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修羅場
修羅場
“行了,行禮吧,行過了禮,就是一家人了。”
不知怎麽,這白發女人高高在上站在我面前的情形,竟讓我産生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受,一種厭恨與恐懼也伴随着這種感受同時生出。
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她?
這麽想着,後頸被按住,這副不屬于我的軀體不受控制地朝他們低下頭去,頭磕到冰冷而潮濕的地面上,又被拉起來,與明洛對拜。
就在頭要低下去的一瞬,周圍的蠟燭忽然一閃,全滅了,只剩下潮濕地面反射出的慘淡月光,而下一瞬,月光變成了血色的暗紅。
我心裏猛一跳,朝頭頂望去,寺院的四方天穹中,赫然是一輪紅月。
尖頂之上,立着一抹高高的人影,他的肩頭栖着一只雪白的大鳥。
“吞赦那林!”我驚呼出聲,他真的找到泰國來了?
他沒有戶口,也沒有護照,不能坐飛機,是怎麽做到的啊?
“你來了,那林。”
女人的一聲長嘆令我一愣,詫異看向她。
明洛的繼母,之前就認識吞赦那林?她居然還叫他“那林”?
“別這麽叫我。”熟悉的聲音自上方落下,如冰淩墜地,“我覺得惡心。”
我一怔。
“你實在太讓我傷心了,”女人悠悠笑道,“那林,這麽多年不見,你竟一點也不思念你的母上,我還想與你好好敘敘舊呢,真是個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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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上?
我震驚地呆在當場。明洛的繼母,是吞赦那林的母親?
這怎麽可能?這一切是怎麽回事?
“你沒資格,自稱我的母上。”上方吞赦那林的聲音一字一句,似從齒縫迸出,竟然透着刻骨的恨意。我愣住了,明洛的繼母.....是吞赦那林的母親嗎?這怎麽....怎麽可能?我不可置信地盯着那白發女人,見她盈盈笑着,望着吞赦那林,拎起一個小銅鈴,搖了一搖。
“叮鈴”一聲,寺院中響起一陣山哭海嘯般的凄厲哀嚎,頭頂傳來轟隆雷鳴,剎那間,下了傾盆大雨,身旁的明洛将我一把擁入懷裏,他所依附的鱷身迅速變長,身下被雨水淹沒的地面湧現出無數扭曲的鬼影,向他伸出了雙手,宛如無數溺死的冤魂,俱攀附在了他漸漸變得形似銀白龍尾的下半身上,像是寄生在他身上的小魚一般。
“這是......”我睜大眼,明洛抱着我直立而起,身體驟然暴漲了十幾米高,竟與寺廟的尖頂并齊,赫然化成了半人半龍的形态。
“龍王娜迦,受我獻祭,受我供奉,予我神力。”那白發女人大笑起來,“你獻祭自身成了屍神主又如何,我用數百水鬼和他的執念,煉成了惡水煞,那林,試試看,你如今能否與你的阿娘,一較高下?”
惡水煞?
我看向明洛,這才發現他的瞳仁已經赫然變成了一雙銀色的豎瞳。
“明洛,你聽見了嗎,你被你的繼母利用了!”
勒着我腰身的手臂卻收得更緊,明洛仿佛對他繼母還有我的話全都置若罔聞,長長的銀白龍尾猛地一掀,頃刻間,簇擁在他尾上的無數鬼影,發出凄厲的嚎叫聲,形成一道巨浪,朝我的身後撲去!
