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引狼入室
這一夜,司冬墨把鳥兒小心地藏在自己的床榻上, 倒是睡得無比安穩。夜裏他還了次出門, 去到弟弟的房門口觀察了一陣子, 但屋裏靜得出奇,什麽異樣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他不好前去房裏查看,便暫且把這事兒擱在了一邊,只等着第二天早晨來看情況。
次日,鳥兒很早便蘇醒過來。它從棉布裏鑽出,用小尖嘴梳了一會兒羽毛之後便邁着小腿, 在男人的床鋪上晃晃悠悠地散着步。
此時正是盛夏,夜裏人們睡覺都穿得挺少, 男人身上也只穿着白色的背心,蓋着薄薄的被單。他結實的肌肉線條自單薄的遮蔽物之中若隐若現,看起來線條流暢,勻稱而健美。
鳥兒在被單裏蹦蹦跳跳地溜達了一圈。它看見了男人露出來的胳膊,上面依然帶有繁體的“墨”的字樣,而後背的其它部位也畫着不少古怪的花紋。它湊近去看, 甚至還用翅膀尖兒在上面戳了幾下,确定這并不是什麽普通的裝飾貼紙,而更像是某種長在上面的紋路。
“唔嗯?”
小鳥的腳步很輕,但男人睡得不沉, 醒了過來。他揉了揉眼睛, 側過臉便看到鳥兒一雙純澈的大眼睛正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 禁不住咧嘴一笑。
“小東西, 醒得這麽早呀?”
“咕咕叽!”鳥兒鼓動了兩下小翅膀,算是打了招呼。
男人在被窩裏慵懶地翻了個身。他伸出手來輕輕捏住鳥兒的小翅膀,又讓小鳥轉過身去,看着它身後的小尾巴。
火紅小鳥的尾巴也是火紅色,不過并不是像普通鳥兒那樣是長長的羽毛。小紅團子的尾巴很短很細,大約只有一兩寸,小小的一束挂在身後,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看着這小小的一束尾羽,司冬墨玩心大起,伸出手指在上面彈了一下。
“咕叽咕!”鳥兒驚叫了一聲,猛地甩了一下尾羽,啪地打在司冬墨的手上。它對于尾巴遭到調戲感到很不滿,小身子也氣得鼓鼓的。
“好啦,不逗你啦。”
男人穿好衣物之後便下地出門,把小鳥照慣例頂在頭上。他提着籃子去到菜圃裏采收,忽然間突發奇想,對頭頂上站着的祁硯說道;“你和小雞一樣都是鳥,能不能幫我去雞圈裏看看有沒有雞蛋?”
“咕叽。”
鳥兒從他的腦袋上利索地溜了下來,向着裝滿小雞的雞圈裏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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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雞圈裏的母雞已經在帶着小雞寶寶們開始活動了,大雞的身後跟着一連串小毛球兒一樣的小雞,一邊尋找着地上的谷粒和小蟲,一邊發出咕咕噠和叽叽叽之類的叫聲。
祁硯小心地溜進雞圈。但沒想到,他的模樣實在是太顯眼了,本想不知不覺地進去探看一圈,但他剛邁入雞圈的大門,在裏邊吃東西吃得不亦樂乎的大雞小雞們立刻擡起頭,齊刷刷地向着他這邊看了過來。
紅小鳥啪嗒啪嗒地走進去,然而,在一衆大雞小雞目不轉睛的強勢圍觀下,祁硯終究還是被看得頭皮發麻,硬生生地停住了腳步。
他記得農村裏不止會養小雞,還有鴨子啊鵝啊之類的家禽,按理說各個種類的雞鴨鵝待在一起通常都相安無事,怎麽這幫雞一看見自己就盯得走不動路?
