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甜苦
次日, 冬墨一家繼續去田邊查看狀況,卻意外地等來了一個好消息:郡裏的官府得知了樂莊農田裏發生的古怪蟲患,迅速派專員前來調查。衙門專員在樂莊勘察了一圈之後, 向村民們免費發放了特殊的藥草作為驅蟲工具,幫助村民驅除蟲災。
在衙門的指揮和村民們的共同努力下, 害蟲們被成片地驅向了山的另一頭。在那裏, 官員們已經布下了大網,準備将這裏莫名出現的所有魔蟲一網打盡。
祁硯走在田埂邊, 看着大片大片烏泱泱的詭異害蟲被人們齊心協力驅趕出去,争先恐後地向着遠處逃散,他心裏很是感慨。
從前紅葉郡在秦爺的管轄之下,官府裏養了一大幫不幹實事的閑人,整天除了撈油水就是欺壓老百姓。現在秦爺走了, 紅葉郡由一群清白的官員暫時接管, 終于能為平民做點好事,也是一種進步。
在趕走了害蟲之後,村裏的男女老少在村長的帶領下, 将自身所種的好菜、好米、雞蛋等自願送給了前來幫忙的官員。
盡管隔着重重的人群,祁硯還是幸運地聽到了他們之間的部分交談。官員解釋說,這些魔蟲的出現與北方魔氣的蔓延以及朱國魔國兩方的沖突有關。他還鄭重地叮囑他們, 最近一段時日一定要密切注意村莊附近的異動, 一旦有魔氣四溢或者魔人出沒的現象, 要及時禀報官府。
魔人是很危險的人種。細說來, 他們甚至不被朱國的大多數百姓認作是“人”。在小珍寶龍遇襲的那一次, 司冬墨和祁硯曾與魔人正面交鋒過,他們親眼見識過魔人的長相和手段。魔,确實是詭秘而兇殘的生物。
“近來朱國和北界魔國在邊境地帶頻頻發生戰事,朝廷上層已經相當緊張,魔國蠢蠢欲動。這次的魔蟲極有可能是他方放出的偵察營,目的在于将魔氣牽引進入朱國的疆土,在不知不覺中腐化朱國的大地。所以,各位鄉親父老定要引起重視,一旦察覺魔人或魔物活動的跡象,就及時向官府彙報,舉報有效者予以獎勵。”
官員向村民們反複強調着魔人的危害。站在人群後方的祁硯悄悄地捏了一下司冬墨的手指,問他道:“朱國和魔國之間,不會是要開戰了吧?”
冬墨微微蹙眉,低聲答道:“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二十年前兩國就曾經打過一大仗,那次整整打了四年,朱國北方的半壁江山都快被魔國吞噬完畢。所幸,鄰國白國的皇帝慷慨地出兵前來相助,民間也有各路人馬自發組成了反抗軍,才勉勉強強收回了一部分領土。”
他猶疑了片刻,還是說道:“不過,魔國近年來時不時地會在邊境和我們國打起大大小小的仗來,他們始終未曾放棄攻陷我國的念頭。
只可惜上次大戰過後的二十年來,咱們的國家不但沒有變得強大,反而還越來越走下坡路。據說,現在國家軍隊的戰力甚至還不如二十年之前,國太弱,敵人自然也就動了心思。”
聽了他的話,祁硯的心情有些陰郁。他前世出生于太平盛世之中,從來沒有親歷過戰火,只在紀錄的影像或是長輩的敘述當中聽聞過戰争。無論在什麽年代、何種世界,戰争或許會為上等階層的權貴謀得一部分利益,但凄苦的永遠是老百姓。和上輩子一樣,祁硯此生穿越而來,也不過一個平凡普通的小老百姓,手無寸鐵。
沒有任何國家的子民會樂意目睹家園遭到戰火的侵襲。想起此前在影像中看到過的無家可歸的戰争難民,祁硯心口一陣疼痛。他不禁攥緊了手指。
“祁硯,你別擔心。”冬墨輕輕地攬住了他的肩膀,很認真地看着他的雙眸,說道:“其實,以咱們朱國當今的狀況,仗沒有那麽容易打起來。朝廷在二十年前的那一仗裏元氣大傷,近年來一直在想方設法和魔國和談,要說打仗,當今聖上和朝廷的大官僚們比咱們更不想打。”
他頓了頓,忽而漲紅了耳朵,對祁硯說道:“就、就算是打起仗來,那個,我、我也一定會保護你,保護我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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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硯看着他結巴着努力表達的樣子,本來有點好笑,但聽了他的話之後,忽然又笑不出來了,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暖融融的。
有點動容,內心裏更是悄悄生出了和前夜相似的微妙滋味兒,又甜又苦。
人們戰勝了蟲災,卻也沒有時間來放松和歡慶了。收割的時限迫在眉睫,就連從來沒有幹過農活兒的祁硯也積極地投入到田地之間,為冬墨家幫忙收割糧食。
