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秘境
第04章 秘境
待孟惘重新睜開眼睛後,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稀疏的樹林中,身旁有一堆已經砍好綁在一起的木材。樹林旁邊有幾個低矮灰暗的房屋。
蕭條,冷寂,灰敗的大環境。
衣服變了,一身粗布麻衣,一雙爛布鞋。
手中還拿着一把生了鏽的斧子。
可以推斷,他現在正式入了秘境。
目測他當前身份是個凡人,但是能感覺到靈力還在。
房屋裏慢慢走出來一個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太,灰黑色極細小的瞳孔不太自然地在凹陷的眼眶中轉了一圈,嗓音沙啞如破風箱般令人頭皮發麻,她緩緩吐出兩個字——
“孫兒……”
誰是你孫兒。
孟惘擡起斧子,用不甚完整的斧面照了照自己的臉,陽光反射下從尚未生鏽的地方大致能看得出是熟悉的輪廓,他默默松了口氣。
幸好幸好,相貌沒變。不然要是按秘境裏的人物長,不知道能長成什麽樣兒。
“你……将砍完的木頭,送到工匠家,做個花轎,再擡到仙家那裏,就能迎娶仙家女……”老太太癡癡地笑起來,露出前面幾個還沒掉的黃牙。
孟惘嘴角微僵。
“……行,知道了。”他擡頭看了看太陽方位,秘境裏的時間和外面不一樣,外面是下午,秘境裏卻是早上。
他剛要摧動靈力搬起綁好的木材,忽地想起來,要按秘境的規矩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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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他看過一本由從秘境活着出來的人寫的《秘術》,大致還有些印象——
要聽秘境裏的人的安排。
要說自己的身份該說的話。
要做自己的身份該做的事。
同是外界之人,相見莫要相認。
不要妄自使用靈力,那裏有比靈力更強大可怕的東西。
“自己的身份”,孟惘覺得自己目前就是個普通農夫,所以顯然不能用靈力,至少不能當着那老太太的面用。
“相見莫要相認”,孟惘本也不想和掉進來的誰抱團取暖,如果遇到了溫落安和風喬兒,用“你”來稱呼應該就可以。
“比靈力更強大可怕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麽,孟惘只想乖乖聽話趕緊出去,但是不知道從哪裏出去,又不能用靈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粗略觀察了一下周圍環境,聽見屋後傳來數聲“哞哞”的牛叫,猜測應是有個牛棚,便擡腳向後院走去……
“你去哪兒……”老太太的目光立刻如淬了毒的鈎子,直勾勾扒在孟惘身上。
他猛地頓住腳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去牽只牛,然後讓它幫我拉着這些木頭,去找工匠。”
他刻意強調了“去找工匠”,暗示自己将她的話聽進去了,沒有違背她的要求。
靜默半晌,老太太眼光又恢複當初模樣,并緩緩扯出一個難看的表情,“好,好……”
孟惘猜她大概是想仁慈地笑,但讓人看得是真想上吊。
……
什麽仙家女。
孟惘牽着頭牛走在空寂的大街上,心中暗道。
嫁給一個窮得吃土的農夫,還不要禮不要錢的,給個花轎就嫁?真的假的?
還有工匠家在哪兒啊……
他沒敢問那老太太,“自己的身份”一定是知道那工匠家的,所以她才沒說。如果自己多問了,她多半又要像之前那樣發瘋。
好不容易看到個比較正常的女人,女人牽着她的小女兒正高興地買糖葫蘆,他見狀走上前去,“姑娘,打擾一下。”
那女人十分友善地看向他,“怎麽了小哥?”
“你知道這兒哪有工匠嗎?”
那女人沉默幾秒,看着他的眼光黯淡下來,瞳孔縮到極小,死死盯着孟惘,臉上笑意全無,聲音冷至冰點——
“你不知道工匠?!”
我操,還來?!
“不是不是,”孟惘連忙揮手,“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
不對……
這女人既然一開始态度禮貌,又叫自己小哥,證明她不認識自己。
聽老太太說既有仙家,那這秘境中自是不僅只有這一片地方。
“……對,我不知道,”孟惘漸漸冷靜下來。
“我是外地來的,并不認識你們這兒的工匠,真不好意思。”
女人的聲音尖銳起來,“外地來的?”
