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美人與鼓風獸

“咕叽咕!”

市鎮的地下熱熱鬧鬧, 天空中卻是安安靜靜的, 偶有輕言細語的風聲拂過。鳥兒站在花燈之下的小吊籃裏, 細聲細氣的歌唱着,把這片明亮的夜空當作是它自己的舞臺。

一路飄飛而來,空中的其它花燈一直向着上空飛去, 越升越高。而籃子裏壓了鐵塊的小鳥花燈則保持着相對不變的高度, 持續向前平穩滑翔。

眼看着風向有了細微的變化,離食肆的方向越來越偏離了,祁硯不想被吹到陌生的地方去, 他集中精神, 在地面上搜索着熟悉的區域,依靠自身的重力緩慢地下降。

游人們和商販們全都聚集到了落霞灣, 食肆所在的街道幾乎空無一人, 就連燈火也沒亮起幾盞來。在黑漆漆的街上飛了一會兒,小鳥忽然看到前方有一縷白色的身影向着這邊悄無聲息地靠過來, 接着便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是祁硯麽, 你為何飄回來了?”

那個瘦高的白色身影正是蘭老板。他手裏拖着一個小車, 上面裝着新鮮出爐的第二批食物,正準備前去落霞灣,替換司冬墨他們下場休息。

美人仰頭看到天上的小鳥造型花燈,花燈下方的吊籃裏站着一只紅色的小鳥, 那肥肥的身影格外眼熟。

“咕咕叽!”

小鳥從吊籃裏爬了出來, 肥嘟嘟的身體一躍而下。它的小翅膀在空中撲扇了幾下子, 借着往前吹拂的風力, 正好輕輕地落在了蘭老板的頭頂上。

小團子着陸成功,它開心地抱住蘭老板肌膚細膩的脖頸,小尖嘴對準了美人的後腦勺。

“篤篤篤。”

一陣輕輕的啄擊過後,小鳥消失了,少年的身影憑空出現,穩穩地落在了地上。在落地之前,他順手抓住了飄浮在空中的花燈的吊籃,把它回收了起來。

“蘭老板,我正要向您借鼓風獸呢。”

祁硯把落霞灣的情況向蘭老板陳述一遍。美人老板聞言打了個響指,喚了兩聲。

不久,就看見空中迎面飄來了一只鼓鼓的“布袋子”,原來是那棕紅色的鼓風獸從食肆的廚房頂上飛了下來。它大張着嘴巴,往肚子裏呼呼地鼓着風,像是膨脹的氣球那般把自己吹得鼓脹起來,滾圓的身子在空中晃晃悠悠地打着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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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風獸胃口很大,說不定整個落霞灣的煙霧都會被它吸個幹淨。”蘭老板笑眯眯地舉起一只手,那只鼓風獸聽話地停歇在他的手背上,鼓成氣球的身子搖搖欲墜,看上去随時都有可能被風吹走。

“今晚的花燈真美。”

蘭老板遙望着逐漸遠去的點點燈火,悠悠地嘆了一聲。他注意到祁硯手裏提着的鳥兒造型的花燈。

“我剛才就是乘着花燈飛過來的。”祁硯笑道,“從天上走,可比在地面上跑要近多了。”

蘭老板眼中一動:“你現在的鳥形本體還不會飛行麽?”

祁硯嘆道:“不會,變成鳥兒之後,我的翅膀也太短了,根本就飛不起來。”他曾多次嘗試着飛翔,但短短的小翅膀和越吃越肥的身子根本不成比例,只能企鵝那樣搖搖擺擺地蹦跳或行走,根本沒法飛起來。

蘭老板安撫道:“你不必心急,小雛鳥都是這樣,而在修行之後方能蛻變。一般說來,赭鵲都是由父母撫養教育長大,父母會告知小鳥修煉靈力的方法。但我看你通常孤身一人,想來并無人教導你修行之法?”

“正是。”祁硯坦然點頭,“我從殼裏出生之後沒多久,鳥窩所在的大樹就被雷電劈斷了,同一窩出生的兄弟姐妹都掉落到了樹下,我也至今未曾見到過我的‘父母’。”

“無事,靈獸通過靈藥修煉也能達到一樣的效果。”

交談間,那傻乎乎的鼓風獸忽然跳到了蘭老板的頭頂上,兩只小爪子左右擺弄幾下,竟将美人紮起的馬尾上的淡藍色發帶用力拉扯開,讓他一頭如瀑的長發披散了下來。

“鼓風獸,不許胡鬧,乖乖回來!”

