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哥哥是英雄
沒想到“松樹仙兒”這麽個聽起來輕松可愛的名字, 背後居然隐藏了這麽一段令人唏噓的過往。祁硯前世在地球上就學到過,對于大自然,人類必須開發與保護相結合,不能一味地向自然索取, 還應該考慮到自然裏存活的各種生靈。
松鷹的領地被侵犯, 它們吃掉了村民的小孩, 自己也被人們從這一帶趕盡殺絕。這無疑是個兩敗俱傷的結局。即使現在松鷹不再出現在這片松林之中,松塔任由村民采摘,但這些“松樹仙兒”作為當年人鷹争鬥的犧牲品遺留了下來,它們高高地挂在樹上,偶爾會恐吓到上樹的采摘者, 但在祁硯看來,這些松樹仙兒除了恐怖之外, 更多的帶有悲涼的警示意味。
司冬墨忍不住擡頭望向高高的樹頂。
“這幾天, 我們爬上了這麽多棵松樹, 但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骨架。”
“松鷹吃人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兒了。前幾年我進山的時候還偶爾看見樹上挂着的松樹仙兒,但現在, 這一帶幾乎是看不到了。”
樂伯低低地說道,“冬墨啊, 我們老祖宗立下過規矩,采松塔的村民倘若在樹上看到了松樹仙兒,要立馬停手下樹, 不得繼續爬上樹頂, 否則會遭到松樹仙兒的詛咒。因為當年被松鷹吃掉的小孩子們是無辜的, 死的時候怨氣很大,他們的身上殘留着對松樹林的憎恨和幽怨,會将陰怨之氣附在上樹打擾的人或者異獸身上。”
阿升也補充道:“這事兒是真的。說起來,咱本家有個叔父,五六年前在松樹上看到過一次,但是他當時正在敲松塔,一個不留神就把松樹仙兒從樹上給打落下來了。結果他下樹以後就開始精神恍惚,嘴裏還瘋瘋癫癫地說胡話,全家人帶着他求醫問藥,折騰了一年多才勉強好轉,至今聽見‘松樹’兩個字都能吓得哆嗦。”
這麽玄乎!祁硯擡起頭,仰望着那高得不見頂的大樹,心裏一陣恍然。他此前啄了小松鼠的腦袋之後也貿貿然上過一次樹,幸好那時候他什麽都沒看見,不然可得吓得半死。
正想得出神,忽然,祁硯覺得自己的肚皮上毛毛的。低頭一看,忽然發現司冬墨懷裏趴着的小熊不知什麽時候悄悄對自己伸出了前爪。小熊興奮地看着男人頭頂的小鳥,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試圖把鳥兒從上面捉下來。
“咕叽咕叽!”小鳥鼓動了一下短翅膀,推開小熊的熊掌,眼神嚴厲地看着它。
“嗷嗷,嗷嗚!”
小熊像爬樹一樣,順着司冬墨強健結實的身軀向上攀爬。祁硯見狀不妙,腳步連連後退,但男人頭頂終究只有那麽大塊地方,他很快就退無可退。
“咕咕叽!”鳥兒鼓動着小翅膀,發出警告聲。
“嗷嗷嗚!”這小熊是真正的“熊孩子”,它可不顧鳥兒的警告。看着小鳥肥肥的身子在男人的頭頂上着晃動,做出左右搖擺的挑釁姿勢,小熊頓時氣憤不已,大着膽子向上面撲了過來。
“嗯……”只聽司冬墨一聲悶哼——他的臉被小熊整個抱住,口鼻全被毛絨絨的身子壓在了小熊的肚子下。絨絨的厚毛蹭得他臉皮癢癢,忍不住要打噴嚏。
眼看着軟綿綿的熊掌向自己襲來,小鳥順勢一躍,肥嘟嘟的身軀出乎意料地敏捷,做了個幹脆利落的前空翻,險險地躲過了小熊的抓捕,并落到了它的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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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
“篤篤篤!”
一陣毫不遲疑的啄擊。
小熊被啄得嗷嗷叫,它胡亂揮舞着爪子,和小鳥團子激烈地大戰起來,在男人的頭頂上打得好不熱鬧。
一陣吱哇亂叫之後,兩只小獸終究是玩脫了,一前一後從男人的腦袋上掉落了下來。
小鳥掙紮幾下,勉強抓住了男人的袖口,被男人接在了手心裏。而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沒那麽幸運了——淘氣的小熊捂着後腦勺,臉朝下栽到了男人腿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小熊呆呆地躺在男人的腿上,直愣愣地看着小鳥和溫柔捧着它的男人。片刻後,一陣號啕大哭響徹整片樹林子。
“嗷……嗷嗷!”
