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鬼城

第26章 鬼城

第二天一早, 傅靖元将金袍放在衣櫃中,換上了自己平日在南墟境常穿的衣服。

本來說好住兩天再走的,由于傅少茗來殿裏找了一次, 傅靖元總歸不是死皮賴臉的,既然人家來趕了, 便收拾一下東西打算今晚就走。

反正待在這裏他自己也不舒服。

他找了紙筆給父皇留了封信,随後便去孟惘的殿前推開門——

傅靖元沒有敲門的習慣。

但殿內只有孟惘一人。

“大師兄呢?”

“師兄正在裏面沐浴。”

大早上的?沐浴?

飽覽群書的傅靖元眼神怪異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盯着他白皙的脖頸看了很久, 那視線恨不得往他衣領子裏鑽。

孟惘正倚在桌邊翻看着從櫃中找出來的人界史書, 只覺一道瘆人的目光從頭刮到腳, 實在忍不住一把将書拍在桌上。

“傅靖元,你想怎樣?”

“他為什麽無緣無故早上沐浴?”傅靖元進了殿內,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

當然是因為發燒出汗了啊……

孟惘雙唇微動,又立馬将到了口邊的話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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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謝惟發燒的事不就敗露了嗎?想起謝惟起初拂開傅靖元要扶他的手,顯然是不想被人知道。

孟惘斜他一眼, “關你什麽事。”

傅靖元更加堅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語重心長道, “唉,我早讓你好好看看那些書, 純情到這種地步, 被吃幹抹淨了都不知道。”

他面色微僵, 因過于不可置信而顯得語氣舒緩又滞頓,“……你, 想什麽呢?誰被吃幹抹淨了?”

對方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欠樣。

孟惘一時啞口無言。

傅靖元竟然以為他在下面?

他明明這麽……

這麽……

不對, 重點好像不是這個。

“師兄他因為精神力損失過重發燒了, 吃了點藥,然後退燒出汗……”孟惘深吸一口氣, 強忍住一拳把他打死的沖動,“所以、就去沐浴了。”

“……啊,原來是這樣。”

這樣你媽啊……

“他發燒這事你得裝作不知道,至少不能當他的面提。”

孟惘從一開始的震驚氣憤再到現在的欲哭無淚,對于傅靖元說的話第一反應竟然是想反駁體位而不是辯駁自己的清白。

時有時無的良心開始隐隐作痛。

而且還把謝惟牽扯到這種事裏來了。

他難過地想。

本以為自己無顏面對謝惟了,可直到見他換了一身淡青色在日光下還隐泛月牙白的衣服從內室走出來時,孟惘又下意識甜滋滋地蹭了上去,抱着他的腰,鼻尖湊近親昵地聞了聞他的領口,“師兄,你穿這身也好看,和你眼睛一個顏色。”

謝惟垂下眼睫隐去眸中微妙的波動,“我去梳發。”

孟惘拉着他坐在椅子上,“我給你梳。”

傅靖元覺得他這三師弟簡直是……

不知道怎麽形容。

對旁人冷冰冰的,瞥一眼都懶得瞥,還時不時有些怕生。在自己面前像個炸毛小狗,不讓摸不讓碰,逗他還會沖自己咬兩下。在謝惟面前那簡直就是高濃度糖精,甜得齁人,一粘在身上撕都撕不下來的那種。

“那個……咱今天走吧?不給父皇他們說,偷偷地走。”傅靖元手臂撐着椅背,半彎着腰将下巴抵在胳膊上,“我有留的信。”

“怎麽又想回去了,不再待兩天了?”謝惟坐在梳妝鏡前,從鏡內看着正低頭給他束發的孟惘。

“在這兒也不舒服,不如咱們南墟。”

傅少茗來了一次,積久的情緒又翻湧而上,他深感不适。

“你明蘭殿外那反季節桃樹結桃子了嗎?”孟惘突然問道。

“你想吃?想吃我再用點靈力催催,現在還不熟。”傅靖元輕輕笑道。

“好。”孟惘歪歪頭,“那你去給溫落安和喬兒說一聲吧,我們現在走,回到南墟也要到晚上了。”

……

一行人禦劍直到臨近黃昏,正好途經一座山頭,風喬兒非要停下一起坐在山頂上看日落。

她跑在前面,一手拉着溫落安,轉過頭笑意盈盈地沖他們喊,“快點啊!都快落沒啦!”

山頂的風吹起少女黑細柔軟的發,春光燦爛,束帶迎風招搖,白嫩的臉浸在火紅的夕陽中……

像那天的殘血。

孟惘詫異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手心中躺着一顆失了光澤的靈丹。

到處都是血。

風喬兒半跪在他身前,心口處俨然一個駭人的血窟窿,如朱砂筆濺芙蓉花,半張姣好面容染上鮮血,像個提線木偶般塌着骨頭又撐着關節,一雙眼睛空洞無光地死死盯着他。

身邊是斷成三截的紅纓軟槍。

耳邊陡然傳來道利刃破空的聲響,他轉頭看去,已是身受重傷的傅靖元朝他揮出一劍,他怔然忘了躲閃,在劍尖離他一寸之時驀地閉上了眼,忽覺熱血潑在頸側,燙得雙睫一顫。

再度睜開眼後,只見一把劍橫貫了傅靖元的腰部,他倒下後,荊連一襲束袖黑衣,漠然将劍收回鞘中。

他的副使從衣襟中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仔細替他擦幹淨脖子和手上的血跡,一雙好看的水藍色眸中滿是柔和與安慰,“尊主不忍心動手的髒事,讓屬下來做。”

尊主不忍心動手的髒事……

讓屬下來做……

孟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脫口而出,“荊……”

原本佩有銀白護腕的冰冷袖口卻變成了柔軟的淡青色廣袖,他驀然擡首,對上了謝惟透着寒意的雙眸——

“荊什麽?”

