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川風月

第04章 一川風月

指尖滑動着溢出手機屏的戰績,秋月震驚又恍然。

——怪不得梁弈剛才介紹他時,旁人會有那樣的反應。

同屬車圈,也就她這種閉門造車的2G網速,才會沒聽過Gale的名號。

點開名為“WRC的中國傳奇”的視頻,AI配音解說從手機裏傳來:

“你或許不關注賽車,但一定聽說過梁風的名字:他是近十年來WRC賽場上唯一完賽的中國車手,并且在第二次參賽時就擊敗一衆歐美名将,力奪冠軍。

梁風的出現,不是填補了中國在WRC賽事上的空白,而是直接完成了從0到100的揚眉大吐氣,是當之無愧的天才賽車手。

比他戰績更加傳奇神秘的,是他的出身背景。據傳Gale出生富庶之家,祖父是洛杉矶有名的華商;也有人說他其實是偷渡潤出去的,之前還在華人街刷盤子。

可以肯定的是,在成為Gale之前,梁風過得并不寬裕。十八歲前他壓根沒接受過任何訓練,橫空出世第一次比賽開的車是輛輕改裝的二手,因為配置不夠,發動機最終起火報廢,比賽成績也被取消。

不知道是看中梁風開着爛車還能跑第三的潛力,還是他那股money不夠,拿命來湊的狠勁,T汽車公司簽下了他。這一簽,就開啓拉力賽場上的聞‘風’喪膽之路。

五年奪三冠後,Gale和T汽車合同到期,轉而和世界頂級跑車L品牌簽約。他給L公司拍的代言大家都看了——沒錯,就是那個‘飛躍斷橋’!

後來 ‘斷橋’在咱們國內也大火,‘風神’出圈,吸粉無數,人氣和商業價值暴漲。

就在車迷們都盼着Gale完成五冠大滿貫時,很突然的,他和L公司解約了。

直到今天,Gale依舊去向成謎,官方也沒有放出有關他簽約或比賽的任何消息。

有傳聞他在訓練時受了很嚴重的傷,現在還在休養;也有小道消息說國內有公司開出天價,硬生生把大神砸回國了。

不管怎麽樣,我們都希望風神能夠快點重返賽場,繼續他的封神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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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度條重新跳回開頭,秋月眨眨眼,回過神摁下暫停。

男人意氣風發手捧獎杯的畫面被定格,她指尖拖動屏幕下滑,看到一個相關視頻:《他的榮光,由這場火光開始》。

還沒來得及細看,手指已經按下播放。

如果沒有比賽字幕,她可能會以為這是什麽影視片段:一輛着火的賽車失控地駛過終點,眼看就要撞上崖壁,主駕上的車手猛然跳車而出。

他身上也都是火。

賽場配備完全,梁風身上的火很快被撲滅。

但他的車還在燒。

英文解說聲中,不很清晰的畫面裏,秋月看見滿身狼狽的男人拖着步子走到車邊。

盯着火球一般的車看了好幾秒,他長臂一揚,将手上的頭盔扔進火裏。

紅光跳動之際,畫面忽而一轉——長河之上,一座斷橋橫跨水面。

這應該就是他給L公司拍的代言片了吧。

頂級跑車品牌,果然財大氣粗,開場即是幾架直升機的大場面。

下一刻,螺旋槳噪音被巨大的轟鳴聲蓋過,一輛流線型賽車從直升機下飛速駛來,車輪揚起濃濃白煙。

絲滑漂移過U形大彎後,一輛巨大的四驅車攔在路中間。

狹路相逢時,賽車單邊擡起近90°,車速絲毫不減,生生碾壓着四驅車車輪而過。

轟鳴聲越來越大,賽車駛上一座大橋。

後頭追了一路的直升機也終于趕上來一架。與車并駕齊驅片刻後,它忽然停下來。

橋身巨大的斷口出現在屏幕裏。

視角第一次來到車內:主駕上的車手一腳地板油。

賽車騰空而起,越過懸停的直升機,也飛躍幾十米的斷橋。

車身穩穩落地,鏡頭再次轉回車內:看着後視鏡裏越來越遠的直升機,男人輕笑,騰出一只手掀掉頭盔。

秋月好像一下明白這個視頻為什麽會在國內火了。

“篤篤”敲門聲響起。

“請進。”秋月應道,一邊輕點屏幕。

視頻暫停在男人那張桀骜不馴的臉上。

她擡頭,看見另一張一模一樣的臉走進來。

不知道為什麽,秋月忽然覺着昨天那種認錯人的情況,應該不會再發生了。

“在忙?”梁弈問。

秋月起身,将手機倒扣在桌上:“沒有。”

剛才的會議在劉總鐵青的面色,與梁弈的叫停聲中結束。

随後他們的談話被局限在更小的範圍裏。

正欲問結果,梁弈便主動道:“定了,梁風的車就用Maje。”

