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荼靡之舞

荼靡之舞

下一刻,身子一輕,似被打橫抱了起來。

“掌櫃的,這裏,可有能沐浴留宿的地方?”

“有的有的,在樓上!”

“哎,小聖君,你要帶這平民小子去哪?”

“他是我的朋友,又不能和我們回宮,我送他去樓上。”

“小聖君,卑職便是再貪財,也不敢放您和一個平民小子走啊,說好了,卑職出來尋十殿下,順帶帶您在外邊轉一圈,尋到十殿下就回去。您若像往日一般想坐在車裏出來透透氣也便罷了,要是出來一趟,人丢了,被聖女娘娘發現此事和卑職有關,卑職和家中老小可就都活不成了。”

“本君不會耽擱太久,連累你失責。你在樓下等等,本君将他送到樓上,安頓好,便下來。”

“怎麽敢勞煩小聖君,卑職去送不就行了?”

“你還是先把小十帶上車,瞧他這樣,堂堂王子,在酒肆裏爛醉如泥,成何體統?”

“那您可要快些,過不了多久,便要天亮了,宮門例行檢查,要送您回去,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本君知曉。”

接着,“嘎吱嘎吱”,踩着木樓梯的腳步聲,門被推開的聲響,一一掠過耳底,背落到了微硬的床榻上,身上覆上了柔軟的被褥。

這是在做夢嗎?如果是做夢,為何感受如此真實?

我迷迷糊糊的心想着,忽然感到臉上癢癢的,像是被縷縷發絲和灼熱潮濕的氣流拂過,清幽的氣息變得前所未有的濃郁,似織成了一張大網,将我困在了其間,讓我有點呼吸不暢。

“方才遇見你,我擔心你夜間會獨自在王城不安全,便偷偷出來尋你,本也沒打算能尋着你,沒想到,你竟和小十在一起。你們怎麽會認識的?為何沒聽你提過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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癢意從眼角,鼻梁,緩緩蔓延至唇周。

“你故意瞞着我,是嗎?你也會和他一起玩,一起笑,一起醉酒,是不是還會為他作畫?也對,他雖然也是王嗣,卻不是聖君,比我要自由多了,和他做朋友,比和我做朋友,要開心許多,是不是?”這夢中那林的語氣突然變得陌生起來,陰沉,冰冷,透着一種侵略性,我全然未聽過他這般對我說過話,心裏湧起一陣恐慌。不是,自然不是!

我努力分開沉重的眼皮,突然感到嘴唇一重,被柔軟而滾燙的物事壓住了,灼熱的氣流伴随着檀香氣息侵入肺腑。

雙手被緊扣在頭側,玉質的十指嵌入我的指縫間。

“也對……你這麽好,怎麽可能只有我一個朋友?你何時不想來找我了,我又能如何?”灼熱的氣流,從我的耳根順着頸子往下,蔓延至鎖骨,徘徊流連,令我隐隐感到危險。

忽然,嘎吱一聲,像是門被推開的聲響。

“九哥,你在做什麽?”

“你進來做什麽?滾出去!”

“小聖君,時候不早了,我們得快些趕回去。”

“知曉了。”那林冷冷道,他的氣息遠去,随着一下門被關上的聲響,四周終于安靜下來,我又迷迷糊糊的陷入了困意的泥沼。

再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陌生的房間。房中空蕩蕩的,并沒有那林,窗縫裏透着一縷陽光,已是白日了。

我坐起身來,頭昏腦脹,想不起來具體發生了什麽,只依稀記得昨夜與十殿下去了酒肆,喝醉了酒,後來還好像聽見了那林的聲音,他是真的來了嗎……不,一定是我做夢了。

想見他的願望在心中翻湧,我沖下樓去,上了王城的後山,直奔他的居所。

可那庭院裏空蕩蕩的,只有白哈爾在。我失落忐忑地一直等到天黑,他也沒有回來。不敢連着兩日不歸家,我只好去了驿站。

次日一早,我就想去找那林,才出房門,卻被阿娘攔住。

“伽兒,今日就是中元節祭典,你這是要去哪?還不快收拾收拾,晚間,我們阖家都要随老爺一起去王城,我們是教徒,切不可怠慢。”