那一雙雙的小眼睛看得鳥兒絨毛倒豎,終于“咕叽”一聲,小肥鳥抱着腦袋轉身就跑,灰溜溜地逃得不見蹤影。
唉——真是驚險,以後再也不要進雞圈了!畢竟鳥和鳥之間還是有差距的。
小鳥邁開細腿,內心窘迫無比,向着男人所在的方位拼命跑去。
突然,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個穿着灰布衣服的身影。
“咕咕……”擡起臉,卻發現方才還空無一人的菜園小道上,不知何時竟站着一個臉龐陌生的少年。祁硯非常肯定自己先前從這裏走過的時候,小道上是絕對沒有一個人的,不知這少年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再一細看,哦,原來是樂弘昨天帶回來的那個怪怪的“啞巴”男孩。
他心下覺着怪異,打算幹脆從這陌生男孩的左邊繞過去。然而就在他邁着短腿努力跑路的同時,那少年也緩緩移動着腳步,定定地攔在了他的面前。
“咕叽?”你攔我幹嘛?祁硯莫名其妙地再度仰起頭,卻看到那男孩蹲下.身來,臉龐離自己近在咫尺,一雙灰色的眼眸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接着,他嘴角向上機械地勾起,蒼白無色的臉頰上竟露出了一副強行擠出的笑容。沒有任何笑意,也不帶任何感情,仿佛只是一具披着人皮的木偶,正沖着小鳥僵硬地微笑。
祁硯冷不防在這麽近的距離裏看到那男孩毫無生氣的“笑臉”,吓得頓時呼吸都凝滞了。就好像是在恐怖電影的鏡頭前突然看到了一大張人臉,而那張人臉還在毫無意義地沖自己微笑着,即使是在大白天的日光之下,那張僵硬假笑的臉也顯得分外瘆人。
“咕咕叽……”鳥兒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腦子一清醒就沒命地往後逃去。不想,祁硯跑着跑着,兩腳竟懸空了起來——身後的那個微笑的少年伸手快速捉住自己的背部,把自己高高地拎了起來。
“咕叽咕叽!”
小紅鳥大聲尖叫起來,細細的短腿拼命踢蹬着掙紮。少年拎着它的背部,把鳥兒提到自己眼前,灰色的眼珠緩慢地轉動着打量了它一番。
接着,他張開了嘴。
嘴巴裏空洞洞的,沒有牙齒,也沒有舌頭,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幽深黑暗。
……
“……樂弘!你再不老實交代這孩子的來歷,我就只能把他送走了!”
“司冬墨,你不要來管我!”
一陣咚隆咚隆的踢打聲,糾鬥中似乎有重物受到了撞擊,被噼裏啪啦地掀翻在地。叫喊聲、碰撞聲、哭聲。一片混亂。
祁硯自一片暈眩中醒來,發現自己仍是鳥形,小身子正半躺在一個水位很淺的熱水盆裏,身上的絨毛半濕半幹,盆子邊緣還搭着自己剛買的毛巾。
這是怎麽了?他在水裏艱難地翻了個身,頓時覺得身上黏糊糊的,像沾了某種怪異的粘液似的。他活動了一下僵直的腿,然後從盆子裏爬出,往外搖搖晃晃地走去。
剛一出屋,他立刻驚呆了:司冬墨和樂弘拳腳交織地打在一起,一旁,他倆的母親茫然地捂臉哭泣着,而先前樂弘帶來的那個一臉假笑的詭異少年則不知所蹤。
無論從體格、力量還是格鬥的技巧來看,樂弘都完全不是自己哥哥的對手。然而他仗着男人不敢下力氣真的打他,竟開始撒潑胡鬧起來,啊嗚一口狠狠咬住了司冬墨的胳膊不放。
“啊嗚!嗚嗚嗚,咬死你,嗚嗚……”
司冬墨忍着疼痛,把咬人的弟弟抵到了院子的牆腳邊。他有力的臂膀按住弟弟的腦袋,雙方僵持着誰也沒法動彈。
“樂弘,你鬧夠了沒有!”
“哼……”樂弘喘了兩口氣,眼睛一斜,正好看到了從屋內搖搖擺擺走出來的小紅鳥,他哼了一聲,“得了吧,你的臭小雞已經醒過來了,得理不饒人的明明是你!”
聽他這話,男人也轉頭看了過來,他暫時松開了樂弘的腦袋,朝着祁硯走來。
“祁硯你醒了,感覺好點了嗎?”