心口突兀又興奮地快跳兩下,腦海中首先浮現的,居然是賽車飛躍斷橋的畫面。

秋月眼睫動了動:“Maje的性能和配置是絕對可以上賽場的,只是民用賽用區別比較大,我可能要先好好了解一下。”

女孩擡眸,眼睛很亮:“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能改裝出來。”

“……”

梁弈定定看着她,一時半會沒說話。

鏡片微微反光,秋月看不太清他的眼,卻感受到一股低氣壓。

梁弈開口了:“我記得咖啡店見面那次,你就給我看過Maje的企劃。”

秋月猶疑點頭:“……嗯。”

“沒記錯的話,在你父親去世前,Maje就打算發布上市了。”梁弈擡手推了下金絲邊框,“它應該是你爸爸耗費很多時間和心血研發出來的吧?”

“……”

仿佛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秋月忽然覺得自己這一早上不過白費功夫,對牛彈琴。

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和劉總那些人也沒什麽區別。

她在他們面前拼盡全力,只顯得可笑。

盯着地板默然片刻,秋月自嘲般扯了下唇角。

“Maje的初始方案是我大三時給學校交的作業,我爸看到後鼓勵我做出了策劃書。”秋月平靜出聲——她都驚訝自己可以如此平靜,“後來,吉量頂着資金壓力成立了項目組,我是主要負責人。調研,設計,分析,測試,我全程參與決策。”

“Maje是第一款真正意義上,由我負責研發出來的車。”

她擡頭對上梁弈的視線。

依舊看不明白對方晦暗幽深的眼。

唇片動了動,他欲言又止。

秋月立刻接着道:“改裝經費我可以負責。梁風是乘光的代言人,Maje上賽場也可以帶乘光的标。只是如果要改裝的話,一定是我來。”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Maje。”

-

快步穿過停車場時,太陽正當頭。

坐進提前降溫的車裏,秋月抹了下微汗的鬓角。

手機輕叮出一聲,彈出梁弈的微信消息:

【補充合同晚些給你。】

秋月回複“好的”。

屏幕頂端跳出“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她系安全帶的手頓住。

半晌,對話框依舊靜默。

秋月想了想,拇指點出閃爍光标。

正猶豫措辭,一陣聲浪擾亂思路。

秋月擡頭,看見一輛摩托隔着兩排車位,正對她的擋風玻璃。

車和人都很眼熟。

男人戴着頭盔跨坐在車上,單手擰了把油門。

引擎高昂轟出一聲,驀地熄火。

他又接連轟了兩遍油門。

都沒打着。

結實的肩背微微塌陷,男人好像是嘆了口氣,随後擡手掀掉了頭盔。

——就像他飛過斷橋的視頻裏那樣。

骨節分明的大手在油箱上敲了敲,似是感應到她的視線,他忽然偏頭看過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秋月抓安全帶的手不自覺收緊。

一秒也被拉得很長。

“咔”的一聲脆響,秋月扣好安全帶發動汽車。

電車行過一段距離,無聲地停在摩托旁邊。

副駕駛的玻璃緩緩降下。

“你要去哪——”

“方便捎我——”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住。

對視的距離變近,氣氛有點微妙。

秋月先轉開目光,指尖摁下按鈕。

車門解鎖。

梁風坐進來時,車內似乎被一下就被填滿了。

因為他高大的身形。

也因為雄性侵略性十足的氣息。

“謝了。”

秋月沒看他:“你要去哪兒?”

身旁的人默然一瞬。

“下午有空麽?”

秋月點擊導航的手停住,扭頭看副駕。

他的目光,總是直勾勾的:“去我賽車場看看?”

秋月眨眨眼:“哦……好。”

為着改裝,本來也計劃要去的。

她在心裏對自己如是道,一邊點開導航:“地址是什麽?”

梁風沒有直接回答:“小悅小悅。”

吉量的語音助手被喚醒:“在呢!”

男人淡聲報出地址:“導航去信達區勝丹路67號。”

“好的,已為您規劃好三條路線……”

選好線路,秋月不動聲色瞟了男人一眼,将好奇心咽回肚裏。

車子駛出停車場,絲滑彙入主路。

雙層車玻璃隔絕道路嘈雜,車內很安靜。

——過于安靜了。

“謝謝。”

女孩的聲音很輕,似月光鋪灑于地,冷冷清清。

梁風打量車外的視線一頓,轉向她。

“客氣。”

她沒有說謝什麽。他也沒問。

秋月依舊沒看男人,只很快地瞟了眼他那邊的後視鏡。

“你為什麽……會選Maje?”

“說過了。”

梁風重新看向窗外:“那是輛适合賽場的好車。”

話題終止。

又是一陣不算短暫的沉默。

在紅燈前剎停,秋月聽見副駕上的人出聲:“該怎麽稱呼你?”

