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體貼
第23章 體貼
發布會第二天早上, 秋月沒能起來床。
體溫計上的數字飙至三十九度多,她頭痛欲裂。
公交站的那場大雨澆滅她最後一點念想,也讓身體發起一場高熱, 她終于可以理直氣壯地躺在床上什麽都不做。
可人體的修複機能強大到可怕, 即便身心俱疲,三天也足夠了。
足夠她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繼續披盔戴甲地做小秋總;也足夠她光鮮亮麗地走出門,繼續做衆人歆羨的準梁太太。
病了這幾天, 她和梁弈訂婚的消息在網上沸沸揚揚。
不過熱度更高的,還是他們雙胞胎兄弟倆。确實, 光看照片就很有沖擊力:兩張一模一樣的俊臉,兩個個性迥異, 又都在各個領域站在頂峰的男人——這樣的人中龍鳳, 一個就夠有讨論度。兩人并排, 連帶站中間的秋月都要被人多議論幾句:
有說要努力跟她當妯娌的;
有羨慕她命好的,老公是正兒八經的鑽石老王五,小叔子是頂級賽車手, 這種家庭簡直配置拉滿;
也有單純羨慕她有眼福的,說大帥哥本就少有, 她還能一次能見着倆,簡直不要太幸福。
讀到“幸福”兩字, 秋月呵笑出聲。
嘲笑完自己後,她沒再多看一眼這張三人合照, 逃似的關掉新聞頁面。
病好後複工的第一天下午,秋月收到何棠的微信:
【秋秋姐, 這兩天有空嗎?我們賽車場裏的那輛小巴士,你什麽時候來取一下呀?】
盯着這條消息看了很久, 秋月都沒有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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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已經沒資格擁有那樣一份情真意切的生日禮物了。
可将刻着她生日的車架留給他,似乎更不合适……
猶豫片刻,秋月反問小姑娘什麽時候有空,何棠回複“随時”。
一個半小時後,秋月的車開到賽車場。
這裏明顯比她上次來時完善很多,新鋪設的環場賽道舒展大氣,還有一棟正在施工的樓,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
人也比上次多了很多:接待,後勤,技師工程師等各種工作人員均已到位。
她認識的人卻越來越少,只有何棠一個在。
“于澈去接新的車隊經理了。”小姑娘跟秋月道,“這幾天他一直都在忙合同這些。”
秋月有點驚訝:“你們有新經理了?”
“是啊,我總算不用幹雙份活了。”何棠伸了個懶腰,“新經理今天從德國來,是我們以前合作過挖來的——哦對了,我們打算自己組車隊啦!”
秋月再一次訝異。
——他不僅不簽乘光,也不跟國內任何一家車企合作了?
這些已經不是她該操心打聽的事了。
秋月只點點頭:“哦……這樣也挺好。”
何棠也點頭:“有利有弊吧。我哥那種大爺性子的,還是單幹比較适合他。現在經理也來了,就等我哥好了恢複訓練,年底的比賽可不能再缺了。”
“……”
唇瓣抿了又抿,秋月還是沒忍住:“等你哥好了?”
“他……出什麽事了嗎?”
何棠聳聳肩:“病了。這幾天一直發燒呢。”
小姑娘皺起眉,小聲嘟哝:“他平時壯得跟牛似的,今年也不知道怎麽,病兩回了已經,還都挺嚴重……”
“……”
秋月睫毛顫了顫,沒有吭聲。
何棠看了她一眼,很小聲:“秋秋姐。”
秋月扭頭看她。
小姑娘欲言又止的:“你和我哥……”
秋月嘴唇動了動,沒有接話。
何棠“哎呀”了一聲,索性不吐不快:“雖然我也很想你做我嫂子,可終歸還是你自己的意願最重要,只是……”
她小心翼翼看秋月:“我們以後,還能繼續當朋友嗎?”
秋月愣了下,笑了。
“當然啦。”
“那就好!”何棠松出口氣,瞬間明朗,“我從小到大都難得有朋友,回來之後更是,好不容易才認識個你,覺得投緣……”
秋月心下微動:“我也是。你是我回國以後的第一個好朋友。”
何棠拍拍自己肩膀:“你放心,我當姐妹絕對夠意思——姐妹如手足,男人才是衣服!”
