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涼夜
第02章 涼夜
一場鬧劇。
秋月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來梁家就會如此drama。
梁風的摩托車從餐廳一路駛出大門。
之後梁父也離開了。
保潔,管家,修繕的工人開始進出忙碌,但沒有一個人說話。
房裏只有梁弈打電話的聲音。
他永遠有忙不完的工作。
新購置的豪宅被糟蹋得一塌糊塗,他卻好像一點不在意。
放下手機,梁弈轉過身看秋月:“送你回去?”
秋月盯着桌上一口未動,早已冷掉的牛排看了兩秒,說“好”。
兩人穿過廊廳走到門口,梁弈的手機再次響起來。
他接起來說了兩句,随後手勢示意秋月等自己一下。
秋月沒站在原地,獨自出門踱進了花園。
七月初,暑氣蒸騰。
夜晚的空氣裏也全是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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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伸進包裏在煙盒上摩挲了幾下,秋月籲出口氣,還是選擇了放棄。
幹等五分鐘,依舊不見人影。
正猶豫要不要自己先走,秋月的目光忽而被不遠處的一棵樹吸引。
樹上的花枝很特別,粉紅色的花瓣又細又軟,每一朵都好似毛絨絨的小傘。
一縷紅絲一縷情。
是合歡花。
下午,男人将雛鳥放回巢的樹,也是一棵合歡樹。
眼前毫無由來地浮現出他敞口的衣領,以及喉結上的點滴水汽……
秋月睫毛動了動,眨眨眼掐斷思路。
手伸進挎包裏,這次她沒再遲疑,直接摸出纖細的女士香煙,以及一枚精巧的打火機。
“咔嚓”一聲,火苗即将舔上煙口時,突然被一聲轟隆堙滅。
秋月怔了下,應聲回頭。
摩托車燈刺破濃郁的夜色,張揚晃人眼。
他居然還沒走。
男人的車輪碾過落葉,又揚起一路飛花,直挺挺地向她駛來。
秋月夾煙的指尖抖了一下,下意識背到身後。
摩托穩穩剎停在她身前。
梁風摘掉頭盔,單手抄進外套兜裏,帶出一支煙。
“借個火?”
“……”
有種學生時代被老師抓包的尴尬。
身後藏煙的指尖收緊,秋月慢慢擡起眼眸。
——直到此時,她覺得自己才算第一次真正看到他。
或者說,看到真正的他。
男人也在看她,目光和傍晚在露臺時如出一轍。
——打量的,探究的。
輕佻的,戲谑的。
對視片刻,秋月面無表情地撇開眼。
背後的手回到身前,她拉開包,幹脆利落說地将打火機扔到裏面,又咔地合上包扣。
梁風一側眉挑了下。
“抱歉。”他也收回手裏的煙,“之前,冒犯了。”
他鄭重其事:“跟你道歉。”
秋月眨了下眼,還是沒做聲。
不是男人的道歉不認真,她只是覺得有點諷刺:今天讓她受到輕慢的,不止一人。
而最先道歉的,居然是他。
“沒關系。”秋月面無表情道。
她語氣很淡,清泠泠的聲音還未落地便消散在夜裏,讓人來不及分辨是真的沒關系,還是,她壓根就不在意。
梁風笑了,笑意了然,又混不正經:“是真沒關系?還是——”
他撩起眼皮睇她:“和我沒關系?”
秋月眉心動了下,無聲一哂。
“有區別嗎?”她不閃不避地看着他,反問,“重要嗎?”