鼓風獸用爪子搶走了蘭老板的發帶。惡作劇得逞的它看起來興奮極了,像失控的熱氣球一樣,在空中旋轉着亂飛。蘭老板披着一頭秀美的長發,有些哭笑不得地跟在鼓風獸的後面,踉踉跄跄地追趕着它。

喊了幾聲之後,他發現這調皮蛋聽不進他的話,便索性站住了腳,抖了抖衣袖,從中散布出一片淡青色的粉塵。

草藥的粉塵順着微風向前飄去,把鼓風獸完完全全地籠罩了起來。中招的搗蛋鬼動作突然一滞,在空中呼呼翻騰幾下,接着便像一只洩了氣的皮球那般直直地墜落,臉朝下栽到了地上。

“真是小壞蛋!”蘭老板拎起中招後洩了氣的鼓風獸,把它搭在肩上,撿起發帶重新束起了長發。

目睹這一切的祁硯忍俊不禁:“這個鼓風獸也太調皮了!不過蘭老板,你剛才散出的青色煙霧,我好像在第一次來食肆的時候見到過。”

那時候司冬墨正被王平的喽啰們圍毆,自己心急火燎地趕去幫忙,王平被他們合夥撂倒了,但其他的小弟們則是被一陣神秘的青藍色煙霧給驅趕離開。祁硯今日又見到那陣青色煙霧,覺得十分眼熟。

“是癢癢散。”蘭老板抖了抖袖子,嘴角一勾,表情略有些小得意,“晚上我通常是一個人在食肆裏呆着。為了防賊,我總是随身帶一瓶癢癢草做的藥粉。這藥散出去能夠讓人渾身發癢到無力,藥勁極強。”

“蘭老板真不愧是藥草大師。”祁硯咋舌道,“上次您也是這樣幫助冬墨的吧!”

“嗯哼……舉手之勞。”

他們抵達落霞灣的時候,正是游客聚集的高峰時刻。隔壁的燒烤攤已經排成了長隊,隊伍足足繞了三個彎。而司冬墨他們所在的小攤幾乎被人潮和煙氣給淹沒了。

祁硯趕到小車旁邊,發現兄弟倆都眼眶紅紅,眼裏淚汪汪的,被燒烤的煙味熏得連連咳嗽。先前帶去的第一批食物已經銷售一空,他們正側坐在小車前發呆。

看到祁硯和蘭老板出現,司冬墨起身幫着收拾整理,樂弘則抹着眼淚抱怨道:“旁邊那兩個異鄉人,烤的肉串實在是太熏人了,再待下去我眼睛都要腫了!”

“沒事了,咱們這次可帶了個‘寶貝’過來。”

蘭老板放下肩膀上搭着的鼓風獸。這只癟得像一張幹皮的家夥聞到了煙味,頓時興奮起來,猛地張大了嘴。

樂弘一驚:“哦呦,這玩意兒了不得,嘴張得這麽大!”

“呼呼——!”

一陣強勁的風力從外向內而來,鼓風獸使出了它的看門絕技,大口大口地吸起了煙霧。幾乎是立竿見影,從隔壁燒烤攤上散開的大量煙氣立刻被吸進了它的大肚子裏,幹癟的身軀逐漸鼓脹起來。

趁着這當頭,祁硯一行再度擺開陣勢,進行第二波的售賣。嗆人的煙霧被鼓風獸吸走,食肆的小攤終于撥雲見日,正宗的松仁香氣四下擴散開來。

樂弘跳了出來,深吸一口氣,大聲吆喝道:“正宗的松仁小吃!軟糕餡餅各種丸子嘞!”

沒有了嗆人的濃煙的熏擾,他們的生意重新開張,一個個幹勁十足。一刻鐘以後,食肆的小攤前方重新排起了長隊,濃郁的草藥清香四處飄散開來,吸引了大量偏愛清新小食的游人。藥草的香氣甚至蓋過了隔壁嗆人的熏烤味兒,令人心馳神往。

不過,他們的小攤前面能聚集這麽多的游人,除了美食的誘惑之外,還有和美食一樣引人注目的東西。

“哇——這是十四食肆的蘭老板!”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街燈下美人的輪廓,低低地驚呼起來。

可以說,十四食肆能在小衆的烹饪風格下把生意做得還不錯,蘭十四這個美人老板起了非常關鍵的作用。食肆的食物口味偏清淡,裏面的食客除了真的愛好這種風格的和偶爾來調劑口味的以外,還有一些是專門沖着蘭老板而來的。