“嗯。”孟惘平靜地點點頭。
實則內心慌得要死,但開弓沒有回頭箭。
他已經準備好了實在混不過去就直接将這怪物一掌轟出去。
“哦,”女人突然咧嘴笑了起來,聲音輕柔,“看你那麽俊,肯定不是我們這兒的。工匠家就在正南三百步再拐個角的小街邊上,那兒有家酒樓,工匠家在二樓。”
孟惘正驚嘆于她的變臉速度,又聽她道,“唉,這樣好看,定是從那仙家來的?怎麽打扮成這樣?”
她說着往身後的山頭望去,“仙家人,好命啊……”
原來仙家在那裏。
他瞧了瞧太陽,這裏的時間過得很快。明明感覺才過了一個時辰,現在卻已烈日中天。
孟惘體寒怕熱,不喜日光。有些畏光不适地眯了眯眼,謝過那女子便牽着牛快步向工匠家走去。
他發現那小街旁确實有家酒樓,但着實想不明白為什麽他們所說的“工匠家”在酒樓裏。
孟惘邁步走進去擡頭往二樓看了一眼。
工匠、酒樓,好像怎麽想都不搭吧……
“我去你媽的!都給老子滾開!這他媽什麽鬼地方?!”
他愣怔一下,循着聲音望去。
熟悉的感覺,一定是外界的人,這麽喊是急着送死嗎?
方才叫喊的男人一下掀翻桌子,他身邊的酒客都滞住了動作,面色青白地望着他。
他們沒有黑眼珠,白色的眼球浮腫似地鼓囊囊地撐着眼眶。
那男人直接用靈力一掌将周圍的酒客轟成了肉泥,血花四濺肉沫翻飛。
這場景委實血腥暴力,但孟惘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好像被那群人的視線逼得有些神經質了,只是大叫道,“快把老子放了!老子要出去!”
只是話音未落,那人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嚨般猛地漲紅了臉,擡起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無聲地張大嘴巴,發出呼吸困難的“嗬嗬”氣音,然後開始大口大口的嘔血……
其他酒客又恢複了之前的面容,他們像是看不見那個男人和那灘屍身血跡一般,繼續鬧轟轟地喝酒聊天。
孟惘稀奇地看着這一幕。
他結合之前所發生的事情推測了一下秘境的運行機制——
秘境裏的人一遇到外界因素幹擾就會觸發一種強制機制讓一切暫停,同時秘境中的人失去意識,并賦予“神力”來處理掉這些擾亂原有秩序的因素,待确保這些因素無法再對秘境秩序有實質性的破壞之後,他們再恢複到之前有意識的狀态繼續生活。
但他是因為使用了靈力,還是因為殺了秘境裏的人,抑或是兩者都有呢……
剛剛還在嘔血的那個人就那麽直挺挺地倒下了。
啊……看來不遵守規則真的會死。
他漠然地收回視線,開始發愁自己身後的這堆木材怎麽才能搬上二樓。
雖然他很想,但牛确實是不能上樓。
只能自己拖上去了。
……
待他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所有木材都拖到了二樓工匠的屋中之後,才發現那工匠……
那工匠……
本以為也是個癫子,結果當孟惘看到他一邊皺着眉頭一邊非常笨拙地做着花轎,用錘子時還砸到了自己的手,疼得呲牙咧嘴還得強行忍着,弄得面容扭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這貨絕對是掉進來的。
孟惘猜他肯定也把自己當癫子了,不然早當着自己的面跳起來了。
他心裏突然生出一個不怎麽道德的想法。
于是學着那女人和老太太機械冷硬的語氣,孟惘也直勾勾地看着他,“工匠,你砸到手了?”
“你不會做花轎嗎?”
那工匠瞬間調整好疼到扭曲的表情,強作鎮定道,“沒砸到手啊?我做這活那麽久,怎麽可能連花轎都做不好。”
說完假裝轉身找工具,剛走了兩步就踉跄一下。
孟惘低下頭,努力壓下自己上揚的嘴角。
那工匠大概實在受不了他在這裏全程盯着自己,提議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做完給你送過去行嗎?”
