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奔

第34章 奔

從休息室出來, 宴會廳裏的人已經少了一半。

賓客們陸續坐上大門外等待的私家車。豪車接送,司機護駕,這場雨縱然來勢洶洶, 也連他們的一根頭發絲都淋不着。

秋月遠遠站在人群之外, 靜看迎來送往。

兩分鐘前,梁弈的司機剛過來問她要不要回去, 她拒絕了。

她不想和梁弈同乘一車,也不知道要回哪兒——不管是大平層還是小公寓, 她都不想回。

這種茫然又恍惚的感覺,很像她和梁弈公開訂婚時那天……

緩緩籲出口氣, 秋月沿着長廊走到盡頭。

這裏一個人都沒有,水晶吊燈在大理石地板上投下冷影, 她站定在拱形落地窗後, 看外面暴雨如注。

突然很想點一支煙。

需要煙草刺激一下麻痹的神經。燒熱的煙頭, 也能驅散指間的冷意。

捏了捏手包,秋月失落地垂下手——煙和火機,她都沒帶。

在梁弈面前, 她還在僞裝自己不是煙鬼。

高跟鞋在瓷磚上踩出幾聲脆響,正欲拿出手機叫司機, 秋月目光驀地頓住。

一片純白花瓣在她眼前飄搖而下。

是今晚裝點長桌的山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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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識擡眸間,更多的花瓣以及完整的小山茶簌簌而落, 為她下出一場香氣馥郁的花雨。

擡頭看見樓上圍欄後的身影,秋月笑了。

除了他, 還會有誰跟她玩這種幼稚把戲。

——可就是這樣幼稚的小把戲,讓她急需煙草的神經活絡起來。

麻木的心房也騰起熱意。

梁風翹起唇邊, 晃開腿往下走。

走了兩步,他突然一跳, 坐上樓梯扶手。

轉瞬滑到底,男人長腿展開,穩穩落在秋月面前。

他脖子上靈蛇銜尾鏈沒了,領口依舊大敞着,明明一身高定正裝,卻有種痞氣的少年感。

秋月先開口:“還沒走啊?”

梁風朝她挑挑下巴:“你不也是。”

秋月彎彎唇邊沒接話,拿起胳膊上的一枚花瓣,捏在手心。

梁風垂在身側的手蜷了下,沒有幫她拿掉落在頭上的山茶花。

她今晚這身禮服裙和小山茶很配,都是一塵不染的白。

修身剪裁,微閃緞面,女孩仿佛将月光披在了身上。

月色也籠在她濃眉淡眼間,欲語還休的愁思。

梁風往女孩跟前又靠了半步,偏頭盯着她:“不高興?”

秋月愣了下:“嗯?”

她明明一直在笑,他卻能看出她并不開心……

她沒有正面回答,梁風也沒追問,大手摸進外套裏兜:“那,收個禮物,能不能開心點兒?”

巴掌寬的長首飾盒遞到秋月面前,上面拓着今晚主辦方的香槟色LOGO。

秋月知道這裏面裝的是什麽。

她沒有接,擡眸熒熒看男人。

梁風挑眉,啧出一聲:“不會是因為我搶了你未婚夫的風頭,才不高興的吧?”

秋月搖頭,無奈笑:“不是……”

她抿抿唇,眸光微動:“我只是覺得,你點天燈出那麽高價,不值得……”

梁風很慢地眨了下眼。

怎麽會不值得。

點天燈也好,燃地火也罷。

為你,就都值得。

咽下真心,男人很輕地彈響舌,語氣淡淡:“沒什麽值不值的。千金難免我樂意。”

他拉過秋月手腕,将首飾盒放她手裏:“拿着吧,當我提前送賀禮了。”

頓了下,梁風嗓音更低:“我明兒的飛機。你的婚禮……我就不去了。”

秋月怔住:“你去哪兒?什麽時候回來?”

“肯尼亞南邊新開了賽道,去跑跑。”梁風看着她澄淨的眼,“可能再去S城呆一陣兒。十一月底回。”

他離開的時間卡得微妙。秋月咽下晦澀的嗓:“是為了……錯開婚禮麽?”

男人鼻音“嗯”聲,吊兒郎當地笑:“免得我一不小心搶個婚。”

時至今日,他的真心話只能以玩笑來表達。

秋月一點都笑不出來,眼眶與心房皆酸漲。

垂眸看着首飾盒,她指尖撫過香槟色。

“梁風。”

男人喉尖滾落,又定定看她兩秒才應聲:“唔。”

秋月擡頭:“你官宣合作Maje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麽?”

眉心訝異微動,梁風反問:“怎麽突然問這個?”

秋月扯了下嘴角:“就是……突然想起來了。”

回想起兵荒馬亂的那兩天,她最大的感受便是惶恐。

澄清發出,萬一大家還不買賬怎麽辦?

吉量就此一蹶不振,Maje賣不出去怎麽辦?