梁風聳聳肩,不置可否。
“我在的話,你就不是這裏最不受歡迎的人了。”
“……”
他說話很直接。
是那種直戳人心,一針見血的直接。
多數人是不喜歡被這樣一語中的的。
比如剛才臉面大跌,暴跳如雷的梁父。
比如并不想深究今晚種種的秋月。
秋月淡淡看了梁風一眼,側過身沒有說話。
她以緘默表明态度,視線都疏離,只擡頭看毛絨絨的合歡花,以及挂在樹梢上的月亮。
身前的男人也不再說話。
過了不知道多久,大約是一朵合歡落下的時間,梁風開口了。
“今晚的月亮不太亮。”
秋月偏頭,看見男人的側臉籠罩在月色之下。
梁風收回視線,戴上頭盔:“夜裏風涼,別等太久。”
說完,他最後又看了她一眼,轟響油門揚長而去。
秋月望着摩托消失的燈影,漫長地籲出口氣。
一陣晚風忽而襲來。
頭頂的枝桠搖搖晃晃,秋月摸了摸自己微涼的小臂。
她是等得太久了。
拿出手機正要給梁弈發微信說自己先走,汽車的聲音便由遠及近。
秋月擡頭,看見乘光帶翅膀的六角星車标。
後排車門從裏面打開,梁弈朝她颔首:“上車。”
秋月坐到他身邊。
車正是她下午開來的那輛,也是梁弈最近使用最頻繁的座駕之一。
确定和乘光合作以來,秋月幾乎試駕了他們的全部車型,眼下這輛,更是她深度試駕的重點。
短短四天時間,她開着它跑過城市的早晚高峰,快速路,國道,高速,盤旋山路,以及鄉間小道。
最長一天12小時的車程,也讓她在深夜,破曉,雨天,大霧各個場景下都有了用車體驗。
這款車叫好又叫賣是有緣故的:無論是性能還是駕駛感,這款車都算目前國産新能源車的天花板了。
可沒有一輛車是完美的。
不管車的創造者在造車時有多麽完美的寄托。
秋月打開手機備忘錄,想跟梁弈談一談自己這幾天試駕的發現:“我——”
手機鈴聲打斷她話頭。
秋月看着梁弈摁下接通鍵,腦中恍惚出一個念頭:或許,這個電話來得正是時候。
她可能不該和梁弈聊試駕的事。
因為,她從沒見他親自開過車。
印象中,他去哪裏都有司機接送。
對一位日理萬機的CEO來說,這再尋常不過。
但對一位車企的CEO來說,這好像……又有點不太正常。
至少她爸爸當年造車時不是這樣的。
做品牌,談合作,跑工廠,鑽技術,試駕車,他都親力親為……
“梁總。”
坐得近,電車噪音又小,秋月可以清晰地聽見梁弈手機裏的通話音。
“慈善款的項目,我們讨論出兩個方向,想聽聽您的意見。”
梁弈:“你說。”
“A大已經邀請您下個月參加百年校慶,您要捐款回饋母校的話,校慶是很有紀念意義的場合。”
梁弈“嗯”了聲。
手機裏的男聲繼續:“還有一個選擇比較特殊:B市有位羅女士,确診了一種血液類疾病。她的病症非常罕見,甚至還沒有中文譯名,全球病例也不過百例。”
梁弈淡聲:“你說的特殊,就是指罕見病?”
“不是的。這位羅女士,她是咱們的乘光車主,而且是八年前的首批車主。她的病目前只有歐洲的一種靶向藥可以治,價格很貴,一針下來折合人民幣要一百五十多萬。我看到車友群已經開始組織捐款了,您看要不要……”
沉吟片刻,梁弈開口:“聯系A大那邊吧。”
秋月扭過頭看他。
手機裏的聲音沉默半晌。
“梁總,我們這邊讨論過後是覺得,A大每年都有校友回饋,并不缺捐款,但我們的錢要是給到羅女士,是可以治病救命的……”
梁弈沒說話,只擡手摘掉鼻梁上的金絲邊框,緩慢阖眼。
秋月看着他,又想起那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跟他胞弟一樣,梁弈說話也很直白。
但他倆的直接又是完全不一樣的——梁弈總是言簡意赅,說一不二。
他的話帶決斷,是需要去解決問題的。
需要被服從,執行。
他不喜歡解釋,因為那樣會浪費他的時間與情緒。
他的直接,充滿着上位者的倨傲與倦怠。
“一百五十萬一針的藥可以治愈羅女士的罕見病嗎?”梁弈問。
“那是靶向藥。”經理回答,“應該……不能吧。”
“所以——”梁弈重新戴好眼鏡,“用三千萬來買靶向藥,有任何短期或長遠效益?”