再回神一望,謝惟神色如常,方才那冷意好似錯覺。

“沒……沒什麽……”孟惘愣愣地回答。

竟然把前世與現在搞串,出現幻覺了。

謝惟摸摸他的頭不再追問,牽着他向前走,“坐一會兒,看太陽下山。”

他們四個人坐在山頭,風喬兒則一人站在前面,紅色發帶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遠眺着群山之巅,青色束帶襯得腰身筆直。

她本是一身輕狂自由如風,于黃昏赤雲下舞火棍,于曠遠野原中耍纓槍,挑得起大梁,隐得去優柔,又不失女子那分細膩良婉的基調。

紅雲似火燒。

溫落安坐在她的腳旁,不經意間朝山下看了一眼,默默往後縮了縮,赤色雲霞為灰發度得一層氤氲紅邊,淡紫色發尾被浮光映得飄渺。

能坐着絕不站着的傅靖元盤着腿,用手托着下巴懶洋洋地看着天邊的夕陽。

孟惘抱着膝與謝惟坐在一起……

昏昏欲睡。

“怎麽了?”謝惟見他将下巴墊在膝上半阖着眼,精神不振。

“沒事,就是被照得暖烘烘的,有點困。”

孟惘突然勾唇笑了一下,眼睛仍是半阖着,抱着膝蓋顯得很乖,“跟師兄在一起睡覺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所以就睡着的很快。”

安心的、有活氣的感覺。

謝惟又想到他之前說過的話——

“感覺自己身邊一群死人,睡不好,冷冷的。”

“你覺得這樣好嗎?”

不知道出于什麽緣由,謝惟問了這麽一句話。

心頭一悸,這句話如針勾線般自他好不容易勉強愈合的皮肉中挑出那段極為痛苦的回憶。

上一世臨死前,那人也問了他差不多同樣的問題——

“你覺得,活着累不累?”

“……好啊,很好。”孟惘閉上眼睛,良久才答道。

但我不會一直擁有這樣的好。

你有你的難處,我有我的難處,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若有一日刀劍相向自不會手下留情,是死是生,又有什麽所謂呢……

一開始就不對,我應該在七百年前就長大,而不是在你我初遇之時,沒有封骨術我就不會遇到你,我們本不是一個時代的人。

日落西山,夜幕将臨,一行人繼續起程趕往南墟,約莫不到兩個時辰便可到達。

然行将半途,異變突生——

在索苑境與旋靈境的交界處,赫然出現了一扇巨大的黑色城門。

衆多鬼魂正從四面八方趕來,密密麻麻排成數隊,源源不斷向着城門擠入!

“這是……鬼城入口?”

鬼魂數量太多,從上方看去尤為駭人,雖都是怨氣不大的純淨鬼魂,卻是有沖天的黑氣自城門湧出,這說明城中有亂,有不該進入的人進去激怒了厲鬼。

天下分修真、人、妖、魔四界,鬼城在每隔十年的中元節當夜開啓,第二天關閉,世間徐徐衆生只要死後有怨氣不化者皆有兩個歸宿——

一是依托記憶以身魂化境,也就是秘境,直待有人進入解開怨念。二是失去神識在下界游蕩十年,待鬼城城門一現,在一夜之內進城,随後去往渡川渡化。

“鬼城不是中元節開嗎,這才五月呢。”風喬兒嘀咕道。

“是有人強行打開了,”謝惟的目光向下壓了一壓,“看門外的黑氣,可能已經和鬼魂動手了。”

“魔修。”傅靖元說道。

孟惘心下一凜。

強行打開鬼城一事,确實只有魔族能做得到。

妖、修士和魔族施行術法雖都叫做“靈力”,魔卻并不以靈丹修行,他們從一開始就不結丹,主要是“修心”——

心性越是貪、嗔、癡、欲,邪氣越重,魔息越重,加上魔血能夠燃活筋脈,只要意念夠強,實力上升的就會很快。

魔族本身就是陰物,他們和鬼很像,所以強行打開鬼城,只有修為極高的魔修才可以。

“鬼城裏面有什麽值得魔族觊觎的東西嗎?”孟惘問道。

前世他只遇到過一次鬼城大開,是在十七歲那年的中元節,當時也就剛過完生辰一個月左右,可現在竟然提前了。

“遁歷。”謝惟沒有絲毫猶豫道。

遁歷,只存在于別人口中的傳說。

傳說鬼城中有一記載下界史實的奇書,記錄者則叫“敘鬼”,敘鬼手持一個天道賜予的來自上界的“判官筆”,将一切人的命運錄入書中。

凡是下界之人,不論是人、妖、修士,還是魔族,不論是活的還是死的,生平名姓都會記錄在冊,天道便以此為聯系,掌控着下界所有人的“命線”。

相傳那敘鬼通天地、系神鬼,來無影去無蹤,只受天道指使。但遁歷只留在鬼城中。

修真界創世千年來無數人想要進去探探那遁歷,卻無一人從鬼城中活着出來。

所有人都認為,得判官筆者,可逆天改命。

遁歷之事一直口口相傳,可但凡問道對方緣何得知,那人必定說,“別人都是這樣傳的嘛,說書人也這樣講。”

可推來推去,竟無一人敢說這就是真的,就是事實。

孟惘一臉“你認真的?”的表情看向謝惟。

誰知他竟來了句更讓人炸裂的話——

“下去看看。”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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