食肆裏通常顧客不多,蘭老板又平易近人,鎮子上的一些男男女女為了接近大美人,便選擇走進他的店鋪裏吃飯,順帶和美人說說話、聊聊天,久而久之倒是愛上了這裏食物特別的清新風味。而蘭老板的美貌也聲名遠揚,成為十四食肆的招牌之一。

而這次,在蘭老板的身邊站着的一個面容俊俏的少年引起了人們的注意。那少年穿着整潔的青色衣衫,在小車前勤快地忙活着,時不時沖排着長隊的人群露出淡淡的微笑,純真卻攝人心魄。

“這位難道是食肆裏新來的小二?”有人竊竊私語。

有個年輕男子走到小車前,要了兩份炒飯。他有些羞赧地打量着少年的容顏,随即感受到一陣來自斜前方的涼意。

擡眼一看,才發現在少年的身旁還站着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他一言不發,神情成熟穩重,氣息內斂卻不容人冒犯。年輕顧客在偷看祁硯精致側顏的同時,冷不丁看到那個男人的目光從後方幽幽地投過來,緊鎖住他的眼睛,令他脖子一縮,汗毛豎了起來。

祁硯對身側發生的一切并不知情,他只憑着直覺感受到這裏的氛圍有些怪異。擡頭看到面前手足無措的年輕顧客,他雙手捧上包裝好的噴香炒飯,對他淺淺一笑:“歡迎常來。”

“啊,好,好的。再、再會。”那個年輕男子有些拘謹地點了點頭,最後偷瞄了祁硯一眼,在司冬墨陰沉沉的圍觀之下一溜煙地逃走了。

顧客們絡繹不絕,看着祁硯在小車前忙得滿身是汗,蘭老板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下去休息一下:“換我來幫一會兒忙吧。”

蘭老板挽起袖子,親自上陣來賣小吃,這引起了人群中一陣輕微的騷動。祁硯接過司冬墨手裏的毛巾,打算到旁邊去坐一會兒,突然聽到“嘎嘎”一聲。

“哎呀!”

是鼓風獸,這個淘氣的家夥四腳着地,啪嗒啪嗒地跑了過來,順着蘭老板的衣服往上蹿去,一雙邪惡的小爪子再度伸到了美人高高束起的馬尾之上。

只聽嗤的一聲輕響,蘭老板的發帶被無情拆散,再度落入魔爪。蘭十四黑色的長發披散下來,随着晚間夜風的吹拂而輕輕飄揚。

“嗷嘎嘎!”

鼓風獸得意地鼓成了一個球兒,小短爪裏拿着淡藍色的發帶。它一邊揮舞着手裏的發帶,一邊颠颠地向着外面奔逃起來。

“鼓風獸,回來!”

蘭老板正要抓住它,那調皮蛋卻靈巧地鑽進了人群之中,拿着他的發帶逃之夭夭。他想要追上前去,但又不能丢下小車和顧客們不管,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回去。

見狀,祁硯從小凳子上站起身,提議道:“蘭老板,我去幫你找鼓風獸吧。”

蘭老板淡然笑道:“那就謝謝你了。”

祁硯從擁擠的人群中走出,在空中搜尋着鼓風獸的身影。由于拷貝了夜間熊超強的感知能力,他的各項感官都得到了極大的提升,犀利的目光在街道上掃視一番,立刻注意到了那不同尋常的棕紅色身影。

他輕輕一笑,不聲不響地朝着鼓風獸的背影追去。

然而,就在他一路潛行到離鼓風獸不遠的地方,那只搗蛋鬼卻突然一回頭,和他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嗷嗷!”鼓成皮球的鼓風獸沖他做了個鬼臉,朝前逃去。祁硯趕緊拔腿就追。就在這時,一道火紅色的身影與他擦肩而過,朝着鼓風獸飛奔而去。

祁硯定睛一看,只見那如同離弦之箭一般沖向鼓風獸的,竟是曾經來攤前購買吃食的炎尾犬!大狗身形矯捷,奔跑起來宛如一陣紅色的旋風,很快追上了半颠半颠逃跑着的鼓風獸,将這滾圓的皮球撲倒在地。

“嗷嗷,嘎啊!”

