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兄弟齊心”
“兄弟齊心”
“喂,十殿下?”我一把将他抱緊。這一抱,便覺得他的身軀只有一把骨頭,輕飄飄的,一點重量也無。我吓得六神無主,環顧四周,正瞧見巷子深處挂了個藥鋪的招牌,趕忙架着他過去。敲開門,郎中大抵是見十殿下衣着華貴又年紀很輕,不敢怠慢,立刻幫我将他扶到了裏邊的病榻上。
“你家小公子,是心脈有疾哩,治不好的,一輩子,也便只能拿藥吊着命,能活到何時,全憑鬼差的心情,能活到三十,便是運氣好。”老郎中收回把脈的手,無可奈何地搖頭長嘆一聲,我心頭一震,望向簾子後榻上昏迷不醒的十殿下。
治不好?只能活到三十?
王家子嗣,竟也這般可憐嗎?
我心中湧起無限憐意,蹲到郎中身邊,給藥爐扇着扇子,待藥煎好,便趕忙端到榻邊去。
許是被這分外難聞的藥味熏到,那洛竟悠悠睜開了眼,有些迷茫地看着我。我學着阿娘照顧生病時的我那樣舀起一勺藥,喂到他唇邊,撅起嘴吹了一吹,沖他一笑:“來,把藥喝了。”
他怔怔看着我片刻,才像找回了魂魄,臉倏然紅了。
把臉一別,他道:“我不喝藥,橫豎喝了也治不好。禦醫多說了,我至多再活十年。”
果然是王子,金尊玉貴的,生起病來嬌氣難哄。
我揚高聲音:“你要是不喝,我便不和你做朋友了。”
他一愣,轉過頭來,我趁機把勺子抵到他唇邊:“張嘴。”
“......燙。”
我無可奈何地湊近吹了一下,見他眼神癡癡的看着我,張嘴把藥喝了。
到一碗藥喂完,我的手都要酸得擡不起來了,他卻還看着我,仿佛意猶未盡似的,我有些奇怪,心說難道這藥只是難聞但是特別好喝嗎?
忍不住舔了舔藥碗邊沿,我幹嘔了一下,險些沒吐出來:“你不嫌苦啊?這也太難喝了,居然能面不改色,你真乃勇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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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習慣了。宮裏的藥,比這還難喝,不過,雖然配有蜜餞,但吃了也蓋不住苦味,我索性便不吃了。”
“那怎麽行,你得吃!”我想起方才郎中的話,“你以後不是想常來找我玩嗎?你要是不吃藥,身體不好,如何來找我玩?我平時可是喜歡到處寫生,漫山遍野跑的......”
“那我喝,我喝便是了!”他一聽,似乎急了。
我趁機擡起手,露出小指:“那我們約定好了,你一定要堅持喝藥,一定要.....活過十年。我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他一愣,看着我,眼神漸漸亮起來,用力點了點頭。
忽然,嘎吱一聲,門被推開,那郎中進來,朝他行了個禮:“小公子,天色已晚,我這藥鋪除非病重得走不動,否則,不可留宿。”
十殿下一手捂住嘴,咳嗽了幾聲,一手從腰間摘下什麽遞給他,我見那是個小囊袋,袋子裏沉甸甸的,連忙搶過來:“用不着這麽多錢。”
一眼發現裏面裝的全是金幣,我倒吸一口氣,取出一片遞給了那郎中,又給他挂回了腰間:“幸好你認識了我,不然就你這麽孤身一人在外面游蕩,怕是要被騙得連褲衩都不剩。”
他邊咳嗽邊笑,滿臉通紅。
我們剛從藥鋪裏出來,外面竟下起了大雨,拉着手一路跑着躲雨,便躲到了附近深夜裏還開着的一家酒肆裏。這酒肆裏邊有賣藝的歌姬和舞姬,我從未進過這種大人才能來的地方,只覺新奇又害羞,但十殿下卻司空見慣似的,他又頂有錢,拉着我進去,要了雅間,又點了舞姬和夜宵小酒。
我吃着從沒吃過的炸蟬蛹,見十殿下和着樂聲輕拍桌子,節奏打得很是合拍,不禁好奇:“阿洛,你經常來此處嗎?”
