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車底

第05章 車底

不知是“風月”字眼暧昧,還是男人的目光過分幽深,秋月的心跳至少快了兩拍。

“領航員起的。”梁風接着道,又淡淡轉開眼,“說是回國了,別有一番天地光景。”

“哦……”

秋月有些僵硬地點點頭:“寓意很好。”

很輕地彈了下舌,梁風彎腰撿起一個齒輪:“之前改過車麽?”

“改過。”秋月回答。

她和爸爸都是車迷發燒友,以前家裏也有一間很大的車庫,藏車不比這裏的少。父女倆沒事就泡在車堆裏,摸摸這輛限量版,改改那輛老爺車。

那些和爸爸在一起的回憶搭建出溫暖無憂的少女時代。

也将她的心願和夢想和一點一點堆砌起來。

“但沒改過賽車。”秋月繼續道,“我對賽車了解不多。”

有點奇怪。

今早在乘光舌戰老油子們時她一直底氣十足。

可在這個男人面前,她便會不自覺自謙。

或者說不很自信。

畢竟,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會開車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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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賽車一個是加防滾架加避震,再就是制動,空氣動力那些。新能源我就不清楚了。”梁風拾起車邊的尖嘴鉗,遞到秋月面前,“這方面你才是行家。”

秋月唇邊彎了下,接過男人的鉗子,也接過他的肯定。

“我還有很多需要了解。”她扭頭看旁邊賽車,“你現在在改什麽?”

梁風擡手在車柱上摸了摸——秋月讀出一種撫慰的意味。

“試跑被石子崩了,準備給底盤換個護板。”

“我能看看嗎?”秋月問。

“當然。”梁風邁步向工具箱,“等下。”

拎過箱子放上車前蓋,男人背身單手抓上衣擺,猛然往上一扯——

秋月心頭一跳,刷地扭過身。

……不是。

至于麽她。

擡手掃了下額角發絲,秋月神色如常地轉過來。

男人一直背對着她,似乎并沒注意她剛才的動作。

其實,他這衣服脫得……也不突兀。

——脫掉短袖,工裝坎肩和機械改裝更搭。

和他的身材也是。

寬肩闊背向下收出窄腰,硬朗,強勁,力量感十足。

噴薄而出的雄性荷爾蒙成熟又年輕,還很糙——線條分明的除了肌理,還有傷疤。

看着男人肩胛處的疤痕,秋月又想起這幅身軀昨天敞襟露懷的模樣。

她怎麽會認錯人呢……

“新能源車加護底板的多麽?”

蹁跹思緒被梁風的聲音拉回,秋月眨眨眼:“我們不建議加,原廠保護一般就夠用了。”

看着男人結實的胸口轉向自己,她又趕緊移開視線:“但你比賽的路況很複雜,就要另說了。”

梁風“唔”出一聲,單手拖過千斤頂,幹脆利落地将車架高。

——身材好,做體力活也賞心悅目。

“這車以前也出這毛病。”梁風單手撐地,壓低肩背看車底盤,“我懷疑是後擺臂的問題。”

“是麽?”秋月好奇,“我看看——”

廓型裙齊膝,不影響活動,她将裙擺壓進膝彎。

顧了尾便忘記頭,蹲身往車底看時,女孩一頭黑長直發也如瀑般傾流而下——

男人的手快一步伸過去。

指尖堪堪碰到發絲時,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又縮回了手。

秋月後知後覺側眸,看見自己的一縷發尾正挂在男人的手腕上。

兩人同時怔住。

有人呼吸一窒,有人的氣息卻亂了。

空氣也如發絲般纏繞,黏連。

秋月的臉騰地紅了。

她快速攏回頭發,起身。

梁風的胳膊滞在空中,慢過兩秒才落下。

——小臂上依舊殘留絲絲柔軟,悵然若失的酥麻……

看着男人慢慢起身,秋月有點尴尬地摸了把自己的手腕,又摸進裙身上的兜。

——忘帶發圈了。

梁風低低的嗓破開沉默與尴尬:“出去趟,等我下。”

秋月含糊“嗯”出一聲,眼睛一直盯着地面。

男人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

偌大的空間很輕地咔出一聲,随後便是窸窸窣窣的風聲。

中央空調開了。

下意識摸了摸臉頰,秋月慢慢呼出一口氣。

梁風這趟去了沒多久,回來時手裏拎了兩瓶水。

走到女孩跟前,他沒拿瓶的手攤開。

剛洗完手,男人骨節分明的指上還沾着水汽。

掌心躺着一只黑色發圈。

眼睫不受控地顫了兩下,秋月抿唇,伸手拿過發圈。

像剛才一樣,她輕輕攏起長發,不疾不徐地将頭發紮起來。

梁風注視着女孩的動作。

烏黑的發尾掃過耳後雪白的三角區,挽成柔軟的一個圈。

女孩緩緩擡向他的眼眸也溫漣。

“謝謝。”

男人沒作聲,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下。

撇開眼,他擰開手裏的一瓶水,遞給她。

“之前這護底板不是我加的。”梁風背過身拿起工具,話頭也轉回正題,“車隊有專門維護的人。”

秋月“哦”出一聲:“之前的工作人員沒跟你回國吧?”