鼓風獸被大狗掀翻在地,頓時委屈地大叫起來。大狗銜住它的脖子,把它從地上拎起來,像押送犯人一樣把它送到了祁硯的面前。

祁硯蹲下來,從大狗那裏接過了鼓風獸,把它緊緊地箍在懷裏,以防這個調皮球再度亂跑。

“謝謝你,大狗。”

正要起身,祁硯忽然想到,這大狗是富貴人家的寵物,而且訓練有素,它出手相助必定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得到了它主人的授意。

他向四周探看了一番,果然發現了在遠處河邊站立着眼熟的人影,似乎正是先前街燈下見到過的富家老爺。

“汪嗚。”

祁硯摸了摸大狗的腦袋。直覺告訴他,這只炎尾犬的主人一直在關注着食肆的小攤,但他卻始終藏在暗處,不願真正地露面。

祁硯低低地問炎尾犬:“大狗,你家主人是誰,他為何不過來?”

“嗚……”大狗轉過頭去,正看向河邊的人影。祁硯拍拍它的腦袋,“大狗,帶我過去好不好,我想當面感謝你的主人。”

大狗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低下頭,慢慢地朝着那個人影走了過去。祁硯兩手捉着胡亂掙紮的鼓風獸,跟在大狗的身後。然而,沒等他靠近前去,一個中年男子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做出委婉的阻攔姿勢。

“這位小弟,還請留步。這是我家主子的炎尾犬,謝謝你送它回來。”

祁硯打量着眼前人。只見這男子在炎熱的夏夜裏仍穿着一身貴氣工整的長衫,神色彬彬有禮,想來身份不凡。祁硯便未執意前去,而是拱手行禮道:“您好,謝謝您主子家炎尾犬的幫忙。”

“不客氣。”

男子說着,牽了炎尾犬脖頸上的繩圈,準備帶它離開。祁硯無意間看到遠處的人影朝這個仆從做了個手勢,這男子便又轉過身來,對祁硯和藹地笑笑:“哦,對了。再過一刻鐘,落霞灣的美食擂臺賽即将開幕。十四食肆可以帶上你們的得意之作,到那裏去試試。”

聽了他的這番話,祁硯輕微一怔,随即反應過來。他謝過了這位仆從,轉身往回走去,心下已猜得八.九不離十:仆從對食肆的名字非常熟悉,他的這位富貴主子應該和食肆有些淵源。而且,這個富貴主子還為了找回蘭老板的發帶和鼓風獸而讓炎尾犬前來幫忙,說不定還正是蘭老板的舊識。

只是,到目前為止,這位貴人并不直接出面,卻只是在暗地裏提供幫助,想來這兩人的關系裏邊還有些複雜的門道。

不過轉念一想,這蘭老板長相俊美,是落霞鎮有名的美人老板,能吸引到這樣一位貴人為他在暗中出手相助,也不奇怪。這麽一想,祁硯嘴角輕輕一勾,步伐輕快地向着小攤走去。

他回到食肆的攤位附近時,發現那裏人山人海,各類香噴噴的小吃、炒飯等正賣得火熱。祁硯趕忙把從仆從那兒聽來的美食擂臺一事同蘭老板說了。蘭老板略一思忖,對前方熱情高漲的游人們拱手行禮,柔聲說道:“感謝各位顧客對我們食肆的厚愛。一會兒我們要到河邊參加美食擂臺的選拔賽,歡迎客人們前去圍觀,還請喜歡咱們家松仁小吃和炒飯的各位為十四食肆投出選票。”

“喲,美食擂臺要開始啦?這可是花燈會的重頭戲!”

“那咱們趕快過去吧!晚了就只能站後排了,人太多根本看不到!”

游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眼瞧着時辰将近,周圍的小販們已經在快速地收拾,游人們也從攤位前散開,向着最終評選的擂臺湧去。

祁硯将發帶還給蘭老板,樂弘也悄悄湊了過來,問道:“老板,請問這美食擂臺是幹什麽的?不會要比武吧?”

蘭老板一邊重新用發帶紮起長發,一邊笑道:“這是每年花燈會的固定節目,是落霞灣的各個美食攤主均有資格參加的美食評選賽事。到時候各家小攤擺出自己最為得意的一道美食供官府的老爺們觀賞、品嘗,官員和游人們各自投出選票,最終決出今晚唯一的‘美食之王’,優勝者可以獲得豐厚的獎勵。”

樂弘興奮地睜大眼睛:“那咱們食肆要拿去參選的是哪一道美食呀?是棗泥糕,松仁餅,還是這快要賣完的松子玉米炒飯?”

蘭老板微微一笑。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堅定地指向了鍋中。

“當然是咱們壓箱底的絕活兒,松子蝦仁香草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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