祁硯只記得自己被那個假笑人偶一樣的少年拎起來塞進嘴裏之後便失去了知覺,他不很明白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正要問問,突然只聽“哇呼”一聲,被司冬墨放開的樂弘趁機逃了出去,一路狂奔着跑出了小院。
“弘兒,弘兒,你要去哪兒呀?”他的母親在身後氣喘籲籲地追了幾步,但少年頭也不回,很快便跑遠了,消失得不見蹤影。
“他定是出門尋那個男孩了。”司冬墨将小鳥從地上捉起來,臉色陰沉地盯着樂弘離去的背影,“我看他是中了邪了,也不知腦子裏再想些什麽,竟把那種危險的陌生人帶到家裏來!先前幸虧我摘菜的時候往這邊看了一眼,不然就連小靈獸是什麽時候消失的都不知道。”
見小鳥迷惑地望着自己,他嘆了口氣,解釋道:“那個陌生少年不知什麽時候跑到菜圃裏去,把你抓住之後就往嘴裏塞,差點就直接生吞吃掉。唉,那孩子也太反常了,一句話也不會說,還從雞圈裏偷了兩個雞蛋,連殼都不敲就整個生吃了下去,也不知是怎麽長大的。”
生吃小鳥和雞蛋?這的确不是普通人類能幹出的事兒。祁硯忽然聯想到了此前看過的關于“狼孩”的新聞,那在狼群中長大的野孩子就是這樣,不會說話,而且喜歡吃生肉。
不過這個少年穿着打扮倒是規規矩矩、不像“野人”,自進屋以來都老老實實地跟在樂弘後面,沒有在一開始便表露出放縱的野性。只有在一人獨處的時候才偷偷地搞破壞,還差點吃掉了小鳥,自己醒來時身上留着的怪異黏液可能就是他的口水。更加詭異的是那一臉僵硬的假笑,看得鳥大白天也汗毛倒豎,不知是何情況。
樂夫人一邊收拾着他們打架時撞落了滿地的東西,一邊對司冬墨說道:“對了,弘兒昨天是從老康那裏打獵回來的,老康說不準知道這男孩的事兒。冬墨,不如你等會去老康家裏看看,聽聽他怎麽說。”
“哎,知道了。”
司冬墨匆匆出門,臨走時囑咐母親照看好祁硯:“小鳥剛才差點被那個少年吃掉了,麻煩您幫我看着它。”
樂夫人在院子裏收拾完畢之後,進屋盛了一小碗米酒,又拿了一個饅頭放在小鳥面前。看着鳥兒蹲在饅頭前,小嘴在白花花的面皮上一口一口地乖乖啄着,樂夫人悠悠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弘兒那個孩子……唉,現在可如何是好……”
一個多鐘頭之後,司冬墨回到屋裏來,面色陰沉。
“怎麽,弘兒呢?”
“他一早跑到老康家裏躲着了,一個勁兒地跟我鬧,就是不肯回家。我怕鬧大了讓老康他們也難堪,便也不強求他回來,任他跟着老康進山裏去了。”司冬墨安慰母親道,“放心,這回他們一起去的人很多,老康答應了會好好管着他的。跟他們一大幫老爺們在一起,弘兒的性命會更安全。”
樂夫人聽罷,疑惑道:“冬墨,你說的‘更安全’是什麽意思呀?”
司冬墨并未立刻答話,他領着母親走進屋裏,把門關上,然後才低低地說道:“昨晚樂弘領回來的那個男孩,恐怕不是人。”
“不是……人?”
樂夫人神色迷茫,在一邊旁聽的祁硯也有些驚呆。他确認司冬墨這句話不是在罵人,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心裏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司冬墨道:“老康告訴我,昨天他們進山裏打獵的時候,樂弘眼睛尖,看到了一個一閃而過的白色身影,像是個人參娃娃。他尋寶心切,一時沖動就跟着追了過去,沒想到那跑過去的不是一只山參精,而是一匹狼……”
祁硯驟然瞪大了眼睛。
一模一樣的套路——和自己跟司冬墨進山時遭遇的狼群伏擊那次一模一樣!上次被“人參娃娃”蒙蔽的是阿財,而這次上當的居然是司冬墨的弟弟,樂弘!
司冬墨瞥了祁硯一眼,又繼續道:“樂弘被狼群誘騙,老康他們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他救回來的,總算是有驚無險。但弘兒自己卻吓得不輕,口裏一直念叨着‘山參山參,我要山參’,別人跟他說什麽都沒反應。
就在他們返程的那天早上,老康醒來時就發現樂弘手裏抱着滿滿一筐子山參,望着他們呵呵傻笑,而他旁邊站着一個從沒見過的陌生男孩。老康奇怪山參和男孩的來歷,但弘兒信誓旦旦地告訴他們說,這男孩是山裏的參客,也就是專門挖山參的人,他們是在晚上碰巧遇見的。”
“老康他們相信了?”樂夫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所以就看着弘兒把那個‘參客’帶回到了家裏來?”
“老康說,他們一開始也很懷疑,但看到弘兒終于不再念叨着‘山參山參要山參’了,看上去恢複了正常,便也暫時放松了警惕。回村之後,弘兒什麽也沒說就把那個‘參客’帶回了家,老康他們就算覺得奇怪,也沒辦法在無證據的情況下強行趕那男孩走。”
“所以……”樂夫人弱弱地說着,祁硯感覺她聽得都快暈過去了,“那個男孩,究竟是何人?”