小熊嗷嗚嗚地大哭起來。
這邊,樂伯半是惱火半是好笑地走近,把它從男人腿上拎了起來:“壞娃子,活該,誰叫你動來動去的,嗯?”
小熊哭得更厲害了。見樂伯訓斥自己,它賭氣地一鼓嘴巴,揮動着軟嘟嘟的小巴掌,狠狠地在樂伯的手臂上拍擊了幾下。
“臭小熊,居然還敢打主人。我看你明天別想吃好的了!”
樂伯把小熊倒提起來塞進包裹裏,手指往它的肚皮上彈了幾下,又引來一陣胡亂的踢腿。阿升和阿進都哈哈笑了起來:“爹,你每次都說要好好管教小呆,但誰都知道您老人家下不去手啊!”
一夜過去,他們走出山林,回到了久違的村莊。在村口處,樂伯幫忙清點了松仁,給司冬墨裝進布袋,兩夥人在村子中央的小路上分別。
司冬墨背上扛着裝得滿滿的布袋子,嘴裏哼着小曲兒,頭上頂着小鳥,似乎心情很不錯。他走進了自家的小院子,迎面遇上了在菜圃裏幹活的母親。
“哎——冬墨啊!”
樂夫人顯得非常驚喜,她放下手裏的活計向司冬墨跑來,撲到了高大兒子的懷裏,眼眶一下子濕潤了,“真好!你這趟出去,娘日夜難眠,就怕你出了個閃失……”
“娘,我回來啦!啥事兒也沒有,您別擔心!”司冬墨拍拍她的背,輕言細語地安慰着,又拍了拍背上裝得鼓鼓的布袋子,“您瞧,這一大袋子都是我采下來的松塔,這東西可值錢了!剝出來的松仁每斤可以賣好幾十個銅板,鎮上正在大力收購吶!”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這次上山去救了弘兒,還除掉了畫皮狼,娘都聽說了。村裏的人都說你是殺狼的大英雄,娘真為你驕傲!”樂夫人感動不已,她又是哭,又是笑,牽着兒子往屋裏走。忽而壓低了聲音,悄悄說道:“弘兒在屋裏呢,他好像變得老實了不少。”
司冬墨走向後屋。在前堂和竈屋之間露天的空地裏,樂弘正坐在小凳子上搓洗着衣服。聽見腳步聲,他擡起頭,朝着司冬墨輕輕喊了聲:“哥,你來了。”
司冬墨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嗯,回來了。”
樂弘張了張口。許是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他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沖司冬墨點了點頭,又埋頭幹自己的活去了。
小鳥自司冬墨頭頂上方探頭探腦地看向他。樂弘今天出人意料地老實、溫順,這倒是令人驚奇。
司冬墨和母親在屋子前面的空地裏把松塔倒了出來,樂夫人問他道:“這些松塔,是送去老譚家幫忙,還是像上次那樣,咱們自己來剝殼?”
“娘,這松仁的處理辦法我暫時還沒有想好,咱們先把它們放在屋裏。”
“好,都堆到這邊來吧。”
看着地上堆成小山的松塔,樂夫人露出淡淡的笑容。
“冬墨啊,你累了吧,娘給你倒杯水去。對了,中午有什麽想吃的嗎?娘親自下廚,給咱家的大英雄做去。”
“沒事,倒水我自己來吧。娘您做什麽我就吃什麽,不過……”男人指了指頭頂上蹲着的一團火紅,“小鳥喜歡吃果子,前院的菜圃裏不知道有沒?”
