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Luna
第44章 Luna
紅色跑車從山頂跑道甩尾而出, 一路滾下山坡,最後撞在一顆粗大的樹枝上,發出駭人的巨響。
——于澈和何棠趕過來時, 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領航員拔腿就向山下翻頂的賽車跑去。
“Jonas你瘋了嗎?!”何棠氣得眼睛都紅了, “我哥病才好,你讓他這樣試車是想要他命嗎!”
“他該我的!!”Jonas大吼道, 火氣比何棠還要盛,“這時候解約他媽的玩兒老子呢!我爹那邊兒我怎麽交代?你們把我當猴耍啊!”
“……”
何棠氣焰頓時矮了半截——解約這事, 的确是他們不占理。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因為她壓根不明白她哥為什麽非要解約。
——就像當年, 他突然說要當賽車手一樣……
那一邊,于澈已經把人從車裏拉了出來。
何棠松出口氣——她哥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和血跡。
視線落到他腿上, 她心裏又一沉。
被扶着一瘸一拐走過來, 梁風撐開于澈的肩膀, 朝發脾氣的少東家挑挑下巴:“滿意了?”
“……”
Jonas瞪着跟他玩命的賽車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氣盛的胸膛一起一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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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le, 你要還拿我當兄弟,不——”他咬牙切齒, 一字一頓,“你他爹要還拿我當個人的話, 就跟我說實話——”
“你不要命也要解約回去,是不是國內已經找好下家了?”
“沒。”梁風悶聲回答, 頓了片刻他很低聲,“但我确實在國內找着人了。”
Jonas伸長脖子:“誰?”
他決定告訴他實話, 這是他該為失約展現出的歉意與誠意。
或許他也正需要找個人說說了。
他從未對何棠和于澈都沒有提及過有關她的一個字——執念一個人八年,卻連她的名字都不确定, 這是傻子和瘋子才會做的事。
可能真是他瘋了。
——不管是那晚的溫柔月光還是清晨盛大的日出,都只是他一個人的臆想……
Jonas也一定這麽認為。
聽完梁風略過細節的解釋,他半張嘴愣愣看他。
——看外星人一樣的眼神。
“不兒,你先認識的這姑娘,是你哥對象——你确定沒搞錯?”
梁風扯開汗涔涔的車服領口:“确定。”
他絕不會錯認那雙眼。
——再沒有一雙眼那樣溫柔堅定地注視過他。
Jonas等着賽車手,冷呵出一聲:“電影看多了?”
“您現在演的哪一出啊?兄弟反目還是橫刀奪愛啊?”
“……”
隔着漫長的時差與至親的死亡,他們早就隔絕一切聯絡。
他一直覺着和梁弈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任何聯系了。
卻沒想到除了DNA,她居然也會成為他們的連結……
擰眉拂去心頭燥意,梁風“咔嚓”搓響火機。
“就想再見她一面。”
Jonas嗤出一聲,明顯不信:“然後呢?”
緩慢翕出一口白煙,男人的嗓音模糊沙啞:“咖啡。”
“什麽?”
“然後給她買一杯,她喜歡的咖啡。”
再告訴她我的名字。
以及那晚月亮旁邊最亮的星是木星,那是木星伴月的天象。
男人手伸進賽車服,帶出一個明黃色的小塊,看起來有點像護身符。
謝謝你摘下一顆滾燙的月亮,照亮溫暖我。
我做到了。
——我已飛過最高的地方。
-
合歡花在方格玻璃後影影綽綽地晃,百年老洋房裏飄散着一股很淡的松香。
循着淡香的源頭,梁風看見一座落地鐘,老舊,古樸,依舊矜矜業業地行走着。
——差十分晚七點。
打開鐘表玻璃,梁風推動指針,将長短針并攏在最頂端的數字上。
零點,午夜。
他終于回到那個無數次想要回去的夜晚。
“咚,咚,咚……”
鐘聲厚重而緩慢地響起,一下接着一下。
最後一聲鐘響落下時,梁風的心忽然猛悸了下——如有預感一般。
目光微動,探過方窗看樓下。
一輛黑色的SUV正不疾不徐駛過來,停到花園旁邊的空地上。
駕駛座車門推開的瞬間,梁風的心跳簡直要沖破胸腔——正與那晚她予他新生時的頻率同步。
她看起來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整個人如月光般清幽淡雅。
可又有什麽,明顯不一樣了。
女孩下車踱步到花壇前,從包裏摸出打火機和煙。
她點煙的動作相當娴熟,不亞于當年無照駕駛的姿态。
紅點在女孩指間無聲燒亮,她垂頭對着花壇一動不動,任周身煙霧缭繞。
梁風用力而沉默地注視着她,忽然想起他們狂奔在斷橋上時,她迎着晚風縱情歌唱的模樣。
他的眼眶倏地熱了。
沒關系。
他在心裏對她說,亦是對自己道。
一切都會過去。
縱然前方破口巨大,深淵萬丈,我們也會過去。
——這一次,就換我來托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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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攥住帶有字跡的美鈔,秋月阖眼,緩慢地籲出一口氣。
腦海和心髒因翻湧而出的回憶滿漲,酸澀,隐隐作痛。
眼睛也是。
用力眨了眨眼眶,她小心翼翼翻動着手裏的紙鈔。
——翻動着少年隐秘而炙熱的心事。
上面折痕很多,密密麻麻,有新有舊。
手指緊了緊,秋月捏住鈔票,像當年一樣折起來。
她生疏不少,折了好半天,一枚月牙才在她手中慢慢顯現形狀。
對着擋風玻璃舉起這枚失而複得的月亮,她怔怔看了很久。
直到手機響起提示音。
秋月拿起屏幕,看到上面的備忘事項:電臺訪談
她摁下車上的某個按鈕,方向盤旁的小屏幕立時亮起一輪明月。
滿屏月光彙随後聚成一句話:Fly me to the moon
和第一次看見時不一樣,這一回,秋月的心髒狠狠哆嗦起來。
後背都被激起一層小疙瘩。
打開廣播調好頻,不知道是她記錯了時間還是電臺提前開始是,聽起來,他們的節目已經進行到大半:
“……車行天下,我們與你一起在路上。分享最新車訊,聆聽百樣人生,歡迎回來!我們今天的嘉賓是世界知名冠軍車手梁風Gale,感謝他跟我們分享他和賽車不解之緣——哇,我們聽衆的反響都很熱烈啊,收聽人數又破新高了。”
男人嗓音磁沉:“謝謝收聽。”
“大家對你賽場之外的生活也很感興趣,這有條留言,說雖然你剛才只說了寥寥幾句,但能聽出來你以前的生活很不容易,Ta想問如果,可以假設的話,你還願意再走來時路嗎?”