她想,他應該也有過類似的猶疑吧。

——口碑會不會被他們拖累,車隊其他人會不會很反對……

或許,她不該怪梁弈。

她不該怪任何人。

情況不樂觀時,計量風險,規避損失是人的本能……

單手不緊不慢抄進褲兜,梁風開口回答:“在想,怎麽能讓你接受。”

他嗓音低緩:“怎麽能讓你,沒有壓力地接受。”

“……”

秋月目光輕晃,瞳中攪起無聲的漩渦。

她沒說話,垂頭更低,肩膀很深地起伏了下。

看着女孩瑟瑟微抖的肩頭,梁風喉結動了動:“好了。”

他朝大廳偏頭:“進去吧,冷。”

“嗯。”

嘴上應着,秋月腳下卻沒動。

使勁眨眨眼,再次擡頭看向男人,她眼眶泛起水光。

梁風卻不動聲色地轉開視線。

他藏不住了。

——即便捂住嘴,愛意也會在心裏泛濫,再從眼中溢出。

男人擡手扯了把松垮垮的領口:“走了。”

撂下這兩個字,他便轉身快步離開。

似乎再多留一刻,便走不了了。

秋月望着男人寬肩闊背的背影,有種喘不上來的感覺。

——窗外的傾盆大雨,全部都湧進她心底。

用力地吸了口氣,她垂眸,慢慢打開首飾盒。

月光石在水晶燈下跳躍出淡藍色光暈,美得令人心碎。

一張卡片內嵌于盒子邊角。

沒有稱呼,也沒有署名,只有兩行黑色手寫體。

男人的字跡潇灑而遒勁:

【月亮不為我所得,但她的光芒會一直照耀我。

新婚快樂。】

秋月關上首飾盒,擡頭。

男人的身影拐出大廳門口,剛好消失。

想要叫住他,想要大聲呼喊他的名字,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怔怔盯着大門,她腳下邁開步——

手包突然響了。

來電鈴聲仿佛将秋月從夢中驚醒。原地怔然片刻,她慢慢拿出手機接起來。

“喂?”

“秋小姐,您現在在哪兒?”司機的聲音有點急,“梁總喝醉了,您能過來搭把手嗎?”

秋月愣了下:“喝醉了?”

挂掉電話,她将首飾盒一起放進手包,匆匆返回宴會廳。

迎面撞上司機架着梁弈從休息室出來。

男人的胳膊壓上秋月肩膀時,她立刻聞到濃烈的酒精味。

秋月将人攙穩,這才發現梁弈的領帶和眼鏡都不見了。

他緊閉的眼皮發紅,額前的發絲都有點亂。

——前所未有的不事邊幅。

秋月皺眉:“你怎麽喝這麽多?”

男人沒有回答他,酒氣氤氲的腦袋種種壓上她肩頭。

司機舉着雨傘回來了,秋月攙扶着醉酒的男人,一步一晃地走到門口的車旁。

她将梁弈推進後排,扶着車門注視他不省人事的臉。

司機看着原地不動的女孩:“……秋小姐?”

秋月沒吭聲,僵滞片刻後,她突然擡手撸掉臉側的耳夾。

随後又摘掉配套的古幣項鏈。

最後,她取下手上的粉鑽訂婚戒,将這些首飾一股腦扔到車後排,轉身跑起來。

司機驚呆了:“秋、秋小姐?!”

無人回應的呼喊中,梁弈在車內睜開眼,睇向後視鏡。

鏡中映出女孩頭也不回的背影,以及他清明而絕望的眼。

-

轟隆隆——

雷聲過後,雨意瞬間又重了一層。

秋月渾身都被淋透,茭白長裙緊緊貼在身上,腳下步伐卻絲毫不減。

她一點感覺不到冷——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一路小跑回空無一人的廊下,秋月左右張望,再次奔入雨中。

——沒有方向,又目标明确。

轉眸瞥到停車場的标識,秋月下意識跑過去。

遠遠就看見男人石柱一般立在車旁。

他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和她一樣,早已渾身濕透。

“梁風……”秋月唇片嗫嚅着,随後又很深地吸了口氣,用盡全部的力氣——

“梁風!!”

似是驚雷乍醒,梁風身體很輕地晃了下,驟然回頭。

他看到大雨滂沱,世界都傾倒。

他看到月亮終于奔他而來。

他沒有理由不同樣奔向她。

男人身高腿長,三兩步就跑過來,又在秋月身前一臂之處剎住腳。

秋月擡手抹了下濕漉漉的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梁風也沒有說話,黑眸深深灼灼看着她。

雨水交纏,他們衣裙粘身,交織的視線也愈發黏連不清——

直到手機再次響起。

秋月後背一僵。

鈴聲執着地響過一遍又一遍,她僵直地胳膊拿出手機。

梁風更先看到屏幕上的來電。

她清晰地看見他眼眸瞬間黯然。

秋月咽下生疼的嗓,摁下接聽。

沒有開場白,她單刀直入,語氣平靜:“梁弈,我們分開。”

——不是疑問句,不是祈使句,而是肯定句。

“合約與婚約,都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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