“秋總?或者……”

他刻意頓了下:“大嫂?”

方向盤上的纖纖十指摩挲微動,女孩低聲回答:“秋月。”

踩下電門,她又補充:“不用叫我大嫂。”

梁風眉心微動,笑了。

“不習慣?還是——”他偏頭盯住她。

“不想和梁弈結婚了?”

秋月變道的方向盤卡頓一瞬。

後面的車立刻暴躁鳴笛。

她轉回向,沒什麽表情地看梁風一眼:“你沒有叫梁弈大哥的習慣吧?那也沒必要叫我大嫂。”

男人單側眉揚了下,撇開視線沒再說話。

就這麽沉默着到達終點。

他們應該已經到了城市的邊際。車開過砂石路,又行過草地與車道,最後停到一大片空曠的平地上。

梁風解開安全帶:“沒歸置好,有點兒亂。見諒。”

秋月打量周遭,搖頭:“不會。”

——對人來說這裏或許荒蕪無趣,卻是個可以讓車極速馳騁的好地方。

兩人并肩往室內去,沒走幾步,男人忽而停下來。

“一會兒可能要爬坡。”

順着他低垂的目光,秋月看向自己的腳。

經常開車的緣故,她很少穿高跟,鞋櫃裏基本全是運動品牌。

為着乘光的會議,她今早出門時才穿了這雙羊皮平底鞋。

尖尖鞋頭襯得女孩足踝纖細,裙擺下的小腿比羊皮還細膩。

秋月反應過來:“哦……稍等下。”

她回到車邊打開後備箱,拎出一雙板鞋。

梁風注視着女孩單手扶上車,利索地踢掉一只平底鞋。

羊脂玉肌包裹細瘦腳骨,圓潤的趾尖微微泛粉,分不清是指甲油,還是她皮膚本身的底色。

一腳蹬進板鞋,秋月彎腰系鞋帶。

領口自然滑落——

梁風已經偏過頭。

突兀的喉尖動了動,他咽了下嗓子,眉心起皺。

這個點的太陽,太曬了……

輕快的腳步回到身邊,女孩的聲音也輕輕:“好了。走吧。”

又是一路無話。

從炙烤的空地走進室內,秋月摸了摸微熱的臉頰,呼出一口氣。

腳步聲在挑高層裏響出回音,這邊看起像空蕩蕩的展廳,又像一個巨大的停車場。

又走了幾步,秋月認出來:這裏應該是P房。

P房,Pit House,是調校維修賽車的地方,也是每個車隊的核心。

造車,賽車,雖說都跟車密不可分,可隔行如隔山,秋月對賽車了解并不多,只記得小時候爸爸帶她看比賽時,參觀過一次P房。

真沒想到還會再來。

爸爸的離世将她的人生割裂開來,回看往事,只覺大夢一場……

“往後站點兒。”梁風的聲音打斷她愁緒。

秋月後退一步,看着男人擰開一道厚鎖。

他結實的小臂橫在她胸口前方,用力一推卷閘門。

光線暗了一層。

再走一小段,又是一道門。

梁風按下指紋,又輸入密碼,滴響過後,自動門緩緩打開。

啪啪啪幾下,感應燈接連響起。

秋月一下就明白這大費周章的安保是為什麽了。

輕“哇”出一聲,她不自覺快步往裏走。

這間P房絕對是每個車迷的終極夢想。

十幾輛賽車成排停放,外形各不相同,無一例外的酷炫昂貴,氣勢十足。

“這些都是你的車?”秋月問梁風,眼睛還粘在一輛橙黃色的車上。

“嗯。”男人的嗓音隐有笑意,“基本都帶回來了。”

大飽眼福地巡視過一圈,秋月的目光落在中間那輛車上。

流線型的車體仿佛蓄勢待發的貼地飛行器。

怪不得直升機都趕不上。

“這就是飛躍斷橋那輛吧?”

梁風眉梢揚了下:“看過了啊。”

秋月微愣,眼睫閃動着看別的車了。

男人也沒說話,手抄進兜慢悠悠跟上去。

她看車。他看她。

須臾,女孩停下來,打量靠牆的藍黑色賽車——這也是唯一一輛掉零件的。

秋月盯着地上的工具:“在改裝嗎?”

“唔。”梁風懶懶拍了把車前蓋,“改着玩玩,找手感。”

正想就話頭說改裝的事,秋月的注意力又被車窗吸引。

賽車的車窗上一般都有車手的名字,這輛車上标的卻不是梁風的名號。

看見黑體字母,秋月下意識讀出聲:“ventose……”

她回頭問男人:“是你們車隊的名字嗎?”

梁風也在看玻璃上的字:“回來剛起的。”

秋月偏頭:“這好像……不是英語吧?”

“拉丁語。意思是——”男人頓住,黑眸幽幽轉向她。

“一川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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