“不管你和誰在一起,我都尊重支持你的決定。”
秋月眼底一熱。
“謝謝。”
她想,這就夠了。
身處權衡利弊的名利場,在她自己都無法尊重自己的內心時,居然還有一份真實而溫暖的情誼為她保留。
這就已經足夠。
-
一周後,梁弈從歐洲回來。
他們認識以來,他還沒出過這麽久的差,前前後後去了小半個月。
前一天早上收到他登機的微信,秋月便再也沒收到回複。直到翌日下午梁弈才又來發來一個地址,約她一起吃晚餐。
訂婚的粉鑽早鎖進衣櫃的保險箱,秋月拉開梳妝臺,從兩只靈蛇手镯裏抓出一只戴在手腕上。
合上補妝的口紅蓋,她忽然就有種,又要去上班的感覺。
晚餐的地點在一家私人會館,屬于有地址也進不去的那種。
秋月的車剛停到門口,會館的門就悄聲打開,混血面孔的門童幫她泊車,西裝革履的經理帶着她穿過燈光暗昧的長廊和屏風,一直走到很靠裏的一間包廂。
推開門時,梁弈剛好結束通話挂掉手機。
他看起來沒有一點剛經過漫長差旅的疲态,頭發沒亂掉一根,襯衫上也找不到一道褶,周身還萦繞着一股慣有的清冽木質香。
伸手為她拉開椅子時,秋月瞥到男人腕上戴了一塊以前沒出現過的理查德米勒,應該是在國外買的限量款。
“怎麽來這裏吃飯啊?”她問。
梁弈朝她旁邊的座位示意:“剛和人談完事情。”
秋月這才看見一旁的半杯茶,了然:“哦。”
她是順便。
那也無所謂。
面無表情,心無波瀾地繼續跟未婚夫聊了兩句出差相關,梁弈拿出一份文件。
“譚律師今早收到的。”
接過來剛看兩行,秋月臉色微變:“這什麽時候的事?”
這是一份來自保險公司的索賠書。
上面說,兩個月前,吉量Pala車主方先生在行駛過程中,車輛突發自燃導致全車燒毀,保險公司定損後賠付了方先生26萬元。司法機構經調查鑒定,認定起火原因為電氣線路故障,屬于車本身存在質量問題。
現在,保險公司已經從方先生處取得代位求償權,要求吉量賠償車輛損失26萬元,及鑒定費1萬元。否則就訴至法院。
服務員撤走舊茶具,男人骨節分明的手為秋月斟出一壺新茶。
“你怎麽看?”
秋月來來回回翻看索賠書和案情報告,秀眉越擰越緊:“之前出事時我們就召回過大批Pala,車主選擇繼續使用的話,我們都給升級過安全保障,不太可能出現電路問題。”
“他也沒有任何維修保養的資料,沒有人知道他有沒有私自改裝或者加裝過,怎麽就缺确定是原車的質量問題?”
梁弈将茶杯放到她面前:“而且,這是四個月前的事情了。”
秋月眉心微動:“那怎麽現在才找來?”
梁弈在茶盞之上擡眸看了她一眼,沒回答。
秋月已然意會:因為,最近正是她“風光無限”時。
就跟上次拙劣的視頻把戲一樣,這次不知道又是誰在給她挖坑——還是個糞坑,跳不跳,怎麽跳都很惡心:
賠錢,等于承認他們的車就是有問題,那Maje還怎麽上市?直接原地埋了吧;
不賠,打官司——對方憋了這麽久,就是想趁她出頭時把這件事的輿論鬧大。
即便贏了,也會給大衆留下不好的固有印象:他們家的車怎麽總出事?
而且萬一,萬一輸了的話……
那她和她爸爸兩年前的處境就沒差了。
看着青花瓷中搖晃的茶面,秋月嘆了口氣:“你有什麽建議?”
她想,在這方面,梁弈總歸比她有經驗得多。
男人淡淡開口:“跟他們打。”
秋月沒想到他這麽果決,她還是猶豫的:“打官司的話……”
“這事無非是你能不能找到證明不是車本身質量問題的證據。”梁弈打斷她,“沈總助上午已經着人去查了:這個方先生最近一直在跑網約車,他那款Pala不是快充,很可能自己改了快充口。”
秋月:“真的?”
梁弈阖了下眼皮:“車燒得太厲害,查不到,他又咬死不認。等查到證據就好辦了。”
指尖在桌沿慢點兩下,他繼續:“我一直在想,等Maje上市時,我們可以配備相應的‘零燃保障’。”
“什麽‘零燃保障’?”秋月問。
“也是乘光打算推的一個企劃,簡單說就是排除外界人為因素,燒一輛我們就賠一輛——目前,業內還沒人敢出這樣的售後政策。”
梁弈眸深如潭:“贏了官司,就證明車沒有質量問題,再宣布‘零燃保障’,也表明你對自家技術有絕對的信心。這樣一來,之前事故遺留的不良口碑才有可能徹底扭轉。”
秋月恍然,目光微動:“這确實是可以破局的思路……”
“可是——”她仍有猶疑,“萬一官司要輸了呢?”
梁弈一時沒說話。
片刻,他似是想到什麽,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輸了,就找輸了的辦法。”
“……”
猶豫片刻,秋月還是遲疑着點了頭:“那就這麽辦吧。”
目前也沒別的招了。
又說了兩句,經理端着餐盤親自來送餐,是會所的招牌融合菜。
梁弈拿起公筷,夾了一塊松露炒蟹放到秋月的盤子裏。
“最近在忙什麽?”