“有,有的,新鮮的草莓,今早娘剛摘的呢。”樂夫人沖鳥兒笑了笑,說着向屋外走去。司冬墨把小鳥放到地上,在它毛茸茸的小腦袋上輕輕敲了敲,“待會兒有好吃的啦。”
“咕叽。”鳥兒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看起來十分興奮。
之後,小鳥來到松塔堆前,開始它的老本行——剝果殼。
這松塔的殼兒看起來比一般的堅果要複雜一些,但現在,祁硯已經從小松鼠那裏偷師學到了剝松塔殼子的技藝,因此勞動起來非常迅速。先前在林子裏他已經完成了一部分的工作,現在還剩下另外一半。
臨近中午的時候,司冬墨在竈屋裏幫母親做飯,小鳥則繼續呆在屋前,專注地剝松塔。在節奏均勻的篤篤篤聲中,它的餘光裏忽然看到一雙布鞋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擡頭一看,竟是樂弘。
鳥兒看到這個惡魔弟弟站在自己面前,立時停止了剝殼的動作,瞪大眼睛緊張地盯住他。這少年在剛見面的時候就對自己圖謀不軌,曾打算偷偷地把小鳥捉起來,而且性格古怪,脾氣反複無常,就連自己的哥哥也經常毫不顧忌地頂撞,是個很壞的小子。
用司冬墨的話來說,樂弘他依舊沒有适應家道中落以後的清貧生活,心裏還保留着樂家小少爺的心高氣傲。
樂弘在鳥兒的面前蹲下來。小鳥停止了剝松塔,睜大了淺碧色的大眼睛,戰戰兢兢地看着他,心裏已經在飛快地盤算着自己的退路了。
忽然,就見那少年從它的面前拿起一只松塔,支支吾吾地開口請教道:“小鳥,這松塔要怎麽剝開?”
難道這男孩是想要吃這裏面的松仁嗎?小鳥從旁邊拿起幾粒剝好的松仁,用小翅膀捧着遞給他,但樂弘只是搖搖頭:“不,我不是想吃松仁。我是問,這個該怎麽剝?我、我現在沒事幹,想幫個忙什麽的……”
他試着用手去擰那堅硬的外殼,然而毫無效果。
“咕叽咕叽。”
祁硯想告訴他就連自己的剝殼技術都是從小松鼠那裏拷貝來的,但無奈樂弘沒法聽懂咕咕叽叽的鳥語。他倆交流了一會兒,無果,樂弘只得皺着眉頭,盯着地上的那一堆松塔幹發呆。
就在這時,司冬墨從後邊的屋子裏走了過來。
“弘兒,小紅,你們在做什麽呢?”
司冬墨手裏端着一個小木盆,裏面裝着剛采摘下來不久的新鮮草莓。草莓們色澤鮮紅,個頭飽滿,上面還沾着剛剛沖洗過後的水珠,看起來很有食欲。
他走到近處,将小木盆遞到樂弘眼前,“來,娘新摘下來的,嘗嘗。”
樂弘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伸手拿了一個,放進嘴裏。司冬墨見狀,搖晃了一下木盆:“多吃幾個,這兒的草莓多着呢。”
樂弘又小心地拿了兩個草莓,罕有的低低說了句:“謝謝。哥,你也吃。”
司冬墨笑着往自己口裏塞了一個,覺得甜度剛好,便又蹲下來,把小木盆放在鳥兒的面前。
“辛苦了,祁硯。”他把小鳥捧起來,整只放在小木盆當中,溫柔地撫摸着鳥兒的小身子,“我記得你很喜歡吃酸酸甜甜的水果。對嗎?”
“咕叽!”小鳥的小尖嘴親了一下他修長的手指,然後蹦蹦跳跳地撲向了草莓。那些草莓紅得非常自然,與地球上那些靠着藥水催生的草莓截然不同。整個小木盆裏都飄着一股清甜的草莓香氣。
鳥兒用小翅膀抱起一個草莓,在上面啄了一口,鮮紅的果汁立刻從草莓的缺口處滲了出來。它把小尖嘴伸進缺口處,酸甜的草莓汁立刻流入它的口中。
真甜吶!
小鳥眯起眼睛,小嘴裏咂巴咂巴着,一臉無限享受的神情,看得男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有這麽好吃呀?”
“咕咕叽!”鳥兒抱住草莓,在木盆裏翩翩起舞,歡快地轉起了圈兒。
一團火紅在紅色的草莓中靈巧地旋轉起來,看得司冬墨眼花缭亂,他急忙輕輕點住鳥兒的小腦袋:“哎,別別別,別亂轉。你、你身子這麽肥,小心把盆子裏的其它草莓給擠壞啦!”
“咕叽……”鳥兒委屈巴巴地看向司冬墨。低頭看了看自己肥嘟嘟的身軀,它發現男人耿直地說了實話,只好乖乖地坐在小木盆裏,開始專心致志地吃着懷裏抱着的草莓。
司冬墨家的菜圃面積不大,但種植的蔬果品種卻十分豐富,每個季節都有适宜的菜品可以吃到。樂弘呆立在原地,也拿了幾個草莓慢慢地吃着。
司冬墨輕輕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轉身準備回屋,但突然感覺到衣袖被人拉住了。
男人轉過頭:“弘兒?”