孟惘聽完更想笑了。
“那請你幫我送到那裏,務必早些,我明天就要用。”他朝遠方指了指自己的來處。
“诶好好,您慢走。”工匠使勁抹了把汗。
……
孟惘回到“家”中時,已經夜幕低垂。
他都想象好那老太太佝偻着身子瞪着發白的眼珠,站在正屋前等着自己的場景了。
可結果他推開滿是塵埃的枯木栅欄,直到走到院子正中間,都沒有人出來。
天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暗,變低,變黑。
好像是某種召示,也像在催促着行人,趕快回到屋中去。
周遭沒有任何聲音,好似風都消失了,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後院的牛欄也沒有傳來任何動靜。
對了,牛。
孟惘突然想起來,轉頭去看自己身後正在被牽着的牛……
四目相對。
一雙牛眼睜得極大,大約占了面部的三分之一,密密碼碼的黑色瞳孔幾乎布滿整個眼球,像是硬用毛筆點上去的。
孟惘可以肯定它白天時并沒有這麽醜。
視線向下一掃,那四只牛蹄變得很軟很大,腿上的皮肉也正沿着骨頭下滑,在地上層層堆砌。
不是大哥你怎麽化了?
孟惘有點想哭,雖然不願承認,但他是真有點兒想謝惟了。
這都是群什麽東西。
他撒開牛繩任它自生自滅,因為不知道哪個是自己的房間,只得随便選了一間快速推門進了屋。
屋內沒有燈,幸好這時月亮已經升起,慘白的月光從髒兮兮的紙窗裏透過來,他才勉強看清了屋內的景象——
幾個五顏六色的小人兒歪七扭八地堆在牆角,小人正對着的那面牆上倚着一張婚床,紅帳紅被子,床旁邊……
有口棺材。
“……”
他向上輕輕敲了敲棺材底部,腦中思緒亂飛——
五顏六色小人,成親,空棺材。
冥婚?
這棺材總不可能是給仙家女的,他直覺就算要娶的仙家女是死去的情人,這棺材也應該在仙家那裏才對,不然迎親前仙家女的屍體放哪裏,更不可能成個親還要換棺材。
所以應該是給他的,那他現在其實是鬼嗎?街上那女人就沒一點察覺?而且這些東西必然都是老太太操辦的,所以她知道自己是鬼?
還是說……這地方的人,本來就都是死了的人?
那這個小村,就是個鬼村。
不過他又覺得這個猜測也不對勁。
好像有什麽關鍵被忽略掉了。
既然迎娶的是仙家女,街上那女人又說“仙家人好命”,所以怎麽會有仙家願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這種冥婚。
除非仙家人不知道這個村子有問題。
老太太說找“工匠家”,結果村裏只有一個工匠,又說娶“仙家女”,那或許可以猜測這個“仙家女”,也只是固定的一個,即仙家唯一的女兒。
這種單一的無重複的身份……
說明這個“仙家女”有極大可能,也是掉進來的修士。
等等,歪了。
是不是外界的人和孟惘也沒有關系,反正又不認識。
如果假設她是仙家唯一的女兒,那麽之前的一切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素未謀面的仙家女。
莫名其妙的提親。
門不當戶不對的關系。
“自己”必然是和仙家女早就相識,在某年結下不解之緣,仙家女為了嫁給“自己”,不知費了多大功夫才求得家人同意,定下了婚約,而孟惘恰好在快要迎親之日來到了這裏。
那到底怎麽解釋這詭異的夜晚,怎麽解釋屋內的紙人和棺材……
孟惘出神地看着床邊的棺材,猛地反應過來,脊背發涼。
他終于想起來那個被忽略的關鍵是什麽了。
這間屋,是自己該進的嗎?
以“自己的身份”,這個時候,該不該知道自己的婚房是這個樣子?
正欣喜地等待着明日去迎親的農夫,幻想着自己的心上人穿上婚服的模樣,在自己的房中激動地一夜未眠。
待第二日迎娶仙家女歸來後,會發生什麽?
他的奶奶在背着他,謀劃什麽?
有太多的不确定,大部分還都是猜測。
眼見天漸漸亮了,孟惘心中有一種預感——
他必須出去,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