工作人員一般都是汽車公司的,她記得視頻裏說他是跟L汽車解約回國的。

“回來倆。”梁風回答。

俯身看了兩眼,男人一手抓上底盤,仰面滑進車底。

從秋月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坎肩下微微起伏的腹肌,以及工裝褲包裹的長腿。

她轉開眼放下水瓶,舔了舔濕漉漉的嘴唇。

“還真是後擺的毛病。”車底的男聲有點悶。

“什麽問題啊?”秋月也蹲下身探頭,“我看一下?”

梁風動作頓住,上半身從車下出來。

撈過車蓋上的短袖鋪展在車底,他沒說話,黑眸睇了她一眼。

秋月抿抿唇邊,一手抓上裙邊,沉默又利落地鑽去車下。

躺到男人身邊。也躺在他的衣服上。

——就這樣被他的氣息裹挾。

輕輕呼出口氣,她眼睛只看車底:“是這裏嗎?”

梁風“唔”了聲,嗓子有點啞:“就這個角。”

秋月稍偏頭湊近看——也離男人肩膀更近。

“好像有點變形了。要換一塊嗎?”

“不用。”梁風淡淡道,一手從工具箱抄出一把扳手,“敲幾下的事兒。”

秋月“哦”出聲,視線打量邊邊角角。

“這個引擎,好像不是比賽标準的吧,你不用這輛跑比賽嗎?”

“嗯,就練手玩兒。”男人輕描淡寫地将千萬級跑車道為大玩具。

握着工具又在底板上哐哐敲了兩下,他繼續:“我挺喜歡改裝的。頭輛賽車就是我自己改的。”

秋月腦中浮現一輛火球般沖向終點的賽車。

視頻裏說那是輛輕改裝的二手。

還說,他不像很多賽車手一樣,從小就接受相關訓練。

那他之前一直在國外嗎?

“你……”女孩吐字輕軟,像貓翹起好奇的尾巴尖,“怎麽想做賽車手的?”

梁風手上的動作停下。

“機緣巧合吧。”他簡而化之回答,“車對我來說有特殊意義。”

秋月偏過頭看男人。

車底光線有點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卻很打眼。

——專注認真的神情也是。

“車是你的武器,也是你的榮譽。”她接上他的話說。

梁風低聲:“是。”

頓了下,他聲音更沉:“還是我的救贖。”

這個詞的分量很重,秋月的心也被震了一下。

“救贖?”

男人轉眸看向她。

是光線的緣故嗎?

他本就深刻的眼更為幽邃,一動不動凝住她:“有人跟我說過,人生就和開車一樣,方向盤要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秋月神色微晃,似是想到什麽。

垂眸須臾,她扯了下嘴角:“或許吧。”

掌控方向盤的感覺的确美妙:自由,獨立,安全。

然而現在她也明白,人生的方向盤,可比車上的難握多了……

探究般看了女孩片刻,梁風收回視線,兀自垂下眼。

“你呢?”他将同樣的問題抛回給她,“怎麽想着造車?”

“我……”秋月很慢地眨了下眼,“可能算耳濡目染?”

“從我記事開始,我爸就特別喜歡車,也經常帶我看車,開車,改車。造車一直是他的畢生夢想。吉量成立後,他有什麽想法啊,新點子啊也老跟我說,鼓勵我一起參與,嘗試……”

眼前是寬大低平的車底板,鼻腔裏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機油味。

——混合男人身上陌生而熾熱的氣息,莫名讓人心安。

很久了。

爸爸離開後,她跟形形色色的人去談合同,講利益,聊回報,卻唯獨沒有再說起這些。

這些她獨自保留的溫暖與初心。

娓娓道來時自己都有點驚訝——原來也不是不願意說。

原來,還有人願意聽。

“我和我爸的很多回憶都和車有關。”細細弧度爬上女孩嘴角,她笑眼淺淺,“我爸爸帶給我很多。車也是。”

一直安靜地聽她說完,男人唇邊彎出細弧:“所以,女承父業?”

秋月不置可否:“是。也是我自己真心想做的。”

梁風說:“如果不是真心想做,Maje也不會重啓研發。”

秋月眉毛緩慢揚了下。

“你怎麽知道Maje是重啓的項目?”

從在車上喚醒小悅時她就感覺,他似乎對吉量頗為了解,或者說有關注過?

賽車手關注國內車企也正常。

還是因為梁家也在業內?

“前幾年考慮參加混動賽,就關注過一些。”梁風輕描淡寫道,“國內外的都有。”

秋月溫吞“哦”出一聲:“前幾年……我們主推的車型是Pala,你關注的是那款嗎?還是Ark?”

“不是。”男人回答,“都不是。”

秋月眨眨眼,轉眸看他。

她這才發現,梁風的鼻梁上有一顆痣。

沙粒大小的淺褐色,不偏不倚拓在鼻骨上,襯得本就立體的鼻梁更為挺拔。

這樣的标志,她不确定梁弈鼻子上有沒有。

她從沒有離梁弈這樣近過……

兩相對視間,男人沉沉開口:“如果,我關注的不是車呢?”

“或許,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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