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開屏

第06章 開屏

大腦宕機一瞬,秋月怔怔看着梁風。

他瞳中有自己的影。

車底似乎氧氣告罄,她呼吸有點亂:“什,什麽?”

“吉量首款新能源車上市時,讨論度很高。歐洲有家車刊采訪過你父親。”梁風的語氣稀松平常,“我看過那篇報道。”

“哦。”秋月籲出一口氣,“你說的是我爸爸啊……”

“不然呢?”男人的聲音染上笑意,那雙盛放她倒影的黑眸也玩味。

“你以為,是誰?”

“……”

說不上算惱還是羞,秋月耳朵倏地熱起來:“你——”

“哎……?”

一道訝異的男音從上方傳來:“不是,這怎麽——Gale??”

秋月愣了下,趕忙從車底出來。

梁風的動作比她更快,結實的胳膊攀上車沿,一拽,再一撐,利索起身。

有點窘迫地站起來後,秋月看見車旁多了一個年輕男人。

面容清隽,氣質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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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澈。”梁風主動介紹道,“我領航員。”

他又轉向秋月:“吉量的秋總。”

于澈恍然又驚訝,客氣伸手:“幸會。”

“你好。”秋月握了下他的手,溫聲,“叫我秋月就好。”

寒暄完畢,領航員看向賽車手。

——身上的坎肩。

他嘴角抽了下:“你……”

一言難盡的,于澈又看見後面閱兵一樣車陣。

“……不是,你把這全擺出來幹啥?”

梁風撩起眼皮看他:“你有事兒?”

“那個——”

秋月試探着開口:“你們要是忙的話,我就先——”

“他來找路書。”梁風徑直道,說着就朝于澈偏了下頭,“車裏找去。”

“……”

“我不該在車裏。”于澈幹巴巴笑了下,“路書和我應該都在車底。”

“哥,你們都在裏面嗎?”又一道聲音響起。

——女孩子的聲音,自門口由遠及近:“磨磨蹭蹭的幹什麽呢!”

進來看見秋月,她明顯一愣。

秋月第一眼就被女孩的頭發吸引——這一頭泡泡糖一般的西柚粉,讓她整個人都古靈精怪,青春洋溢。

她也确實年紀不大,精致的娃娃臉上還帶着點嬰兒肥。

“何棠。”開口介紹的是于澈,“棠棠是我們的信息員。別看她歲數小,在車隊資歷比我還老呢。”

女孩哼他一聲:“你才老。”

于澈笑笑,又介紹了秋月。

秋月微笑颔首:“你好啊。”

“嗨。”何棠揮手的樣子像只局促的小企鵝,“這還是……第一次有女生來我們這兒哎。”

梁風瞥她一眼:“你不就是女的麽。”

何棠很驚訝:“你什麽時候複明的?”

于澈笑出聲:“好了,咱準備下吧,正好這會兒也不熱了。”

何棠晃了晃手裏的平板電腦:“早備好了。”

梁風轉向秋月:“新場地試跑,去看看?正好讓何棠把數據給你。”

賽車手的行車數據和習慣對改裝來說也至關重要。

于是秋月沒有猶豫:“好啊。”

梁風和拿到路書的領航員先離開P房。秋月和何棠不緊不慢往外走。

和來時的方向相反,小姑娘帶她穿過滿是屏幕的觀賽室,又走過一段斜坡。

——原來他之前說的爬坡,指的是這兒。

視線豁然開朗時,眼前盡是落日餘晖,草長莺飛。

這是一條滿布砂石與塵煙的跑道,也是拉力賽常見的路況之一。

何棠一屁股坐路沿上,大喇喇盤起腿:“随便坐吧。”

秋月也不講究,抓住裙邊坐到小姑娘旁邊。

“你一直在梁風車隊嗎?”

“唔。”何棠低頭點擊平板,老練地處理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他帶我進隊的。”

“這是一會兒要跑的車。”她将平板遞給秋月,目光在她頭發上停留一瞬。

秋月下意識摸向腦後,反應過來。

“這是你的吧?”她拆掉發圈還給女孩,“謝謝。”

“沒事兒,你拿着吧。”何棠擺手,又有點無奈抓了把發頂,“我這頭發,紮起來也亂七八糟的。”

秋月看着這頭絢爛的西柚粉,發現上面有折痕。

“你是想編起來嗎?”

“唔。”小姑娘悶悶應聲,揪起臉側一縷粉色,“我手笨,編不好……”

“我幫你?”秋月主動道,一邊站起來拍拍手站到女孩身後,“編條蠍子辮,怎麽樣?”

“啊……”何棠的後背一僵,有點局促,“随便,都行。”

粉頭發在指間編編繞繞,秋月的腦中浮現出媽媽靠在病床上為自己梳頭的場景。

那是她能記得的,唯一和媽媽有關的回憶了……

“好~了。”秋月輕快道,一邊轉過臉看何棠,“好看,很适合你!”