到王城時,城道兩邊已經人山人海,無一例外都是跪着。

“他們什麽時候來呀,阿娘,咱們要一直這麽跪着嗎?好難受呀,能不能坐一會?”跪下去不久,我就聽見身旁的阿妹小聲抱怨道。

“彌羅,噓。”阿娘捂住阿妹的嘴,看了看左右,小聲道,“可不敢這麽做,教人發現你心不誠,咱們全家都要受罰的哩。”

我抿緊唇,沒說話,但其實心裏與阿妹一般,對這荼生教的教規感到厭煩抵觸,卻又害怕真如他們教義所言,心懷不敬,便會觸怒那位半神半魔的雙相之神,萬劫不複,便只好乖乖跪伏在地上。

不知跪了多久,遠遠聽見了高亢的誦吟咒歌聲與有節奏的擊鼓敲缽聲傳來,我心知是荼生教的祭典隊伍來了,擡眸望去,便見浩浩蕩蕩的百人隊伍沿城道走來,荼蘼花漫天飄灑,宛如下雨一般。

男教衆們戴着諸神的面具,露出紋有刺青的上軀敲鑼打鼓,女教衆們則戴着百鬼妖魅的面具,在隊伍兩側起舞,在他們的中間,擡着一張十人合抱大小的巨鼓,鼓上立着一抹身着紅衣的人影。

這并非我第一次看荼生教的傩舞祭典,知曉跳鼓上舞的是在荼生教中身居高位的神巫,是個年紀很大的男巫,沒什麽好看的,可待隊伍越來越近,我的目光便不禁凝住了——那鼓上之人臉被吞赦天尊的雙相面具覆蓋着,半黑半白,宛如晝夜,額戴一頂金冠,漆黑卷曲的長發披散在背後,披着極寬的肩甲,襯得腰身細窄,身形颀長。

這人的身姿,有些眼熟。

我的心怦怦狂跳起來,定睛盯着那面具的眼孔部位,那人竟有所感應一般,擡起一手,将自己的面具往下一挪,露出了半面。

一對海藍的眼眸,在漫天花雨中環顧四周,似在尋找什麽。

“那是九王子,是小聖君!小聖君從未出席過祭典,今年怎會來的!”

有人驚呼起來。

“小聖君庇佑,請小聖君賜福我們!”

我情不自禁地直起了上半身,阿娘慌忙按住我的背,要将我按回去,我不顧一切地掙紮扭動着,見他臉朝我轉來,與我四目相對。

呼喊聲排山倒海一般,我亦被阿娘按着後頸伏身磕頭。

過去祭典他從未現身過,今年卻.....

會是因為我嗎?是不是我這兩日沒去見他,他想出來看看我?

我擡眸看去,只見他遠遠俯視着我,擡起一手,袍袖末捎垂系着的金球鈴砸在鼓面上,“咚”的一聲,似撞在我心口,而他身體後仰,一躍而起,另一手的金鈴擊在鼓面,足尖點地,在鼓上旋舞起來。

這一剎,日月失輝,燈火俱黯,連初秋的風也被他的舞姿吸引,漫天飄落的荼蘼花瓣盤旋在他的周身,猶如周圍成百上千的目光。

明明傩舞是為趨避百鬼,請天神賜福,我卻覺得,他所跳之舞不為鬼神,不為天地衆生,是他在我生辰獨獨跳給我一人看的舞。

我癡癡望着他,心跳與他足下響徹天地的鼓聲共振。

那林,我喜歡你。你知道嗎,我有多喜歡你?

若此生能與你相愛相守,我甘願,萬劫不複,不得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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