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孿生
第01章 孿生
今年出門旅游的人格外多。
榮城作為國內數一數二的國際大都市,向來不缺游客。
梧桐樹下,十裏洋場,百年歷史風情濃縮于此,名人故居也成為熱門打卡點。
“我們去那邊看看。”女孩對拿相機的男友道。她指的是不遠處的一棟老洋房,房子隐在圍牆後不現全貌,唯見紅磚綠藤,木門厚舊。
兩人興致勃勃地走到跟前,才看見門上挂着一塊标牌:
私人住宅,謝絕參觀。
還沒來得及失望,眼前的門突然開了。
周圍的游客靜止一瞬,随即齊刷刷看向同一個地方。
一輛黑色SUV打着轉向燈駛來。
不是一眼即貴的豪車,豹子6的車牌卻相當矚目。
珠光車漆迎着落日與注目禮,不疾不徐地拐進老洋房。
年邁的管家點頭向車內致意,緩緩閉合木門。
門內門外,天地一線間。
“哇,我以為的景區,居然是人家的生活區。”女孩感慨道,“什麽人能住這兒啊?”
她男朋友說:“乘光。”
Advertisement
女孩:“什麽?”
“那車是乘光,就這兩年賣得最火的新能源。”男生解釋道,“聽說他們家老總就住這兒,很年輕,還不到三十。”
“這麽厲害?”女孩驚訝,又看向緊閉的大門。
“可是我剛好像看見,車裏的,是個女孩子啊。”
-
秋月一直将車開進大院的最裏側。
依舊能聞到街邊的梧桐花香,卻再也聽不見嘈雜人聲。
鬧中取靜。
将新居安在這兒,很符合梁弈這位低調新貴的作風。
剛停好車,手機上便跳出這位梁總發來的消息:
【到了嗎?我有事耽誤了,你先進去。】
握着屏幕,秋月緩步到花壇前。
沒有回複消息,她從包裏摸出一支煙。
思緒随白霧一起飄散,女孩的神色也越來越淡。
面無表情地掐掉煙,又讓煙味散了一會兒,她才過去摁響門鈴。
來應門的是保姆阿姨。
她為秋月端上一盞流香茶,客氣道:“人都沒回來呢,您自便啊。”
秋月道謝,又自嘲一哂。
約定時間對其他人都失效,不合時宜的,便成了唯一的守時者。
青花釉在手中轉過兩圈,她放下茶杯,起身打量四周。
這棟一百多歲的老洋房在修繕時,盡可能地保留了本色。
原始屋沉,中古格局。
弧形陽臺的格子窗上拓出枝桠的影,褪色石磚堆砌的老壁爐很有腔調。
秋月的目光停在牆邊的落地鐘上。
古董鐘與腳下的胡桃木地板色澤一致,卻散發出很淡的松香。
印象裏,她爸爸的書房也有這樣一臺老爺鐘。
應該,也和房子一起法拍了吧。
思緒游離間,人不自覺走到鐘表前。
鐘錘不知疲倦地左搖右擺,搖蕩出來的時間卻是錯的。
指針重合在不知是白晝還是午夜的十二點。
秋月低頭看了眼腕表:差一分,晚七點。
很慢地眨了下眼,她打開玻璃門,指尖抵上時針,逆時針撥了七圈——
咚、咚——
厚重的鐘聲響徹前廳。
七聲咚響落幕,外面的暮色也深了一層。
窗上的樹影忽而晃了兩下,随即被更為深刻的影覆蔽。
男人的側影。
輪廓鋒利,倜傥不羁。
秋月怔了下,扭頭看房間的另一端。
男人走到露臺的石欄旁,一躍而上。
高閣危臺,他吊出半個身子,将手裏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托回樹上。
原來是一只掉出巢的雛鳥。
劫後餘生,小鳥發出涕零般的啼叫。
男人哼笑了下,吹出一聲婉轉的哨。
像在回應,又像逗弄。
抻開腿坐在欄杆上,他掃了把額前的頭發,不緊不慢地系起襯衫扣。
秋月望着男人拂動的衣擺,眼睫顫了下。
他在家,居然還有這樣松弛恣意的一面。
胸口跳動的節拍忽然快了半拍。
毫無預兆的,前所未有的。
——即便在他提出結婚的那個時刻,她的心跳,也沒有紊亂過。
秋月邁開步走過去:“不是說有事嗎,這麽快就回來了?”
梁弈的動作僵了一下,又或者,有好幾秒。
他聲音很低:“已經來遲了。”
秋月走到他身邊,看樹上的鳥巢:“你父親什麽時候到啊?”
