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鳥要吃西瓜
樂弘離開之後,阿進望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這小子,對人說話還是這麽沖。這要是我弟弟,我早就捶他一頓了。”
他這話雖然是笑着說的,但男人聽得出來,阿進是在委婉地說自己的心裏話。男人放下筷子,沉默了一會兒。良久,他才道:“樂弘他……與其說不接受我這個兄長,倒不如說還沒有從三年前家道中落的那一天裏走出來……”
聽聞這話,阿進眼神閃爍,有些擔憂地看着男人。但對方卻不避諱這一點,坦然道:“三年之前,弘兒的父親還在世,樂家在樂莊可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弘兒也當了十三年的樂家小少爺。整日過着吃喝不愁,衣食無憂的日子,哪裏想得到一夜之間就從收地租的小少爺變成了種地的農夫呢?這種先甜後苦的落差,換作是我,大概也難以接受。”
阿進點點頭:“雖然這樣說可能不大合适……但,唉,盛極而衰,令尊若不是受了賭場的教唆、把家裏全部的地契和家當都在裏邊輸了個幹淨,樂家現在一家子完完整整、和和氣氣的,又罩着上百畝的良田和魚塘,那小日子過的,可別提多自在了。”
說話間,阿進也不禁幻想起當地主的生活來,嘴裏咂巴咂巴着。男人笑着輕輕拍了他一下:“哎,再美好的日子,抓不住也就失去了。現在樂家一無所有,不也照樣得過麽?”
“現在樂家可不是一無所有,不還有你在。”阿進搖搖頭,“其實……你如果離了這裏,在外邊或許會混得開。僅僅靠着剩下來的那七八畝地,真的只夠溫飽。”
男人認真地說道:“娘她雖然不是我的生母,卻救下了我的命,我不能扔下她和弟弟不管。”他起身收拾着桌上的碗盤,“阿進,我知你是好心。謝謝你。”
“唉,這算什麽。你這個人,就是太重情義了,別人對你好點,你就一心一意地報答。我還記得樂家剛出事那會兒,家裏的仆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周圍也沒少落井下石的,可你竟然選擇了留在樂家,照看養母和弟弟。”阿進半開玩笑半嚴肅地說着。“對了,明天早上我爹會進山采貨。要是令堂情況好轉了,你也跟過來吧。”
“好。”男人沒再猶疑,幹脆地答應了。
吃過飯之後,阿進回到自己家去做準備。臨走前他囑咐道:“最近外邊不太平,年江發了水患,災民滿處跑,還常有些地痞流氓或者散兵游勇來村子裏騷擾,你得小心些。”
男人點頭:“知道了。”
送走阿進之後,男人收拾好家裏,提着幾副農具也走出了門。小鳥從桌上悄悄溜去,順着他的脊背爬上了他的腦袋,鑽進了男人的頭發絲裏。
披着一頭長發顯然不便于種地。男人将頭發束了起來,紮在腦後。祁硯看他雖然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是典型的農夫打扮,俊朗的容貌卻意外地搶眼,而且渾身上下拾掇得幹淨整潔,一點兒也不像是個山野村夫。甚至比起曾經的小少爺樂弘來說,司冬墨看上去更像是哪家的翩翩公子出來體驗農家生活了。
不過,人不可貌相。走進了田裏,男人給自家的稻田引水、除蟲、拔草,幹起活來手腳麻利,大氣不喘,健壯的身體格外結實有力。
這時候正值夏天,田裏又接連幾日無人打理,四處雜草叢生,不時有蟲子從草中橫過,被男人捉走。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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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深綠色的小蟲被扔在祁硯面前。
“小紅,幫我把蟲子們都吃掉,這樣我就不必費神去除蟲了。”
祁硯戰戰兢兢地看了那小蟲一眼。長長的一條,在地上蠕動來蠕動去,吓死人了!小鳥立刻一個哆嗦,沖回男人身邊,抱緊了他的腳踝不放。
“哈哈……”男人輕笑了幾聲。祁硯反應過來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吃蟲,是故意吓唬自己玩,立刻“兇猛”地在男人小腿肚子上啄了幾口。
“咕叽咕!”大壞蛋!
然而,這男人身體結實,被啄了幾下也不疼不癢,他反而沖着小鳥憨憨地笑了起來。鳥兒見自己吓不着他,小嘴一撇,哼唧了一聲。
午後的田野裏十分靜谧。小鳥跟在男人身邊蹦蹦跳跳,好奇地看着他在地裏辛勤地勞作。這枯燥的農活兒重複了很久,新鮮感一過,小鳥只覺得有些困倦。淺碧色的大眼睛微閉着,鳥兒坐在樹蔭裏,意興闌珊地打起了瞌睡。
忽然,祁硯想起來——
現在,在這片田地裏,只有他和司冬墨兩個人。
而且,很安全。不必擔心突然掉下水,也不會被怪物一口吞。
祁硯仰着腦袋,盯着男人的後腦勺。
憑我“拷貝鳥”的神技,只要啄下去,篤篤篤幾下之後,我祁硯就能夠變回人形了吧?
看着男人長發束起的後腦勺,鳥兒尖尖的小嘴咂巴幾下,內心蠢蠢欲動。
下定了決心要去嘗試,小鳥開始順着男人的褲腿往上爬。翅膀緊緊地扒住男人的衣物,腳爪緊緊地鈎在外衣上,兩條短腿向上奮力攀爬。他從來沒有覺得從地面到腿上的距離如此漫長——男人身高怕是有一米八以上!