何棠的臉快跟她頭發一個顏色了。

她目光熒熒看着秋月,很小聲:“謝謝姐姐。”

“不客氣。”秋月拿過平板繼續看數據。

何棠偏着腦袋又看了她兩秒,從包裏拿出一副耳機:“這個過會兒和車裏通訊,你戴上。”

她在包裏摸了摸,跳起身:“我再去找一副。”

秋月看着小姑娘一跳一跳地走遠,停到場邊長身玉立的男人身邊。

于澈正在調頭盔,擡眼便看見一頭泡泡粉頂着落日餘晖過來了。

“哎喲。”他笑眼清潤,“新發型。”

“好看吧!”何棠笑出一側嘴角的酒窩,“那個姐姐幫我編的。”

她又扭頭看四周:“人呢,還沒準備好麽?”

于澈聳聳肩:“誰知道今天怎麽這麽慢。”

正說着,兩人的目光同時定住。

太陽落下的方向,男人拎着頭盔出來了。

一身亮紅色賽車服束得他肩背寬闊,腰身挺拔,整個人都英姿勃發。

“我靠。”何棠瞪大眼睛,“搞什麽?”

“就跑個圈,他穿這麽全乎幹啥??”

于澈擡手擋了下光線,眯眼:“這是去年冠軍賽的車服麽?”

何棠定睛,點頭:“好像是。也是拍斷橋那身。”

“有病吧,他把這身翻出來幹嘛?”

于澈扭頭看了眼另一個方向,笑了。

“開屏。”

何棠茫然:“啊?”

點擊返回又看了遍上頁數據,秋月确定:這輛車的配置,跟Maje的大差不差。

那麽,今天跑完的數據,會是個很好的改裝參考。

她擡頭,眯眼看向遠處的賽車。

以及車邊全副武裝的車手。

是巧合嗎?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腳步聲,秋月扭頭,看見何棠回來了。

“拿到了?”

“拿到啦。”何棠邊戴耳機邊坐到秋月身邊,“來,我幫你連——”

調試完畢,耳中傳來滋滋電流聲。

秋月摸了下耳尖,問何棠:“你一直在車隊的話,那之前也在國外?”

何棠點頭:“是啊。沈姨,就是梁風哥的媽媽,以前很照顧我。”

秋月有點意外:“那你們是一塊兒長大的?”

“算是吧。”何棠回答,又趕忙澄清,“不過可不是什麽青梅竹馬啊!他從來沒把我當女人。”

“我也沒把他當人。”

耳機咔啦響出聲,男人低磁的嗓音沉沉傳來:“我聽着呢。”

“哦。”何棠嚼了嚼口香糖,“那我聲音再大點?”

于澈在無線電裏笑起來。

“對了姐姐——”何棠遞過口香糖,“你叫什麽名字呀?”

秋月撚出兩粒糖:“秋月。”

“秋月——”何棠眉毛動了動,“秋天的月亮嗎?”

秋月點頭:“我确實是立秋生的。”

“蠻有詩意的。”小姑娘偏偏腦袋,“哎?跟我的名字還挺配诶!”

耳機裏的男人輕“啧”出一聲:“怎麽就跟你配了?”

“本來就是。”何棠理直氣壯,“《荷塘月色》你沒聽過啊?”

“沒。”男人懶洋洋道,“只聽過《涼風有信》。”

“哦,你沒有。”何棠幹巴巴說完,就啪地切斷了線路。

兩個女孩又聊了一會兒,順手加了微信。

直到何棠收到準備出發的消息,通訊才重新連好。

引擎的轟鳴遠比耳機裏的倒計時來得直接。

賽車出發,好似利箭離弦。

秋月不自覺站起身,視線遠眺快成殘影的車。

以前她不知道,原來賽車是一項這樣有觀賞性的運動。

油門焊死,貼地飛行,一路揚起滾滾沙塵。

道旁不知名的飛鳥被驚起,和賽車一起披戴餘晖,奔赴一場日落。

全力以赴的,一往無前的。

一眨眼功夫,賽車便開到倆女孩面前。

——準确來說是飛到她們眼前。

坡道在即,不減反增的車速将車身猝然騰空。

在秋月面前劃過一道悠長的弧,揚長而去。

“滴”的一聲,何棠放下手中的測速儀。

時速164km/h。

她點擊平板,嘟哝:“有點兒慢了啊……”

“這個速度還算慢嗎?”秋月問。

她忘了之前在哪兒看過,有場世界級的拉力賽,均速在一百三四。

“不慢。”何棠回答,朝遠處挑挑下巴,“但對他來說算劃水。”

她話音剛落,遠處的賽車便駛入第一個彎道。

——仿佛一條甩尾的魚,車尾率先入彎。

拉起濃濃白煙的同時,也拉着車身不偏不倚地切出彎。

——華麗麗的鐘擺漂移。

時速二百版。

“有病啊你!”何棠對着耳機大喊,“就這彎兒用得着漂成這樣??”