梁弈輕飄飄:“不清楚。”
往回收的視線頓住,秋月擰了下眉。
頭頂落下男人的氣音笑:“生氣了?”
……自然。
先是怠慢,再被敷衍。
換誰都會有情緒。
然而惱意之下,秋月的心潮竟然泛起一絲別樣漣漪:
或許是因為,他平時從不會用這種調笑的語氣跟自己說話。
又或者,是他察覺到了她不算外露的情緒。
目光微動,秋月慢慢擡起眼睛。
對上男人深邃的眼。
他也在看她:“那不見他們了,好不好?”
又來了。
這種一腳踩空的心跳感。
隔着二十多厘米的身高差,男人的目光好像一張網,輕易将她籠罩,圍剿。
秋月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被褫奪。
“那……做什麽?”
梁弈看着她一時沒說話。
時間被交接的視線拉長,放慢。
男人眉梢揚了下,慢悠悠擡手:“先幫我,打個領帶?”
秋月垂眸看他指間纏繞的領帶,又擡頭看梁弈的臉。
他應該剛洗過澡。
不知道是水汽還是沒戴眼鏡的緣故,男人的眉眼比平時清晰許多。
喉結的線條也是。
沒扣好的襯衫領口被浸濕一小片,他結實的胸肌依稀可見。
秋月眨眨眼,垂低視線。
奇怪。
她以前,怎麽沒注意過這些?
盯着梁弈手背上嶙峋的青筋看了兩秒,她慢慢伸過手——
“秋月。”
胳膊僵住,秋月應聲扭頭。
落地鐘旁的男人西裝革履,身形挺拔。
腦中轟出一聲,她怔怔看着梁弈,又扭頭看自己身邊的人。
梁弈不緊不慢地踱過來,視線牢牢鎖定露臺上的兩人。
直到秋月回過神 ,木然地走到他身前,他才收回眼。
“我應該跟你說過,我有一個弟弟?”
秋月張張嘴:“……說過。”
但沒說是雙胞胎兄弟。
還完完全全地,共用一張臉。
梁弈盯着秋月泛紅的耳朵看了兩秒,又面無表情地看那張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臉:“你不是下個月回來?”
被提問的人沒有看他,也沒有回答。
樹上的鳥兒突然短促叫出一聲。
男人慢吞吞地系好喉口的紐扣,這才将視線從窗外拉回來。
嘎吱。
嘎吱——
古舊的桃木地板被他踩得一步一響,響聲在秋月面前戛然而止。
“自我介紹一下——”他伸出右手,“梁風。”
剛才那條繞在他腕間的領帶不見了。
男人的手大而寬厚,根根掌骨好似滿撐的傘,力量感十足。
秋月淡然擡眸,聲音和目光一樣疏離:“你好。”
她沒伸手,指尖一直垂在腿側。
直到手腕忽然被握住。
梁弈将女孩往自己身邊帶了下:“吃飯吧。”
沒再作聲,秋月跟着他轉身離開。
臨下樓梯時,餘光卻不自覺溜向露臺。
男人依舊立在窗邊,高大的身影一動不動。
幽深的眼好似敏銳的暗衛,直直刺探過來。
——趕在夜色降臨之際。
趕在她收回視線之前。
-
一樓有中西式餐廳兩間。
略過中餐廳的紅木圓桌,二人在西餐長桌前落座。
——這樣大的餐廳,這樣長的餐桌,只坐他們兩人,過度寬敞,也過分安靜了。
西方面孔的廚師過來問他們牛排需要幾分熟時,秋月認出他來——她和梁弈之前一起去過那家米其林餐館。
主廚離開後,秋月盯着眼前折成玫瑰花的餐巾陷入沉默。
她想起梁弈上周發出邀約的場景:也是這樣安靜的一頓晚餐,直到一通工作電話打破沉默。
放下手機,梁弈突然開口:“周五晚上有空嗎?跟我家裏人一起吃頓便餐。”
金箔牛排上桌,秋月确定梁弈對“便餐”的跟自己不一樣。
而且——
她瞟了眼空蕩蕩的樓梯口。
他對“家裏人”的理解,可能跟自己也有所偏差……
“這次是低溫牛排。”梁弈将魚子醬推到秋月手邊,又問,“怎麽樣,還吃得慣嗎?”
秋月輕“嗯”了聲,擡眼尋視餐桌:“有海鹽——”
“梁總——”
保姆阿姨步履匆匆進來:“老梁總到了!”
秋月心頭一跳,放下手中的刀叉起身。
關于婚事,梁弈的說法一直都是“我們自己決定就好”。
可畢竟婚姻大事,梁父又是兩家唯一的長輩,秋月心裏還是蠻重視這次見面。
來人腳步聲急重,迎上走到餐廳門口的梁弈。
他們父子的身形和面容都很相似,只不過梁弈渾身透出冷感,而梁父如風火來勢洶洶。
“人呢?”