樂弘只是低着頭,用兩根手指拉住司冬墨的袖子,小聲地叫了句:“哥。”
司冬墨察覺到他有心事,便走到了院子的角落,問道:“怎麽了,有什麽事?”
樂弘仍是低垂着眼。他目光空洞地看向哥哥的袖子,心思明顯游移不定。
“樂弘,你身體還好麽?”
樂弘點了點頭:“我沒事,沒有受傷。”
司冬墨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弟弟終于鼓起勇氣開口道:“哥……謝謝你,這次。你救了我。”
男人淡淡笑道:“兄弟之間,有什麽好道謝的。弘兒,你別多想。”
“不,不是這樣的。”樂弘的嗓音提高了一點兒,他說道:“哥,其、其實……”他的話在心裏悶了很久,終于一咬牙,說:“其實,我……我很對不起你!”
司冬墨有些驚詫地看着他。這個弟弟向來脾氣不好,不怎麽聽哥哥的話。這次居然主動向他道歉,着實令他吃驚。
就聽樂弘深呼吸了一口,努力地看向他的眼睛,有些結巴地說道:“哥,自從咱們家因為賭債的事兒搞得家破人亡之後,我一直忘不掉過去的優越生活,一直都很怨恨,很頹廢,脾氣也很差,活得像個死豬一樣……我以前總是埋怨你,覺得你性子老實、不會賺錢,但實際上,每次埋怨你和娘的時候,我都更加地讨厭自己……”
司冬墨一把扶住他的臂膀:“弘兒,你別這樣說……”
但樂弘閉上眼,只是搖頭:“不,哥,請你聽我說完。哥……這麽多年來,我都沒叫過你一聲哥。我埋怨你、看不起你,故意給你惹麻煩,就是想看着你在收拾爛攤子的時候那副焦頭爛額的模樣……我事到如今終于認清了——我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做,還拼命地惹麻煩、拖後腿,這次還差點把哥哥你的命也搭進去,我真不是個東西!”
話到最後,樂弘緊緊地咬住嘴唇,聲音顫抖地帶上些許哭音。
“哥,我想問你……”樂弘擡起頭來,哽咽着說,“我對你這麽壞,你為什麽還願意留在我們家,還願意照顧我和我娘?娘總說我不懂事,老是給家裏添負擔,而娘自己也身體病弱,常需要人照顧。我們對于你而言,其實就是……累贅。如果不是為了我們兩個,憑借你的本事,你是可以在外面很好地謀生的。”
他眼神有些複雜地看着男人,“我知道,以前你孤零零地倒在我們家院子的門口,是我娘還有我奶奶救了你的命。就算是為了還人情,你在樂家一無所有之後的這幾年裏照顧我和娘,也早已經還清了。至于財産……樂家曾經富過,但現在,我們一無所有。哥,我想知道,你究竟為什麽留下來?”
司冬墨靜靜地看着他。
沒錯,這麽多年來,樂弘從沒有叫過他哥哥。然而司冬墨從來沒有真的計較過,為他的無禮而生氣,這令樂弘覺着自己這個哥哥是溫順老實的悶葫蘆。
但事實上,司冬墨種田、做飯、照顧家裏的時候從不含糊,拳腳功夫更是厲害。樂弘心裏一清二楚,這個哥哥其實并非外表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模樣。
“弘兒,我留在家裏,一不圖財産,二不為人情。僅僅因為,這是我的家,我把這裏當作是我的家,而你和娘,是我的家人。”
看到樂弘驚訝的目光,司冬墨沉聲道:“我不敢肯定,在你心裏我究竟算作是什麽。但無論你們把我當作家裏人看也好,當作是同住一屋的外人也罷,我的心思都不會改變。在我心裏,你們永遠是我的家人,就算沒有血緣,不是血親手足和親生母子,我也一直這樣認為。”
“哥……”樂弘的眼裏,頭一次慢慢浮現出憂傷,“你會不會有一天,也、也像爹離開我和娘那樣,突然就離開這裏?”