盛夏的烈日之下,男人揮汗如雨地勞作着,小鳥則同樣氣喘籲籲地往上攀爬而去。如果有機會他一定要學會飛行,這樣不必如此費勁便能夠到男人的後腦勺了。想到這裏,祁硯心裏氣呼呼的,卯着一股勁兒一口氣往上不停地爬去。
終于,順着男人的衣衫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小鳥得意地站立着,慢慢轉到了男人的脖頸後面。嘴巴一張——
“咕叽!”
男人正巧在拔雜草,他突然彎腰俯身,抱住他脖頸的小鳥頓時翅膀一滑,整個身子墜落下來,順着男人上身的衣衫咕嚕嚕地翻了好幾個跟頭。最後咚的一聲,頭朝下栽進了土裏。
“呀!這……”
聽到響動的男人連忙回過頭,只見火紅色的小絨團子腦袋朝下倒插在土裏,朝天的小細腿無力地踢蹬着。他立刻蹲下來扒開土,把腳板朝天的小鳥從裏面挖了出來。
“真是淘氣的小東西……乖乖跟在我身後,可不能到處亂跑。”
小鳥瞪大了淺碧色的眼睛,渾身上下的火紅羽毛都沾滿了塵土,灰頭土臉的模樣慘兮兮的,看起來格外委屈。
“咕叽……”
發現男人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小鳥用翅膀捂住雙眼,一抽一抽地哭了起來。剛才那一下可摔得不輕,祁硯直到現在都是頭昏眼花,小短腿瑟瑟發抖,站立不穩。
男人收住了笑容,怔了怔。
“小紅,別哭啦。”
他不說還好。一說“別哭”,鳥兒的淚水立刻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撒了一地。
“咕、咕咕……”
司冬墨看着摔得大哭的小鳥,毛茸茸的小身子哭得一抖一抖的,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他性子沉悶老實,從來都不知道該怎麽哄人,就連村子裏的小姑娘都沒怎麽敢打交道,更別提哄一只哭泣的小靈獸了。
“這樣吧……小紅你別哭,我領你去吃西瓜,好不好?”
夏日的陽光如此強烈。男人幹活幹得身上大汗淋漓,把單薄的布衣都打得透濕,口裏也更加幹渴。他對于不慎摔着小鳥的那一下心懷愧意,便帶着小鳥走到田埂邊,那裏有一排密集的樹蔭。
說是“樹蔭”,更确切來說,将樂家的田園結結實實圍起來的那一片植物被稱為“花叢”更為合适。這些花朵形态怪異,高達一米的巨型花苞呈現豎直的布袋子狀,特別巨大而飽滿。
起先祁硯還很疑惑,這樣巨大花朵組成的籬笆怎麽可能守得住田地?直到男人走到花朵近前低低喚了幾聲,巨大的花朵頓時像活物一樣振奮地抖動了起來。
祁硯吓了一跳,這些田地周邊的花朵,竟然是“活的”!
男人從身後的背簍裏掏出一只袋子,裏面裝着的是中午吃剩下的鲶鯊骨頭。他把骨頭撒向空中,那些巨大的花朵立刻張開了花苞,像是張開了血盆大口一般,把魚骨們接在“嘴”裏,吞吃下去。
“吧唧吧唧……”
直徑超過半米的深紅色花朵合上了花瓣,閉合的花朵當中發出沉悶的咀嚼聲。末了,花瓣微微打開來,然後一個抖動,一陣魚腥味從深處散發了出來。
“嗝——”
那花朵吃飽了魚骨,竟然在打飽嗝!
祁硯目不轉睛地看着這一切。沒想到這看似簡單的田園周邊居然有這樣巧妙的設置,吃肉不吐骨頭的巨大花朵嚴嚴實實站成一排,而且作為植物,它們還不會長腳跑掉,無疑是菜地最好的守衛者了。
“這是蛇肚花,用來看菜園子的。”見小鳥吃驚的模樣,司冬墨簡單地解釋道。蛇肚花在吃飽喝足之後便不再去管他們的行蹤,男人趁機走到在距離蛇肚花最近的地面上蹲了下來,伸手使勁扒開葉子、刨了幾下,露出厚實綠葉下的……
西瓜!
小肥鳥啪嗒啪嗒地走過去,看清了田地角落裏種植的一小片作物。
真的是西瓜,和地球上的品種一模一樣,外形橢圓、光滑無比,翠綠色的深淺條紋遍布其上。
一看到這樣圓潤而青翠的色澤,祁硯嘴裏一幹,不自禁地渴了。
“小鳥,你呆在這裏休息,我回屋拿刀來殺西瓜。”他用指尖輕輕戳了下小鳥的圓腦袋,“算是給鳥兒道個歉,嗯?”
小鳥癟了癟嘴巴。表面上看起來冷冷淡淡不情願,事實上,祁硯看着這些可愛的西瓜,已經悄悄地開始咽口水了。
男人從吃飽魚骨的蛇肚花的間隙中快步走出。祁硯整只鳥趴在綠油油的西瓜上面,在上面左啄啄,右嗅嗅,篤篤篤地敲擊着西瓜綠油油的表皮,內心躁動不已。
在等待男人回來的時候,小肥鳥一直仰躺在西瓜上睡大覺,把屁股後的一小撮尾羽都壓得扁扁。盛夏的西瓜個頭碩大,而如今祁硯自己體型縮小了,看着那比自己整個身子還大的西瓜,極度的滿足感充斥着他的心靈,他不禁期待起西瓜甜甜的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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