“不算經常,兩三次吧。”他哼着歌謠,神采奕奕的,已看不出患着那樣嚴重的病,“這裏的歌舞,可比宮裏有意思多了。”
我沒見過宮裏的歌舞,不知該怎麽接他的話,注意很快被那旋轉起舞的蒙面舞姬吸引了過去,才注意到那舞姬竟然也是一雙藍眸。心弦被那藍眸一扯,便将我的思緒從這酒肆扯了出去,一時連樂聲也聽不見了。
這會兒,那林會在做什麽呢?會如我想他一般想我嗎?
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麽呢?”
我吓了一跳,回過神,瞥見十殿下湊得很近,眼神迷離地盯着我,
他的臉頰泛着紅暈,卻不是方才那種病态的紅,而似是有點醉了——我見過阿爹喝酒,阿爹快要喝醉時,眼神便似他這般。都說酒後吐真言,問什麽都會說實話,我忍不住向他打聽起那林的事來:“阿洛,你平日,與你九哥親近嗎?”
他一愣,搖搖頭:“九哥呀,是與我們關系最疏遠的一個。”
“為什麽呀?是因為他是小聖君嗎?”
十殿下點點頭:“一部分,是因為這個。”
“那,還有一部分呢?”
“還有一部分啊,是因為,他其實不算古格的王室子弟,也根本不是父王的血脈,是聖女從摩達羅國叛逃過來時,便已經懷上的孩子,不是我們的親兄弟,但父王重視母尊,他又天生神體,所以也受到父王優待,賜了他一個九王子的身份,為的是讓王室與貴族子弟們不敢輕慢他罷了。我們自小都被告誡要避着他,對他敬而遠之,連我也不例外。”
難怪,那林從小就沒有朋友。
他輕笑起來:“他雖是衆星捧月,可我瞧他,卻不知為何,覺得他與我這最不受寵的病秧子一般可憐。我是沒人管,他是被管得如泥塑木偶一樣,哈哈,便是連喝杯酒,吃點放了油鹽的菜,也是不允的.....有次,我偷拿了西域進貢的葡萄酒去找他,誘他喝了一口,被母尊發現,立刻逼他吐了出來,說酒是不淨之物,會污了他的聖體,父王也因此震怒,把我重罰了一頓,從那以後,九哥就不怎麽理我了。如此看來,還是不受寵的病秧子好一點,短命,但至少過得逍遙自在。”
說罷,他又仰頭喝了一杯,又咳嗽起來。
我如夢初醒,奪下他的酒杯,肩頭一沉,他的頭滑落到我肩膀上,笑道:“但巧就巧在,我和九哥竟同時擁有了你這樣一個朋友,在這一點上,我們是不是也算兄弟齊心了,哈哈?”
我心頭一顫。
那林,你也會覺得,遇上我很幸運嗎?
想起方才在街上的情形,我心裏一陣苦澀,酒杯裏剩下的酒一口灌了下去。誰料這酒比阿娘釀的青梅酒可要烈得多,剛一下肚,我就感到血液灼燒,頭暈目眩起來。
我趴到桌上,癡癡盯着那林送我的紅玉髓戒指看,不知不覺,意識便模糊起來。
恍惚間,有馬蹄聲由遠及近,似乎停在樓下。
“九,九哥,你怎麽來了?你怎麽能出宮的?”
迷迷糊糊的,我似乎聽見十殿下驚呼的聲音。
九哥?那不就是那林嗎?我是做夢了嗎?
我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模糊不堪的視阈裏,一抹清瘦的身影立在雅間門前,身後還跟着個魁梧的身影。兩個身影走進來,我旁邊的十殿下站起來,踉踉跄跄地迎上前去,向那清瘦身影伸出手:“你來的正好,你不是也認識彌伽嗎,來,我們一起喝,一起樂!”
“胡鬧!”
那林冷斥一聲,拂開了他的手。“哐當”,十殿下撞翻了椅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被那魁梧人影一個箭步攙扶起來。
“哎呀,十殿下,你怎麽又深夜跑出來喝酒哇!叫卑職可一頓好找!”
“那林……你怎麽來了……”我使勁眨了眨眼,不知這到底是夢是真,撐起身子站起來,便立刻一陣天旋地轉,往前栽過去,就撞進了一個單薄的懷抱裏,被清幽熟悉的檀香氣息包圍。我深嗅了一口這令我貪戀的味道,抱住他的腰身,整個人如騰雲駕霧,輕飄飄的——若是夢,這夢也太美了些,我不要醒來,願溺在裏邊,多溺一會。
下一刻,身子一輕,似被打橫抱了起來。
“掌櫃的,這裏,可有能沐浴留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