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生日

第13章 生日

秋月呼吸一窒。

舞步已經停止, 她卻感覺自己還在男人的臂彎中旋轉,搖晃。

搖得她頭腦暈漲,晃得她心神都蕩漾。

最後一個音符落在空氣裏, 餘音缭繞。

周圍起舞的人群也都停下來。

沈總助穿過舞池走過來, 附在梁風耳邊低語兩句。

梁風潦草點頭,又看秋月:“我先撤了。”

秋月神色一黯:“哦……”

男人與沈總助步伐匆匆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見。

秋月起伏整晚的心跳也慢慢平複下來。

随後一路下墜……

舞臺邊的樂隊奏起新曲, 這首很多人耳熟能詳的《卡農》也很适合華爾茲。

沒了舞伴,秋月也沒再舞的心情。

然而她剛走出舞池, 搭讪的人就接二連三,有旁敲側擊跟她打聽乘光相關的, 也有想邀她再跳舞的。

正與人周旋,手包很輕地震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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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手機看見久違的頭像出現在屏幕上, 秋月覺得自己掉在腳面的心髒瞬間歸位了。

梁風發來一張照片, 應該是剛拍的:

酒店背面的招牌立在夜色裏, 被皎潔明月勾勒出亮邊。

男人直截了當:

【出來?】

秋月眼睫微動,卻沒有糾結。

和人敷衍兩句後,她很快遠離人群, 不聲不響地離開宴會廳。

電梯直達一樓,秋月從後門出來。

後區很大, 停車場,高爾夫球場都在這兒。

可秋月還是一眼就看到他。

——黑壓壓的營地一片空曠, 身高腿長的男人置身其中,側影分明。

他顯然不喜歡今晚的穿着, 西服外套早不翼而飛,襯衫領口大喇喇敞着——正裝也穿出一派風流。

隔着很遠的距離, 男人已經如有感應般轉過頭。

他站在月色下看着她,黑眸深幽而專注, 一動不動。

——像是要把她走向自己的場景印刻在腦海裏。

一直走到男人身前,秋月才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跟剛才和他跳舞時一般無二。

梁風拎起一個手提袋:“何棠讓我帶給你的。”

秋月驚喜“啊”聲,立刻接過來。

沉甸甸的。

打開來,她首先看到一張卡片,上面是小姑娘手寫的生日祝福。

底下全是禮物——何棠送她的生日禮物不是一件,而是一堆。

有一看就很契合她氣質的口紅與香水,還有她總是忘帶的發圈發夾。

秋月從禮物堆裏拎出一個玲娜貝兒的小玩偶挂件,挂在自己的手包上。

“替我謝謝棠棠。”她笑眼彎彎跟梁風道,“我一會兒也會給她發消息的。”

“嗯。”

看着女孩笑意淺淺的唇角,梁風很慢地眨了下眼:“她的禮物送到了。現在,輪到她哥了。”

手上一頓,玩偶無聲垂落。

秋月擡起頭看男人。

梁風沒說話,手抄進西裝褲兜裏摸出什麽東西,拇指摁了下。

他們前方的空地乍然亮起來。

秋月定睛,杏眸瞬間瞪大。

那邊停了一輛,好像從童話故事書開出的小巴士。

圓潤的車身線條,圓圓的車燈,就連車漆也是藍粉淡黃的馬卡龍色。

車窗透出暖融融的亮光,上面還綁着彩帶和氣球。

秋月已經不自覺邁開步。

走上車後,她又不由輕“哇”出一聲。

——車內也挂了很多和車同色的氣球橫幅,全是生賀字樣。

秋月還從沒見過這麽迷你的小巴士,目測最多只能坐六七個人。

前排座椅還被拆掉了,換成一張小桌,桌上擺着一個雙層蛋糕。

蛋糕上的Q版女孩有着和她一樣的長直發,旁邊還有一輛煙紫色的轎跑。

是她,和她的Maje。

眼睫微動,秋月的眸光與蛋糕上的火燭一起跳躍。

“這車以前是馬德裏一老貴族結婚用過的花車。”梁風的聲音響起。

秋月回頭,看見男人倚在車門口,帶笑的黑眸被燈光染成暖色。

他擡手拍了拍車身,鐵皮哐啷:“有些年頭了,不值什麽錢,上路呢肯定也上不了了。不過改一改,做個收藏,也算有意義。”

他晃開長腿走到秋月跟前,攤開手裏的車鑰匙給她——還是那種老式的機械鑰匙。

“本來想改好了再給你,但我想,你應該更喜歡自己動手。”

秋月垂眸看男人掌心的鑰匙,又擡頭看他:“謝謝。”

她揚唇笑起來,不知道是因為燈光和氣球的烘托,還是她很少笑得這麽開,這個笑容滿滿都是少女心性。

“我還沒見過這樣的車呢,确實很有收藏意義。”

梁風定定看着女孩的笑臉,唇邊也勾起來。

“我說的意義不是這個。”

秋月不解:“那是……?”