好在他的模仿能力依舊生效,并且随着身體的生長而越來越強大。不需要有人專門來教,祁硯觀摩了司冬墨完整地示範過一遍之後,就可以漂亮地完成在稻田裏收割谷子的一系列動作。樂家的幾畝薄田面積不大,一家四人齊心協力,很快就在最适合的時段內把谷子全部收了上來。
他家的田地大多數都是賭場租借給他們,收割的成果除了留下一部分自己吃之外,剩下的糧食全部賣給前來收購的糧店。朱國的糧店算是“皇家的店鋪”,他們收上糧食之後再進行轉賣和分配,保證市鎮裏的居民能夠吃上糧。
把稻谷收好之後,樂弘去找村裏的頭頭報上戶名和斤數。糧店的人進鄉統一收購,挨家挨戶地走一遍。
在收糧的那一天,冬墨領着他去村裏的道上旁觀,而和他們一同出現在田邊的還有許許多多樸實的村民。他們熱情地歡迎前來收購的糧店夥計,紛紛利索地将自家糧食拉出來給對方驗貨。稱完重量、檢驗好壞過後,對方便爽快地支付錢幣,将它們交到熱切盼望的農民們的手上。
這是祁硯第一次親眼目睹、親身經歷到田園豐收的喜悅。農民們辛勤勞作一年之後,種出的成果被陸陸續續地收走,換成了一袋又一袋叮當作響的銅板或銀元,家家戶戶洋溢着喜慶的氛圍。偶有因家人或田地出了變故的人家收成較少,大家夥兒也自發地或在村長的號召下幫扶一把,鄰裏之間其樂融融。
冬墨家的幾畝薄田算是村裏最少的了,賭場那邊給予的土地僅僅只勉強能滿足他們家的溫飽,再加上之前樂弘幫不上家裏什麽忙、樂夫人又病重,整個家都由司冬墨一個人撐着,所有的田地都由他獨自料理,因此種田種得很辛苦。
不過,今年夏秋,他在鎮上的食肆裏賺到了相當不錯的收入。還清了債務,這些田地也會被賭場的老板收走,他也徹底篤定了主意,這陣子在家收拾過後,就正式走上廚子行業,繼續和蘭老板的合夥生意。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又到了賭場前來收債的時候。司冬墨拿着銀票,親自去了鎮上一趟,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張清債的文書。
當他把文書攤放在桌上的時候,樂弘和母親都禁不住紅了眼兒——這副由過去的樂家遺留的、壓在他們身上好幾年的重擔終于卸下了,他們總算能夠松口氣,在熟悉的家鄉有尊嚴地活下去。
晚稻收割過後,已是深秋。在經過了一年的忙碌之後,樂莊的大多數村民都進入了閑暇的時期。在地裏勞作的人影逐漸稀少,人們走親訪友,串門唠嗑,或是采購食材和物品,紛紛開始為将要到來的新年做打算。
至于剛剛擺脫了沉重負債的司冬墨一家,則懷着無比愉悅的心情,準備迎接第一個輕松而美妙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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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硯正手腳利索地收拾着包裹,忽然從屋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跑得咚隆咚隆直響。他擡起頭,發現樂弘背着弓箭和布包,大步跑着向屋裏沖了進來,興沖沖地大喊:“喂喂,哥,祁硯,我跟老康他們在山裏打到了一只大怪物!你們快跟我來看!”
“怪物?”
祁硯還在猶豫,樂弘不由分說走上前,拖着他就往外走:“快來快來,絕對是你從來沒有見過的!”
聽到吵鬧聲的司冬墨從後屋走出來,驚訝地看着樂弘:“在叫什麽呢?”
“哥,來得正好,咱們打到了一只很大的玩意兒,你快過來看!”
冬墨一蹙眉:“怪物?弘兒,我不是叮囑過你了,不讓你再去打獵了嗎?這馬上快到冬日了,山裏頭非常危險,小心中了寒毒……”
樂弘撇了撇嘴:“哥你和祁硯靠幫人開店賺了這麽多錢,我也想學點手藝,打點好東西來補貼家裏。”
聽到樂弘的話,冬墨張了張嘴,但欲言又止。他摸了摸弟弟的腦袋瓜,輕聲說道:“好,能學東西是好事,不過你一定要小心點。我和祁硯馬上要準備出發回食肆了,你多在家呆一會兒,陪娘說說話。”
“我就是知道你們馬上要走了,才趁着這最後的工夫去打獵的。不然,以後可就沒機會再出門了。”樂弘癟起嘴,悶悶地嘟哝道。
看到弟弟有點委屈的模樣,冬墨拍了拍他的臉,“這次咱們去鎮上不會很久,過年之前就會回來的。有什麽好吃的,我到時候都給你留一份。”
樂弘把目光移向了天花板,“好啦好啦,哥你快走吧。至于打到的大怪物……哼哼,你可就沒眼福看喽!”
司冬墨不怎麽在意“看怪物”的眼福,但祁硯有點心動。他把樂弘拉到一邊,悄悄說道:“是什麽怪物,讓我在走之前看一眼吧!”