男人哼笑:“劃水而已。”

“……”

車內,于澈瞥了眼炫技的車手,看破一切:“差不多行了啊。”

摁下耳機靜音,他又補了道:“再帥還不是只有哥們兒看。”

收油,急打方向,拉正車頭,梁風一氣呵成,舉重若輕。

他挑了下眉:“有道理。”

路旁,秋月和何棠同時擡手碰耳機——怎麽突然沒聲了。

也就兩三秒,導航員報路書的聲音重新入耳。

出發後梁風基本沒再說話,操控賽車一路嘶鳴。

不管路況和車速如何變幻,于澈報路書的節奏都一點不亂。

秋月關掉自己這邊的耳機,輕聲:“于澈做導航員多久了?他一直都是這行的?”

何棠也開啓通訊靜音:“我哥組隊第二年他來的……啊,這麽算也有五年了,好快啊。”

“他學法律的,從小就特別喜歡賽車,在國外上大學時瞞着家裏開始偷偷做導航員。他爸媽,爺爺奶奶都是大學老師,家裏人到現在都反對呢。”

秋月“哦”出聲:“書香世家啊。”

“對呀。你別看他一身書卷氣。”何棠看着賽道,一手托上下巴,“比起賽來還挺反差的。”

看着小姑娘滿臉少女心性的笑,何棠了然莞爾。

“你們和他怎麽認識的啊,大學校友?”

何棠嘴角的笑僵了下。

“不是……”她垂低眼,聲音更低,“我們又沒上過大學。”

秋月愣了下,懊惱失言——

她顯然觸到什麽禁區了。

正猶豫如何轉移話題,嗡嗡轟隆聲驟近。

秋月扭頭,看見賽車裹挾滾滾煙塵,一個截停剎在她們前方。

兩側車門同開,下來的男人們好像在争論什麽。

他們身後,似乎只在一瞬間,太陽就掉下地平線。

落日熔金,燒紅半邊天。

比日光還要耀眼的,是一身火紅車服的賽車手。

一手扯掉頭盔和頭套,他另只手一把奪過導航員的路書。

嘩啦啦翻至某頁,兩個男人同時低頭看——

梁風翹起唇邊。

他贏了。

笑着将路書甩給導航員,他轉頭,看見場邊注視自己的女孩。

——嘴角的笑便深入眼裏。

分不清是見她歡喜,還是贏得恣意。

霞光将男人的影拉長,從賽道拉扯到女孩的腳邊。

望着他高視闊步走向自己,秋月的心髒毫無由來地悸了一下。

又一下……

“你倆鬧騰什麽呢?”何棠問。

梁風不鹹不淡:“打了個賭。”

何棠:“什麽賭啊?”

“不告訴你的賭。”梁風說。

“他輸給我的賭。”于澈說。

“切,都輸了還——”何棠止住話頭,皺眉看梁風,“你輸了還這麽高興?”

梁風呵出一聲,但笑不語。

“好了,願賭服輸啊。”于澈收起手裏的本子,朝賽車手揚眉,“下把新賽道,你沒路書。”

所謂路書,其實就是賽道的紙質導航儀。這份導航由導航員提前勘路得出,再在比賽時口頭報給賽車手。

——導航員就是賽車手的眼。

沒有導航員和路書,無異于蒙眼開車。

“加碼。”梁風漫不經心地掂了掂手裏的頭盔,“下把跑完,路書我給你背出來。”

何棠撇撇嘴:“那你要背不出來呢?”

梁風朝于澈手裏的路書擡下巴:“我吃進去。”

于澈和何棠異口同聲:“你說的啊!”

梁風不屑嗤聲,慢悠悠轉過身。

轉向秋月。

“一起?”

秋月怔過兩秒才發出聲:“……啊?”

梁風回頭看了眼賽道上的車:“副駕難得空出來。要不要體驗下第一視角?”

秋月即刻心動,又有點猶豫。

梁風低低笑了下,融進霞光的黑眸分明戲谑,又很溫柔:“不敢?”

秋月笑了。

為這幼稚的激将法。

也為這投其所好的邀約。

“好。”她說。

夕陽将兩人并肩的影子交疊,晚風也跟随他們的腳步。

秋月撫了下耳邊的碎發:“對了,你剛和于澈打的什麽賭啊?”

梁風眉梢輕動:“賭,我能不能趕在落日之前回到終點。”

秋月眨眨眼,半信半疑。

——這樣的賭約對于兩個男人來說,未免有點浪漫。

“他贏了?”她又問。

“嗯。”梁風回過頭來看着她,很深的。

“不過,我也不算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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