屍體的身上。當被拖到梳妝臺前,看見鏡子裏的臉時,我更是倒吸一口涼氣,寒毛倒豎——這具屍體不是別人,正是青澤。
他死了,還被明洛做成了供我魂魄臨時寄居的容器。
我愣愣地看着鏡子裏的臉,不敢相信他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我雖讨厭他,可也不願他的屍體被這麽作踐,而且當用那雙屬于他的眼睛注視鏡子時,還似乎能看見他不甘于這樣橫死的怨念。
“見我如此,你很開心,是不是,秦染?”
“啪嗒”一聲,一滴紅色的液體落在木頭鏡臺上。
我一驚,腳底升起寒意,屏住呼吸,看向鏡中。
我的身後,兩個女仆的中間,一抹半透明的人影緊貼在我的背後,露出半張慘白的面孔,陰恻恻地盯着我,一邊眼睛裏流出血淚。
“你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多年,我一直盯着你不放,是不是?”他幽幽道,“大學的事,其實我早就無所謂了.....可你知道嗎,我比你更早認識明洛,在他在東南亞剛出道時,我就迷戀他的歌,他出的每張專輯我都買,也一直想要畫他。可等我攢夠了錢,他卻跟着你回來了,成了你的缪斯,多麽可笑啊,我不是沒有争取過,可他對我不屑一顧,偏偏屬意根本就不愛他的你,還被你的薄情害死了.....轉頭,你就有了新的缪斯,和他在一起了。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秦染?”
我震驚而恐懼地看着他,見他攀在我肩頭上的雙手來掐他自己屍身的脖子,雙手卻徑直穿了過去。他的手僵在半空,搖着頭瘋笑。
“你到底.....怎麽會變成這樣的.....明洛對你做了什麽?”
我牙關打顫的問。
“在YICCA結束的第二天晚上,不知是誰把一個BJD娃娃寄到了我家。那娃娃是他的模樣,一頭銀發,抱着吉他,我哪裏舍得不收?當天夜裏,我就夢見了他,他吻了我,說以後要我照他說的法子養着他,說他會給我永恒的靈感,會像愛你一樣愛我....可結果呢?”
“可結果呢?”
他凄厲的大笑起來,我無法用他的手捂住耳朵,只好緊閉上眼,便聽見仿佛召魂一般搖鈴的聲響,再睜開眼時,青澤已經不見了。
頭上戴上金頭飾,裹上泰式傳統的斜肩婚紗,我被兩個女仆拖着,穿過長長的回廊,來到了這類似寺院的建築的四合庭院中。
透過飄蕩的白幡,我便看見,鋪滿地上的白色蠟燭中間,擺放着一副金邊黑身的巨大泰式棺椁,棺首擺着一張明洛的遺像。
就跟我扮神妃嫁給吞赦那林時,在鏡子裏看見的情形一模一樣。四周站着數十個頭戴尖頂帽的像是巫師模樣的人,手裏拿着奇怪的金屬發器,搖頭晃腦,盯着那副棺椁念念有詞,我心中發毛。想來那時,這些巫師可能就在這裏做法,試圖助明洛來勾我的魂,好在那時他們的力量并不足以與吞赦那林抗衡,所以才沒有得逞。
這麽想着,我被拖到棺椁前方,跪在蠟燭中間,眼睜睜地看着那條被明洛附身的鱷魚爬了過來,用尾巴将我環住了,他的上半身從鱷嘴裏幻化出來,伸手撫摸我的臉頰:“可惜,這不是你自己的身體,這一身新娘服,你穿着一定很美,勝過那身神妃服千百倍。”
“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明洛?”我悲哀的看着他,輕問。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阿染,無論用什麽方法,我要你只能注視我。”
一具屍體和一條鱷魚的婚禮,世上簡直沒有比這更荒誕的事情了,對我的執念已經使他面目全非,而我還依稀記得初見他時,他站在路邊一頭銀發彈着吉他,浪蕩不羁、玩世不恭的神态,他那時看起來就像一陣風,不會為任何人停留,我以為他與我有着相似的靈魂,才去追逐那陣風,可我沒想到,從這陣風為我停留的一刻起,從我獲得他的愛的一刻起,那個曾經自由不羁的靈魂,也就日漸凋零了。
我凝視着此刻半人半鱷的他,眼前卻浮現出當年初見的一幕。
那一天是聖誕節的夜晚。臺上的他放下話筒,臺下的我朝他遞出了速寫本,上面有他的一張小像。彼時頭頂煙花盛放,我朝他微微一笑,問他能不能給我簽個名,而他挑起眉梢,手在吉他弦上撥出了一串和弦。後來他譜成曲子送給了我,說是他為我心動的聲音。
那樣意氣風發的他,再也見不到了。
“對不起.....明洛,是我毀了你。我不該,不該讓你為我留在江城。”
我喃喃道,雙眼一片模糊,“不是因為我,你就不會害人害己。”
一串女人的輕笑卻傳了過來。
“別這樣想,善良的孩子,如果不是對你的執念,阿洛的魂早就散了。”
我側眸看去,那白發女人扶着一個柱着拐杖的老男人從回廊裏走了過來,是明洛的繼母與父親。
“你們這樣做,真的是為了讓明洛死而複生嗎?”我盯着他們,“把他的魂放在一條鱷魚的身體裏,拿人肉喂養他,你們真的愛他嗎?如果愛他,又怎麽會忍心看他這樣,難道不應該希望他早日往生嗎?”
“我們當然愛他,我的幺仔.....我這麽多年,虧欠了他。”老男人開了口,渾濁的眼睛望着我身旁的明洛,”幺仔想要的一切,我都給他。”說着,他劇烈咳嗽起來,白發女人拿手帕擦了擦他的嘴,扶他在我和明洛面前的椅子前坐了下來,沖我們笑了起來。
“行了,行禮吧,行過了禮,就是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