“願意。”
——他的回答沒有任何猶豫。
主持人也“嚯”出一聲:“好果決!賽車手就是要有這樣的魄力。”
“不過話說回來,要沒有這份勇氣和決心,我們可能也看不到今天的Gale。畢竟從荊棘到花路,一定是一段漫長而艱辛的旅程。”
梁風淡淡“唔”出一聲:“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往前走,即便走不到終點,我也會一直走下去。”
“為什麽這樣堅定?”
男人默了片刻:“在路上可能會看到一些風景,會遇到……一些人,能讓你忘記所有不容易。甚至原諒這個世界有多糟糕。”
主持人“嘶”出一聲,嗅到什麽:“聽起來又是一個很特別的故事啊,可以跟我們分享嗎?”
梁風笑:“只是舉例。”
“好吧。”主持人有點失望,也見好就收,繼續cue下一個環節,“接下來就到了我們最期待的部分——連線環節。今晚人格外多,名額只有一個,如果你也想跟我們的嘉賓直接對話,那就趕緊撥打號碼9658xxx,我們的熱線将在90秒後接通……”
秋月解鎖屏幕輸入號碼。
摁下撥出的瞬間,她指尖都在發抖,內心卻出奇平靜。
——她一定能打進去。
秋月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篤定,可她就是知道。
她八年前就該知道的。他們注定糾纏不休。
輕音樂戛然而止,主持人的聲音從聽筒傳來:“喂?您好。”
秋月深吸了口氣:“您好。”
“這裏是《長路》電臺,請問您怎麽稱呼?”
秋月使勁咽了下嗓子:“我叫……Luna.”
手機裏安靜一瞬,主持人的聲音接上:“你好啊Luna,感謝你收聽我們的節目,有什麽想跟我們嘉賓交流的嗎?”
秋月拇指揉搓手機邊緣,深呼吸。
心跳得很快。
——就像第一次見他時那樣。
“我想先分享一個自己的故事,和車有關,也和……開車的人有關,可以嗎?”
主持人溫聲:“當然可以,您說。”
“很久之前我第一次去國外自駕游時,意外遇見了一個男生。我們算是一起……有了一些很特別的經歷吧……”
秋月有點語無倫次,她其實不太知道要如何講述這個故事。
任誰聽起來都會覺得離奇甚至荒謬吧。
可故事另一端的那個人卻持守着這份荒唐,這麽多年……
“後來,我們又遇上了。可我一直沒能認出他來。”秋月抿唇,不自覺屏息,“我想問問Gale——”
“你說……他會生氣嗎?”
“……”
電臺裏的沉默不算久,可秋月卻覺得時間被拉很長。
等待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男人開口的聲音很低,聽不出情緒:“會……有點兒吧。”
秋月一下笑了,眼眶卻愈發酸脹。
“其實我也有點兒生氣。”她将折好的紙鈔月亮放在擋風玻璃前,擡手揉了揉眼睛,“他為什麽一直不告訴我呢?”
“或許……”梁風頓了下,嗓音發啞,“他是怕你真的忘記了。”
“也怕你想起來的那個他……你不喜歡。”
“不會。”秋月撇撇嘴否認,說着又笑了,“他現在确實很帥很耀眼,但是以前也不差呀。”
主持人也笑了:“聽起來,這是個兩情相悅的好結局啊。那你現在都知道了,有什麽話想對他說嗎?”
“或許他就在聽我們節目,真的能聽到呢。”
默然片刻,秋月抽了下鼻子:“其實我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就是覺得很意外。”
“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的生活天翻地覆。他一直都陪着我,幫助我,處處為我着想。即便我推開過他,傷害過他,他也總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
擡眸之際,秋月看到了車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早已淚流滿面。
擡手抹掉臉上的淚,她依舊在笑:“以前我覺得是自己幸運,但現在我才明白,不是運氣好,是他……”
是他好。
好的原來一直是他……
通話還在繼續,靜默的間隙卻比剛才都長。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出什麽,主持人一直沒有出聲。
半晌,男人氣音輕笑:“嗯,是他。”
“是他運氣足夠好,才能遇到你。”
“……”
秋月擡手蓋住淚水洶湧的眼睛。
她哭得更兇,也笑得肆意。
原來愛真的會讓人變成瘋子。
——她又哭又笑,誠惶誠恐。
“可是……我覺得自己并沒有做什麽。”秋月咽下翻湧的抽噎,“相比你——他做的。”
“……”
“Luna.”
梁風的聲音輕柔。他從來沒有叫過她這個名字。
——直到此刻,他終于找回她。
“你在世界之前發現了我。”
“我賽道的起點和終點,一直都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