“……”
秋月有些僵硬地轉回頭,漫無目際地看擋風玻璃。
她聽到身邊的男人繼續道:“跟A大相關負責人對接好:我們會以乘光的名義設立獎學金和人工智能方面的創新資金。以後校招時,多關注下對口專業資助過的學生。”
對面的經理沒再多言:“明白了。我這就去辦。”
挂掉手機,梁弈側眸看女孩。
她好像在出神,兩眼沒有聚焦地盯着前方。
他伸過手,指尖剛觸到她手腕,秋月就猛地打了個寒噤。
“怎麽了?”梁弈問,“冷麽?”
秋月抿抿唇沒說話,靠近男人的左手放到了膝上。
“空調調高點。”梁弈吩咐前排司機,又轉問秋月,“你剛想跟我說什麽?”
秋月垂下眸:“沒什麽。”
梁弈看了她兩秒,彎腰從座椅另一側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女孩。
秋月認出紙袋上的logo:是一家每天只接待二十位客人的日料。
目光上移,她看向梁弈。
他的眼目隐沒在反光的金絲邊框後。
“今晚耽誤你吃飯了,抱歉。”
他向她道歉了。
又好像沒道。
秋月到現在都沒什麽饑餓感。
她也并不在意沒吃到那份低溫牛排。
猶豫片刻,秋月輕聲開口:“你爸他……”
梁弈一時沒接話,面色微不可察地沉了下。
“今天不湊巧,梁風提前回來了。”片刻,他說了這麽一句。
也只有這麽一句。
車靠邊停了下來。
秋月側眸,看到車窗外的公寓樓。
梁弈将裝日料的牛皮紙袋送到她手裏:“早點休息。”
秋月眼睫動了動,輕聲道謝。
手剛搭上車門,身側的人忽然又叫住她。
“明天的會議,不用緊張。”
車內光線昏暗,梁弈的眸色沉浮不明,像在寬慰她,又好像意有所指:“一切都會按照我們預定的推進。”
“公事是,婚事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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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二十四小時值守的安保,秋月刷卡進電梯,摁下指紋打開房門。
确定關系後,梁弈曾提出讓她搬去他在江邊空置的大平層。可秋月拒絕了。
這套小兩居的公寓還沒她以前的卧室大,秋月卻住得很踏實——這是現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她為自己保留的為數不多的安全感。
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秋月打開電腦,想把明天的內容再過一遍。
視線略過島臺,她動作頓了下,走過去打開日料的外裝袋。
腹中空空如也,卻依然沒有任何食欲。
正打算把食物存進冰箱,秋月的目光倏而定住。
一個灰金色首飾盒躺在外賣袋裏,方方正正的盒面上印着BVLGARI的LOGO。
有些意外地看着這份隐秘的禮物,秋月拿起首飾盒慢慢打開。
是一只玫瑰金手镯。
BVLGARI标志性的蛇頭密鑲滿鑽,蛇眼是兩顆紅碧玺。
盒子裏還附了一張卡片:
【一點心意,望你喜歡。】
捏着這張卡看了幾秒,秋月将卡片放回首飾盒。
下一刻,她又打開盒子,拿出手機對着镯子拍了張照。
照片發送給梁弈,同時也發過去一條消息:
【很漂亮,謝謝你。】
半晌,對面沒有回複。
一縷涼意忽然穿堂而過。
秋月回頭,看見白色的紗簾拂動不停。
緩步到窗邊,她沒着急關窗,任風穿透微濕的長發。
夜已經很深了。
今晚的月亮,确實不太亮。
月色隐晦在雲霧中,流淌在夜色裏。
一如她的心事。
——晦澀難言,又暗淡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