“來——”梁風抓上她手腕一起上前,示意她看擋風玻璃下角。

秋月彎下腰,看見了這輛車的車架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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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一滞,秋月心跳都慢了半拍。

2000年8月7號,正是二十四年前的立秋。

——這是一輛,以她出生日期為代碼的汽車。

“你怎麽找到的?”秋月讷讷問男人。

這個車架號的車,全世界一定就這麽一輛。

就像在一片森林裏尋找一片特定紋路的樹葉,難度可想而知。

而且把車從國外運回來,也要花不少功夫……

梁風輕描淡寫:“運氣好。”

“每輛車的車架號都是獨一無二的。”他看着她,黑眸比夜色還要暗昧,“像你一樣。”

“生日快樂。”

“……”

心裏有個地方無聲塌陷。

随即起伏出密密麻麻的觸動。

原來在驚喜的沖刷下,人只會失語。

唇瓣動了好幾下,秋月才出聲道謝:“謝謝……”

指尖撫過意義獨特的編碼,一段久遠的記憶也被喚醒。

“小時候我還問過我爸爸,每輛車的車架號是不是都不一樣……”談起最愛的家人,女孩目光語氣皆溫柔。

她扭頭朝梁風柔柔一笑:“我爸說是呀,就像人的指紋一樣,獨一無二。”

梁風眉心動了動,接上話:“可人有好些個指紋,車只有一個編碼。”

秋月愣了下,眼中驚喜更甚:“我當時也是這麽跟我爸說的!”

“我還說,車有車架號,人也應該有骨架號,就是不知道骨架號該怎麽編,要是出生日期的話,那很多人就又都一樣了……”

男人很慢地眨了下眼,似乎真在思考這種假設的可能。

“人要真有骨架號的話——”他低低開口,轉眸看秋月,很深的。

“那我的骨架上,應該寫着一個人的名字。”

秋月眼皮猛跳了下,燙到一樣垂下視線。

她又不知道說什麽了。

或者說,不敢再往下問了……

梁風眨眨眼偏過頭,主動轉移話題:“對了——”

他摸出一個巴掌大的證件:“我駕照到手了。”

秋月看着黑皮小本,莞爾:“恭喜。”

“還沒在國內上街開過車。”男人晃晃手裏的駕照,偏頭向窗外,“一起兜一圈?”

秋月看了眼黑漆漆的夜,發覺自己并不想拒絕——就像他剛才叫她出來一樣。

“去哪兒?”她問。

“你想去哪兒?”梁風反問她。

“我……”秋月眉心微蹙,無奈笑,“我也不知道。”

回榮城之後,她基本兩點一線。

人和心都困在這條線上了。

梁風望着窗外的夜幕,緩慢阖了下眼皮:“立秋這天,木星離月亮最近,叫木星伴月。”

他朝秋月挑挑下巴:“要不去找找看?”

秋月還是第一次聽說:“木星伴月?”

“嗯,木星會很亮。”梁風回答,頓了下,他又看着她,“月亮也是。”

秋月心下一動。

開口正要應邀,手包突然響了起來。

拿出手機看見屏幕上的來電,她動作與神色均一僵。

梁風也是。

不敢擡眸看面前的人,秋月轉過身,摁下接聽。

“嗯,還在。哦……好。”

她聲音壓得很低,簡單講了兩句便挂斷通話。

可轉過身來的動作,卻很慢。

“回去吧。”

不等她開口,梁風便低低道。

“……”

唇瓣無力翕合,秋月無言以對。

她能說什麽呢。

謝謝?

再見?

還能再見麽?

還應該……再見麽……

梁風往她身前邁了一步:“車我先弄回去放賽車場,你要來拿跟我說。”

頓了下,他眸光垂低:“跟何棠說也行。”

“……”

秋月咽了下晦澀的嗓,說“好”。

也只說了這樣一個單薄的“好”,她便轉身離開。

原路從後門返回酒店,秋月又穿過大堂來到前門。

梁弈的車就停在門口,打着雙閃。

等她走近,後排磁吸門自動打開。

還沒坐進車裏,秋月便嗅到男人一身風塵仆仆。

“你剛到嗎?”她問他。

梁弈“嗯”了下,聲音都透出疲累。

秋月很驚訝:“什麽事情耽誤這麽久?”