聽他這麽一說,樂弘重新打起了精神,“好,你跟我來!”說罷牽着祁硯的袖子就飛跑了出去。
“哎,祁硯!祁……”冬墨看着兩個幼稚的小孩颠颠地跑出屋去,無奈地搖了搖頭。他默默地收好了包裹,忽然看到母親一言不發地站在他的身後。
“娘,您站在這兒做什麽呢?”
樂夫人慢慢走過來,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包裹:“這是給你和祁硯的,馬上天氣越轉越涼了,你倆記得多加點衣服。”
冬墨接過了包裹,只聽樂夫人又說道:“娘聽說,最近咱們國的邊境不太平,常有魔人化裝之後混進來,偵察情況。咱們村子偏僻、人少,也就還好。但落霞鎮可是郡裏有名的商埠,人數多,且魚龍混雜。你到了鎮上之後,和祁硯、還有食肆的老板相互照應一下,可千萬要小心吶!”
“知道了,娘,我會小心的。”
冬墨和母親道了別,向着屋外走去。然而他很快聽到了一陣轟隆隆的巨響,由遠及近向着屋子這邊沖過來,便喊了一聲:“弘兒,是你在……”
話音未落,只聽“轟”的一聲,小院前方的草垛被撞得崩塌分離,一個龐然大物“嗷吼——”一聲向着院子沖了過來,後面跟着惶恐大叫的樂弘。
“哥,快、快攔住它!別讓它沖到院子裏!”
司冬墨來不及思考,他把背上的包裹就地一扔,朝着巨大黑影移動過來的方向急沖過去。幾乎是頃刻之間,他與足有一人高的巨獸正面相遇,想也不想便掄起一拳,朝對方暴揍而去。
“轟!”
拳頭結結實實地打在粗壯的肉身之上,發出了類似悶雷的巨大響動。而更令人驚奇的是,在如此巨大的體型差面前,司冬墨的拳頭揍在對方的腹部上,竟把這比他自己還要高大健壯的巨獸打飛了足足一丈遠!
追在後面的樂弘根本沒有想到巨獸會被哥哥打退這麽遠,他躲之不及,看着倒退着飛來的龐然大物吓得呆在了原地,一步也挪不動。
危急時刻,祁硯從他的斜後方追趕上來,用力把他撲飛了出去。兩人險險地閃過了巨獸的砸落,接連跌在了地上。
巨獸嚎叫一聲落在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後方追趕的人們沒有多餘的工夫驚訝,以老康為首的獵人團一擁而上,套繩的套繩,下藥的下藥,終于把拼命掙紮的巨獸強行捆了起來。
祁硯扶着樂弘站起身,兩人都拼命喘着氣。司冬墨繞過巨獸龐大的身體走上前,急切問道:“你倆沒事吧?”
“沒、沒事……”樂弘嘴上這麽說,兩眼仍有餘悸地盯着地上的大家夥。
“唉,抱歉抱歉……”老康窘迫地笑着走上前來,“這是咱在山裏抓到的沖山豬,剛沒看好它,結果讓它跑出來了,還差點撞壞了你家的房子。”
“還好,沒撞到人,也沒撞壞東西。”冬墨拍拍他的肩膀,“老康,下回小心點。”
“哎,哎。”老康答應着,招呼着一群人把沖天號叫不止的沖山豬拖了回去。哼哼叫的大豬頭被帶走之後,祁硯瞥見地上被砸出的一個巨大的深坑,再看向司冬墨——他的拳頭上已然滲出了血跡,每個手指的骨節上都帶着明顯的淤青。
拳擊的沖力是相互的,剛才那一下爆發對他自身也造成了極大的沖擊。祁硯走過去輕輕牽起司冬墨的手,鼓起嘴給他在傷處吹了一會兒。
但除了關切他的傷勢以外,冬墨剛才在情急之下做出的反應更讓他留意。能把一頭看起來足有好幾百斤、個頭比人還大的豬怪在高速沖刺的狀态下打得倒退三米……試問,這真的是普通人類能夠做出的反應嗎?
祁硯發覺,冬墨一邊任由他查看自己的手,一邊用另一只手不自覺地撓着後背的皮膚。他悄悄地拉開司冬墨的衣服,往他的後背上看了一眼。
果然,平日裏靜止不動的詭異黑紋如同游蛇一般,在他的後背上緩慢地攀爬。祁硯定定地看着,想起上次詭夢煙襲擊他的時候,黑紋也是這樣主動出擊來保護了他們,這種力量甚至超脫了司冬墨自身意志的控制範圍。
或許,這種離奇的東西正是存在于司冬墨血脈之中的某種保護機制。一旦他或者他挂念的人遭遇了險情,這種黑紋便會“覺醒”,主動做出反擊。
這麽想着,祁硯對于冬墨的出身更加好奇了。他隐約地覺得食肆的蘭老板似乎對之知曉得多一點兒,但不知何時才能有機會挖掘出這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