我扭過頭去,“咔擦”一下,頸部傳來一聲斷裂的聲響,這原本不受我控制的屍體的脖子,似乎被我一激動,扭斷了。
透過無數鬼影形成的一道巨浪,我看見那紅月下的身影暴漲了數丈,萬千紅豔荼蘼猶如燃燒的業火自他的周身綻放,蜿蜒扭曲的灰白樹藤也在一瞬蔓延開來,蛛網一般近乎覆蓋了整座寺院的上空,遮天蔽月。腥紅的花瓣,盤旋的兀鹫,還有無數自綻放的荼蘼花中鑽出的簇簇鬼影,像是構成了一整個煉獄,完整的展現在我眼前。
而吞赦那林,就在這煉獄深處,懷抱着我的肉身,朝我的靈魂凝望。
我的心弦,狠狠一震。
下一刻,怨靈形成的巨浪撲進樹藤結成的巨網,盤旋的兀鹫與成群的鬼影一擁而上,眼前瞬間成為了萬鬼厮殺的修羅場。
一片混沌的黑霧間,我忽聽“嗷嗚”一聲,震懾動魄的狼嘯直逼而來,一抹白影從黑霧間穿出,當空躍起,掠過了上方的紅月——那是一頭巨大的白狼,伏在狼背上的,正是擁着我的身體的吞赦那林。
只是一眨眼,他便已躍至了我的眼前,布滿血紅咒印的手掌覆住我的額頂,而另一手五指變得猶如尖尖鬼爪,徑直沒入了明洛胸口。
“噗”地,一顆被黑色海藻纏繞的腐爛心髒被他掏了出來。
“不,吞赦那林.....”我想叫他饒了明洛,眼前卻倏然一黑,再回過神,眼前已是他漆黑卷曲的鬓角——我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啪嗒”,巨狼躍落在潮濕的地面,我扭頭望去,看見那半龍半人的影子栽倒在那個棺椁上,将熄滅的蠟燭砸得東倒西歪,他劇烈的抽搐着,銀色瞳仁恢複成了原本的褐色。
“阿染。”他深深望着我,嘴唇無聲翕張,雙手不甘地在地面蜷曲抓撓,拖着身軀要朝我爬來,卻被樹藤縛住了身軀。
“明洛.....來世,我還你。”被沉重的愧疚壓得喘不上氣,我脫口而出,卻被冰冷大掌死死捂住了嘴。
“染染,若有來世,你亦是我的。”
“唔!”我發不出聲音,眼睜睜見吞赦那林将明洛的心髒一把捏得稀碎。
海藻包裹的腐爛瓣膜頃刻成了一團爛泥,散發出腐臭的味道,可與此同時,金色的光芒卻自他的指縫間迸射出來。他的手一顫,松開了手指,手心裏的東西砸落在地——是一枚指頭大小的三面金剛镢。
“哈哈哈哈——”尖利的女人笑聲驟然響徹上空,我循聲望去,那白發女子捂着嘴笑得前仰後合,“還是你的母尊最了解你的弱點,一見你的小心上人有了危險,你便失了理智,也不仔細想想,我既知你是吞噬了萬鬼的屍神主,又怎會真的拿水鬼來對付你呢,龍王娜伽乃是此地的主神哪,這異國他鄉鬼治不了你,神還治不了嗎?那林,我殘餘的教衆因畏懼而敬你為神,可你真的是神嗎?你是個魔啊!”
我心裏一沉,見吞赦那林捏碎明洛的那只手微微顫抖,手心竟被金光蝕出一個洞來,可以窺見裏邊的森森手骨。
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沒事吧,吞赦那林?”
他五指一攏,撲簌簌的振翅聲襲來,萬千兀鹫朝那白發女子撲去,将我的頭用力按在胸口,身下的白狼載着他和我猛然躍上寺院的尖頂,在幾棟很高的建築上方飛躍疾奔,然後縱身一躍,竟躍入了一片熱帶雨林間。白狼疾奔不停,我驚魂未定地扭頭,想察看他的手,卻被他扣住了後頸,沉冷的聲音這才自耳畔回答我:“我無事。”
“真的嗎?可你的手.....”
“我無事。”他再次回答,擁緊了我。我方感到他的身軀竟似在微微顫抖,側眸看去,他雙眼緊閉,濃密長睫下,竟滲出兩道血痕。
“你的眼睛,又流血了!”我擡手替他擦拭,卻被他攥住了手腕。他別過臉去,将我的臉按在肩頭,不許我看一般。我心下有些迷茫,須臾,才終于意識到,他的眼睛大抵不是受傷了....而是在泣血。
他是在流淚。許是無法像常人一樣流出淚水,所以,才流的是血。
是為什麽流淚呢?是因為.....那個白發女人嗎?
那個,自稱為他的“母尊”和“阿娘”的女人嗎?
“吞赦那林.....那個白頭發的女人,是你的親阿娘嗎?”
沉默良久,他才“嗯”了一聲。
我一怔,下意識地伸出手,第一次,主動将回抱住了他。
吞赦那林的身軀輕輕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