這大約就是一直以來困擾着他的煩惱。自己和母親沒有什麽謀生能力,樂弘心知肚明,自己能衣食無憂地活到今天,全靠哥哥的辛勤勞動和悉心照料,他必須依賴哥哥而活着,這種被迫的依賴令他更加心神不安。
幾年前他還曾是個富家子弟,本來生活優越的地主家兒子,一朝之間因為父親豪賭欠債而淪為負債的貧民,曾經美好的生活瞬間便不複存在。盡管哥哥勤儉持家、努力勞作,讓他重新過上了安寧的小日子,然而與過去巨大的落差仍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底。
随着時日的推移,他也越來越擺不脫焦慮,害怕有一天自己家裏唯一的支柱也就此離去,這來之不易的安穩生活也會重蹈覆轍,重新一無所有。
所以,因着這種缺乏安全感的憂慮,他變得焦躁不安,脾氣也越來越急,又因為急于求成而做不好任何事情,心性變得越來越叛逆,整個人也愈發頹廢,變成了沒良心的廢物。
但是,他想錯了。他沒有把司冬墨當作值得自己信賴的好兄長,和他一起奮鬥,而司冬墨卻一直無怨無悔地把自己當作是親弟般照顧。深重的負疚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他的行徑,和以怨報德有何區別?
樂弘擡眼望着比自己高上一些的哥哥,輕嘆一聲,“整個家的擔子都壓在你的身上,我卻一點也沒有分擔,反、反而給你添麻煩……只是,我這個徹頭徹尾的白眼狼,只有到了今天才真正承認這一點……”
見司冬墨要開口,他輕輕按住兄長的手腕,堅持說了下去:“其實這次我中了畫皮狼的迷魂術,表面上迷迷糊糊、什麽都不知道,但實際上,我的腦子非常清醒,只是身體被術法所束縛,不能自主行動而已。
我知道你為了救我,離開了阿進他們父子,獨自拿着刀和弓箭到林子裏去找狼群單挑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和畫皮狼它們對峙的時候,一直都在護着我,而且毫不退縮,直到把它們全部打倒。哥,我想說,你真的很了不起。這次要是沒有你在,我這個大混球可能被畫皮狼吃得渣子都不剩,留在山上回不來了。”
他真摯地望着哥哥漆黑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說道:“哥哥,我發自內心覺得,你是一個英雄。”
男人靜默地望着他。盡管臉上無甚波瀾,他心裏卻是百感交集。兄弟倆默默對視,一切的情緒在眼神的交彙中無聲地交流。
“畫皮狼已經死了,以後山上也不會再有這種邪門東西了。”司冬墨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以後要是上山,你多加注意就是。有哥在,你什麽也不用怕。”
看着弟弟痛哭流涕、悔恨莫及的模樣,男人拉着他向屋子裏走去。
“弘兒,也怪哥此前成天忙着幹活,從來沒有考慮過你的想法。”他拖過一把木椅子,讓樂弘坐下,又往他手裏塞了一塊毛巾,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哥哥從來不會計較你什麽,也不會對在家裏做事有任何怨言。我把自己當成是家裏的一員,你和娘就是我的弟弟和我的母親。我又怎會輕易離開這個家?”
兄弟倆靜靜坐着,相對無言。
樂弘的目光飄向了遠處。
“哥,跟你比起來,我什麽都不是。”
“弘兒,你的路還很長,”司冬墨淡淡道,“你還年輕,還會走很遠。所以,走過的路就不要再回頭看了,專心地往前去吧。”
“哥……”
“嗯?”
“謝謝你。”
他們坦然地面對彼此,露出坦誠的笑容。
埋藏多年的積怨和心結已經化解開來,司冬墨欣慰地看着弟弟。此前他忙着幹活,悶頭轉圈,一直疏于和家人的交流,忽視了心思敏感的弟弟的想法。這回兄弟終于能夠敞開了說話,這和從畫皮狼口中救出樂弘性命一樣是令人高興的事情。
樂弘此前的種種惡劣行徑,司冬墨并不與之計較,這種寬容與放任卻恰巧讓他的脾性越來越惡化。這次樂弘終于為自己的頑劣嘗到了苦果,差點葬身狼腹,倒是把他的腦子給吓得清醒了,也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開始正視自己的生活現狀。
樂弘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努力平複心緒,對司冬墨說:“哥,說起來……你之後有什麽打算?是要和阿進他們家一起,做山貨生意嗎?”
男人一笑:“比起這些,我打算進一步利用在山裏得到的食材。将它們做成各式美食,再拿到鎮子上去售賣,可以賺到更多的銅板。樂弘,你有一點一直想得沒錯,我是該把眼光放得長遠了,要走到村子外邊的世界去,好好地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