“你知道杜晨霍夫吧?”梁弈問她。

秋月反應片刻:“是德國那位很有名的汽車經濟專家?”

梁弈颔首:“我在機場碰到他的,他飛機延誤,正好有機會一起吃了晚飯。”

“……”

他一整晚都不見人,秋月設想過很多可能:

路上碰到不好的狀況了?公司突然有急事?

或者,是他父親那邊有什麽要緊事兒?

但她怎麽也沒想到,他缺席一整場晚宴,正因為在和別人吃飯。

……也是。

為什麽不可以呢?

結交珍貴的人脈,當然比慶功晚宴重要。

也比她的生日重要……

“他對咱們國內的新能源産業評價很高,有再來訪問各大車企的打算。”梁弈推了下金絲框,說起這個,他眼中疲色都少了不少,“他手裏還有Benz的股份,說不定到時候我們有合作的——”

“你知道今晚出事故了嗎?”秋月徑直打斷他,“就我在臺上的時候。”

梁弈頓了下,點頭,面色微沉:“我聽沈總助說了。”

“應該是有人在酒店的設備上做了手腳。”

秋月“嗯”聲:“猜到了。”

今晚來的人很多。雖然大家嘴上都說着友商友商,實際都恨不得一口吞掉對方。

“後續我會處理。”梁弈淡淡為這件事蓋上板。

稍作沉吟,他語氣略微不自然:“梁風這個圓場,打得很及時。”

“Maje接下來的節奏應該不會被今天這個事故影響。”

秋月看着窗外:“嗯。”

她又扭頭看自己這位冷靜得一如既往的未婚夫。

看着他扣至喉口的領帶,還有紋絲不亂的頭發,她想,他應該從沒有體會過吧。

——一個人窘迫而恐慌地站在臺上的時候……

“對了——”梁弈伸手從前排副駕上拿過東西。

“生日快樂。”

看見包裝上的BVLGARI字樣,秋月眼眸恍惚一瞬,伸手接過來。

慢慢打開首飾盒,她登時怔住。

“……”

“怎麽了?”察覺到女孩停滞的臉色,梁弈看她手裏的蛇頭手镯,“我記得你喜歡這個品牌。”

秋月僵硬地點了下頭:“嗯。”

“謝謝。”她朝他彎了下嘴角,“很漂亮。”

“不客氣。”梁弈溫聲,“喜歡就好。”

正想拿出手镯幫她戴上,女孩便輕輕合上了首飾盒。

她臉上沒什麽表情,可望向車窗外時眼中卻有種倦怠感——似乎她才是從國外出差趕遠路回來的人。

梁弈注視着女孩淡漠的側臉:“今晚吃得怎麽樣?”

“想再來點夜宵嗎?”

秋月搖搖頭,聲音很輕:“我想回家休息了。”

梁弈睇她片刻,沒再說話,仰面阖眼靠在座椅上。

一路沉默。

下車回到公寓時,秋月瞟了眼表:她的生日還剩下不到一小時。

沒有像往常一樣着急洗澡,她緩步坐到梳妝臺前,将梁弈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再次打開。

滿鑲鑽的玫瑰金手镯,蛇頭是兩顆紅碧玺。

确實是漂亮又昂貴的禮物。

拉開梳妝臺抽屜,秋月又拿出一個小盒子。

——一樣的首飾盒。

她慢慢翻開。

——一樣的手镯。

看着兩件一模一樣的首飾,秋月很輕地笑了下。

像無奈,又像釋然。

她想,期待這個東西,最好還是不要有了。

沒有期待,說不定就會有驚喜。

而期待多了,收到的,或許就只有失望……

散開腦後的長發,秋月脫掉身上的小黑裙。

也脫去滿身的乏味與困倦。

“當啷”一聲,有什麽從手包裏掉了出來。

秋月扯了把睡裙帶子,蹲下身撿起一把老式車鑰匙。

沒有着急起來,她就蹲在地上定定舉起那把車鑰匙,出神一般盯着看。

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仿佛整夜都要如此時,秋月突然吸了口氣,撈過一旁的手包。

拿出手機,她點開梁風的微信頭像,很快發出去一條消息。

Luna:【如果現在去看木星伴月,會不會有些遲了?】

對方回複得也很快。

Gale:【下來吧】

秋月怔住,刷地起身走到窗邊。

一輛黑色SUV靜靜停在她樓下,遠射的路燈好似巡夜的眼。

高大的男人倚在車旁,隐沒在夜色裏。

唯指間燒亮一點紅,明明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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