司冬墨走到樂弘的卧房裏,把他當寶貝一樣好好藏着的裝着山參的筐子拿了出來。
“我倒要看看,那個‘參客’送了他什麽好東西。”
“昨晚弘兒給我看過了,裏邊是五只白白胖胖的大山參。”樂夫人扶着桌子,小聲說道。
司冬墨揭開筐子的蓋子,往裏看去。他的臉色猛地一沉。
“是什麽?”樂夫人驚惶地上前去看,司冬墨來不及合上蓋子,她便完完全全地看到了裏面的景象——
只聽“啊”的一聲尖叫,樂夫人捂住眼睛後退了幾步,踉踉跄跄地差點摔到地上。好在司冬墨及時扶了她一把,筐子順勢一歪,祁硯也看到了裝在裏面的東西。
不是山參,是……滿滿一筐子的骨頭和灰土。森森的白骨七橫八豎地堆在筐子地面,在屋裏黯淡光線的襯托下,顯得分外詭異。
“這是什麽,這是什麽!”樂夫人吓得語無倫次,捂住臉頰和嘴,驚慌失措地在屋裏打起轉來。不要說她,就連瞥見了裏面事物的祁硯都吓得差點栽到地上。
“娘,別怕,別慌,冷靜!”
司冬墨握住母親的胳膊,輕輕拍着她的背,“娘,這只是牲畜的骨頭,您別害怕……”
樂夫人忍不住抽泣起來:“這,這可如何是好?那個男孩不是參客,那會是什麽,難、難道是……山鬼嗎?”她瞪圓的眼睛裏寫滿了恐懼。
“應該不是山鬼,而是山裏的兇獸搞的惡作劇。您先別慌,來,喝口水……”
樂夫人輕輕拭着眼淚,臉上滿是驚懼和擔憂:“這可怎麽辦,被這種東西纏住了,弘兒他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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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卧房內。
司冬墨手腳麻利地從床板底下拖出一只箱子,從裏面拿出了一件件物什:弓.弩、箭筒、羽毛箭、小型火.铳,還有一塊鋒銳的刀刃。他把這些一一擺放在桌面之上,然後細心地擦拭上面覆着的灰塵,每一樣都仔細地查看和挑選。
他的身後,一只小鳥笨拙地順着他的衣服爬了上去,用小翅膀抱緊了他的脖子。不多時,只聽輕輕的“篤篤篤”三聲,司冬墨感到後腦勺上傳來輕微的撞擊感,接着,身後的地面上傳來腳步落地的聲音。
他一回頭,發現小鳥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穿着簡樸青衫的俊秀少年。
“你又化人形了?身子還吃得消嗎?”
“嗯,我沒事。你家裏出了事情,我袖手旁觀可不道義。”祁硯理了理衣襟,看着司冬墨手裏擺弄着的那一堆冷兵器,“你拿了這麽多武器出來,是要……”
司冬墨沉默了片刻,繼續手上的動作。“我答應了母親,要把樂弘完完整整地帶回家來。今早去找老康的時候,我已約好了和他過兩天在山裏會合。”
祁硯有些憂心地望着他,“你知道你要對付的是誰嗎?”
司冬墨一點頭,“十之八.九就是上次那只畫皮狼。”
祁硯道:“何以見得?你是覺得,樂弘帶回來的那個參客男孩,就是畫皮狼僞裝的嗎?”