梁弈還沒回答,梁父的便投向秋月。
——随後仿佛她是個透明人一般,目光徑直越過她。
定在樓梯口。
咚、哐——
男人下樓也像閑庭信步,步伐放浪慵散。
梁風穿着剛才的黑襯衫,只不過外面多了件機車外套。
毫無由來的,秋月覺得自己一下就知道他的名字是哪個字了——“風流”的“風”。
無視所有人,男人聳拉着眼皮,一把拉開秋月旁邊的餐椅,吊兒郎當地坐了下來。
一旁的梁父猛吸了口氣:“你怎麽回來的?!”
梁風淡淡:“坐飛機。”
兩秒死寂般的沉默。
随後“砰”的一聲巨響,梁父的拳頭砸上餐桌。
秋月的刀叉與心髒皆一跳。
“我是問你為什麽回來!”
“梁風會用乘光的車參加環塔拉力賽。”開口回答的是梁弈,“已經在走合同了。他這段時間也會配合預熱宣傳。”
梁父愣了下,恍然大悟:“他就是你找的代言人?”
“不是‘找’。”梁風終于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父親,黑漆漆的眼眸,明晃晃的挑釁,“是‘求’。”
“就像當初你求我媽嫁你那樣。”
“……”
很難說是梁父的臉色更難看還是梁弈的。
“我算看出來了。”粱父冷笑一聲,“你回來就是沖着我來的,是吧?”
"Mister——”廚師端着餐盤進來,又被幾人間詭異的氛圍僵在半路。
梁風朝他手裏的牛排擡擡下巴:"Medium rare"
主廚微怔,點頭:"yes."
梁風屈指敲了敲桌面,笑得一派紳士:“Thank you.”
屬于梁弈的那份牛排被放到梁風面前。
他慢條斯理,又理所當然地拿過秋月沒用的另一套餐具,轉手回饋她一瓶佐料。
看到瓶內粒粒分明的海鹽,秋月眼睫動了下。
“放心。”梁風的刀叉剮蹭盤底出聲,“我回來有要緊事。”
他睇梁父,目光有如刀刃泠然:“沒空跟你算你靠女人發家,再抛妻棄子的舊賬。”
原來人在惱羞成怒時,臉色是會瞬息萬變的。
梁父臉漲成紫紅色,第一眼居然是去看秋月聽到話的反應。
——原來他看得到她啊。
“你混賬!”梁父抓起面前的餐盤就砸過來。
眼看要被殃及,秋月下意識擡起胳膊擋——
身邊的男人先她一步,一巴掌揮開了這份危機。
餐盤落地,四分五裂。
梁風冷笑了聲。
“看準再打啊。”他陰恻恻道,“像這樣——”
男人動作太快,秋月只看見梁父忙不疊後退半步。
一把餐刀直挺挺地戳在他剛站的木地板上。
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聲響,梁風起身,晃着長腿往樓上走了。
“畜生!”梁父氣急敗壞道,“你就是個畜生,我早看出來了!”
他又遷怒梁弈:“這就是你幹的好事,你招他回來幹什麽?!”
梁弈平靜地坐回餐桌前,面色無瀾。
秋月認識的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從沒有情緒失控的時候,永遠冷靜。
只不過今天有些過分冷靜了。
冷靜地看着她被人怠慢。
冷靜地看着她差點被誤傷。
“你給老子滾下來!”梁父在樓梯口沖梁風喊道,“滾出去!”
“當年不是你要跟你媽走的嗎,現在回——”
他的聲音被一道轟鳴聲蓋過。
餐廳裏的三人皆一震。
“這什麽——”
更為強勁的轟聲接踵而來。
這一次,他們頭頂的地板都在抖。
秋月倒吸了口氣,回頭看樓梯口。
梁風正騎着摩托下來。
重型機車從陡峭的樓梯上疾馳而下,男人如履平地。
他身後,地板噼裏啪啦四分五裂,一片狼藉。
剛才還在斥罵的梁父卻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間噤聲。
——摩托車頭高高昂起,在距他半臂處猛地剎住。
懸空瘋轉的前輪嗡嗡作響,好似一把威懾的尖刀。
“梁風。”梁弈冷冷出聲。
回應他的,是車頭砸地的巨響。
梁弈看了眼地上被砸出的坑:“你過分了。”
梁風笑得不以為然:“過分?”
轟響油門,他揚長而去。
“以後,你才知道什麽叫‘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