他瞟了眼她收成小尖的下巴:“你好像又瘦了點。”
秋月愣了下,笑:“沒什麽,這幾天胃口不太好。”
她沒有告訴梁弈自己生病的事。
剛才他一直跟她聊工作,她有種不帶入私事的自覺。
現在他跟她聊私事了,但感覺……
還不如聊公事自在。
輕撩袖口拿起筷子,男人的視線自然落在她手腕上。
目光很明顯地動了下。
“對了——”梁弈從身旁的椅子上拿出一個首飾盒。
“國內好像沒有這款,看看喜不喜歡?”
秋月接過來。
又是寶格麗。
好在這次,不是她腕上這款手镯了。
首飾盒裏躺着一串項鏈,複古款。
羅馬時期的一枚古幣被鑽石點綴,鑲嵌在由粗到細的古巴鏈上,意蘊悠長。
“這是複古款,很難得的。”秋月朝未婚夫莞爾,“謝謝。”
“喜歡就好。”梁弈揚唇,“下個月他們高珠展給我也遞了邀請函,一起去?有喜歡的就再收兩件。”
秋月保持笑弧:“好啊。”
他們公開訂婚了,那樣的場合,他自然是要她這個正牌未婚妻做女伴的。
她自然也會配合他。
就像知道他喜歡送珠寶首飾,她今天就戴了來。
喜歡就好。
只要他喜歡就好。
看着梁弈拿起項鏈來到自己身後,秋月也配合地低下頭,将頭發全部撩到一側。
古巴鏈繞過長頸,男人的手指有意無意碰到白潤的耳朵,她蝴蝶骨瑟縮。
涼的。
他聲音也涼如秋水:“你剛過來看到梁風了嗎?他也在這兒。”
秋月怔愣兩秒。
“沒有。”她誠實回答。
太熱切或太冷淡都不是正确答案,她又平淡補了句:“他在這邊幹嘛?見朋友?”
“嗯。”梁弈仔細地扣好項鏈,不鹹不淡,“應該吧。”
坐回桌前,兩人都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又吃了幾口,梁弈說自己晚上還有安排。
秋月便和他一起起身。
一前一後走出包間時,梁弈忽然轉過身,牽起她的手。
秋月軟綿綿地任男人握着,另只手還搭上他胳膊,很順從地,目不斜視地跟着他往外走。
一路都沒有看到旁人。
直到路過一面四曲大屏風,後面突然響起一道男聲:“秋月?”
身旁的男人比她更快收住腳步。
恍惚一瞬,秋月循着這道陌生的聲音回頭,看見一張依舊陌生,又有點眼熟的臉。
瘦高的年輕男人走到她面前,笑着再次開口:“好巧啊,畢業之後我們還沒見過吧?”
他又看向梁弈,主動伸出一只手:“這就是梁總吧?”
秋月總算想起來了:“Wilson,我們之前大學一個小組——”
“小趙總。”梁弈打斷她的介紹,和人握過手又扭頭看她,“認識的。小趙總母親是清大新能源動力團隊的專家,上次的汽車百人論壇就是她牽頭的。”
“對。”趙渭森立刻點頭附和,“我也早聽我媽說起過您。”
“嘩啦”一聲,他身後的屏風全然展開。
秋月登時僵住。
“既然好不容易趕一塊兒,梁總,秋月,要不要再一起坐一下?”趙渭森熟絡邀請,又朝裏面示意。
“梁風正好也在呢,你們一家人真是趕巧了。”
“……”
梁弈朝臺球桌旁的人影淡淡點了下頭。
秋月垂着眼簾,沒看到對方是如何回應的。
可即便刻意不看,她也沒法不注意到他。
——那個身形最高大,肩寬背闊的倒三角。
那個晃下步子,揮下球杆都在散發荷爾蒙的。
那個周圍花團錦簇,讓女孩目光都膠着的……
“我馬上還有應酬,就不多打擾了。”梁弈溫聲婉拒。
正想跟上一起走人,秋月就聽到他又對自己說:“好不容易碰到同學,要不,你再多玩一下?”
“……”
秋月怔然擡眸,只看到男人反光的,晦暗不明的鏡片。
她緩慢彎起唇邊:“也好啊。”
不管他是想她留下來交際,還是出于別的什麽,她都依從他。
下一秒,秋月便體味到梁弈什麽用意了。
颀長微涼的手指為她梳理耳邊的碎發,他是她最體貼的未婚夫。
“那過會兒我讓司機來接你。”
“哐啷”一聲,女孩子們的驚呼随即跟上——有人剛剛一杆清臺,球技與車技俱佳。
頂着裏面很多道打量的目光,包括最幽深那道,秋月擡手撫平梁弈的領角。
“嗯。”
她也是他最體貼的未婚妻,開口即溫柔:“你晚上也少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