司冬墨闡述道:“只是猜測。上次畫皮狼也是這樣設下圈套誘騙伏擊我們,但被我們險中逃脫了。這回老康他們在山裏遇上狼之後并沒有立刻出山,而是在林子裏歇了一晚才走,這一晚上給了畫皮狼可乘之機。它假扮成挖參的少年帶着一筐山參前去接近樂弘,而那時候樂弘依然中了畫皮狼的迷魂術還未解開,迷迷糊糊地就帶着畫皮狼回到了我們的家裏。”
畫皮狼跟着弟弟回家,而且還和他們幾人“相安無事”地住了一整個晚上,這可是真正的“引狼入室”,祁硯光是想象一下都覺得不寒而栗。
他回憶道:“那晚上樂弘的确看起來挺不正常。不過,既然畫皮狼跟着回來了,它倒是沒有在和樂弘獨處的時候動手殺害他,而是選擇按兵不動,我覺得這才是最反常的。”
司冬墨悶聲道:“我也想不通。畫皮狼在我們家不動聲色,這一點才是最詭異的。”
祁硯琢磨着,“大約是想要長期潛伏。你說,它回這家裏之後,發現我們兩個是曾經從它手底下逃脫過的,會不會想要順帶着報仇雪恨?但我們對它的警惕心又很強,讓它找不到空子,它便沒有立刻對樂弘下手,只是尋找着萬全的機會,把咱們幾個一網打盡。
只有在今早菜圃的時候,它大概是沒忍住肚子餓,跑過來抓着我就往嘴裏扔,還生吃了幾個雞蛋,這才露了餡兒。”
這麽一分析完,祁硯覺得自己的猜測倒是頗有幾分道理,也因着這想法而更加膽寒。他回想起那少年皮笑肉不笑的僵硬臉皮,那分明就不是正常人該有的表情,再加上它一直沒有開口說話,走路的姿勢也有點一瘸一拐。
祁硯嘆了口氣,其實這畫皮狼的僞裝是破綻百出,蹊跷無處不在,但他們卻失了追究到底的決心,讓它鑽了空子,差點害了一條人命。
樂弘有一個從畫皮狼手下逃脫過的哥哥,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祁硯看着男人拿出一塊薄薄的刀片,把箭頭一個個認真地打磨銳利,又試着彈了幾下弓.弩的箭弦,确認武器都完好無缺後,把它們一一裝進了箭筒。然後拿起那塊鋒銳的刀刃,用棉布慢慢擦拭着。
祁硯注意到他手裏熟悉的武器,說了一句:“你好像一直都帶着這塊刀刃。無論是在江上漂流,還是上次遭遇狼群,你都一直帶着它。”
“嗯,這是我……大概是我的親人留給我的,唯一的紀念吧。”
“親人?你是指,樂夫人?還是……”
“不,是我的血緣親人。”司冬墨微微歪着腦袋,似乎陷入了回憶,“我七歲那年,樂家還是這鄉鎮裏有名的大戶人家。有一天嘩嘩下着大雨,樂家的仆從打開院子門,正發現我一個人穿着一身黑衣昏倒在門前,身上被雨淋得透濕。他把我撿進了樂家,家裏的夫人和老太太讓仆人們煮了藥膏給我服用,愣是把我給救起來了。”
司冬墨的指尖慢慢摩挲着刀背,低沉的嗓音慢慢講述道:“我醒來之後,她們問我從哪裏來,叫什麽名字,可是我一問三不知,什麽都想不起來。我想我可能是被自己的親人所抛棄了,他們将我放到了樂家的大院門口,大概是希望有人能夠救我一命。而他們留給我的東西……除了身上的衣服之外,就只有外衣夾層裏裹着的這把刀刃了。”
“這是我唯一尋找家人的線索。”他兩眼亮晶晶地望着祁硯,有些淡淡的哀傷,但同時也含着一絲希望,“這塊刀刃注定不凡。它是精工細活所鍛造出的上等鋼刃,幾乎削鐵如泥。我用了它将近十二年,如今的它正如十二年前一樣,寒光四起,沒有絲毫的瑕疵或缺口。”
“這可真是神了。”祁硯驚訝得張大嘴巴,“品質這麽好的刀刃,它的制作或者前任的擁有着必定身份不尋常。你或許能從這方面入手來查到刀前主人的身份。”
“是啊,我也是這麽想的。”司冬墨修長的手指靈巧地轉動着刀刃,在他的指間舞出一片淩厲的光影。“查人的事情我這十多年來一直在做。不過,當務之急——”他驟然反手向下,将刀刃深深地釘入桌面的裂縫中,引起一陣震顫與波蕩。
“我必須找到我弟弟,然後宰了那匹狼。”
祁硯靜靜地看着他的側顏。有一瞬間他被深深地震撼到了,這個“霸道村夫”,不論是身世來歷,還是性格、實力,都彰顯出他絕不是一般人。
司冬墨轉過臉。見祁硯呆望着他,男人溫柔地笑了笑,“這次進山不光是為了采松子。如你所見,這趟行程可能會非常危險。你可以留在家裏,等我回來。”
“我同你一起去。”祁硯平靜地說道,見司冬墨欲開口說話,他又補充道,“我可不是什麽弱到需要安放在家裏的‘弱獸’,上次你遇到畫皮狼,我也有幫你脫險的。”
“成,你也跟去吧。”司冬墨收起了武器,将它們擱在房門口,“不過你得答應我,得好好跟着我。”
“放心,我可不是你那個弟弟,我沒膽子敢單獨行動。我還得采好多好多的松子帶給蘭老板呢,才不會亂跑。”祁硯沖他俏皮地做了個鬼臉。清理完東西之後,他們一人占了半邊床鋪,早早便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