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交鋒
第32章 交鋒
“離我遠點。”
鬼主的氣息近在咫尺, 孟惘皺了皺眉,手指動了動,随時準備将他一掌轟出去。
反正也瞞不住了。
正好也無需瞞了。
那鬼主愣怔半晌, 轉而笑了一聲,“現在開始裝高冷了?”
“從人間纏我到地獄……”
“你們這種死皮賴臉往上貼的感情, 像是怎麽打都不知道跑的一條狗,永遠都低賤得讓人……”
“嘭”得一聲巨響——
衆鬼只見天門樓頂層牆壁傾塌, 一個黑影撞了出來, 揚塵漫天, 然後從二十米高空直直落下, 被一股黑氣猛地砸入地裏。
鬼魂尖叫着逃開,連厲鬼和剛從樓中出來的鬼使都連連後退,他們的鬼主被黑氣死死釘在砸出的數米凹槽裏,一位渾身魔氣的鬼使冷然立于空中。
那鬼使的容貌和身形漸漸發生變化,眼尾舒長下垂, 眸中墨韻濃黑, 發尾及腰迎風而起, 目光幽幽朝下睥睨着,膚色冷白如妖似鬼。
他有些遺憾地斂了周身魔氣, 壓在鬼主身上的黑氣也剎時散去。
竟然沒有将人一擊斃命, 看來在應憐荒吸納的魔氣還是煉化得不夠。若是百裏夏蘭在這兒, 怕是又要甩他一巴掌了。
魔氣一收,靈氣便顯了出來, 他幻化出從萬劍閣挑的劍來, 單手挽了個劍花直朝下面的鬼使而去。
一劍靈力浩蕩, 竟直接破開了那鬼使的攻勢,生生将其斬為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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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兩位鬼使一齊攻上, 其中一位驚異道,“你……你到底是修士還是魔?!”
孟惘彎起眼睛,聲音輕飄帶着笑意,溫熱吐息灑在他耳畔——
“我是魔啊……”
熱血濺在臉側,鬼使看到了面前之人眼中的興奮——
“你們鬼還有心髒啊……”
只見對方一手握着顆還在跳動的心髒,一手反握劍柄将另一個上來的鬼使一劍割喉。
而那顆心髒,正是他自己的。
他親眼見他将那團血肉随手扔掉,然後舔了舔血淋淋的指尖,露出甚為俏皮的笑顏——
“有血還有心,我沒想到呢。”
他冶豔的臉在印在逐漸昏沉的視野中,鬼使魂飛魄散的那一刻,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不知從哪裏聽到一句的話——
渡川三千抽憎骨,也削不弱此人劫世惡。
孟惘又舔了一下手心,自顧自道,“比小時候喝的熱乎……”
身後魔氣澎湃,他轉身一看,方才被砸入地裏的鬼主又站了起來,聲線壓到極低,帶着輕微的震顫——
“你把他……弄到哪裏了……”
孟惘直覺打不過他。
如果魔氣全部調動起來或許可以,但謝惟他們肯定在一開始就聽到了動靜,随時都可能趕來,他不敢用。
“他……在哪裏……”
“當然是殺咯。”
孟惘不帶絲毫感情,甚至有些輕快且理所當然地殘惡道,與眼中的純澈全然不符。
鬼主雙目赤紅,周身戾氣翻了一倍,身影一閃便至眼前,利刃出鞘攜着強大的靈力橫掃而來。
還未待孟惘舉劍格擋,忽覺眼前劍光驟起,靈力相擊之下的流波沖得他黑發翻飛,他眯起眼睛看清了眼前人的身影——
一身白衣袍袖微揚,青絲如瀑卷着月牙發帶,身形高挑單手持劍。
陡一回眸,如月華脫俗舉世無雙。
“有沒有受傷?”
他不問為什麽突然打起來了,不問他到底想如何做,不問戰況時局不問動機,他一向是抛去處境不談,先去在乎孟惘的安危。
就像那次在浔仙道的空間互換,他不問孟惘在面對什麽,只問了孟惘有沒有流血,然後便果斷地啓用了符咒上的術法,将自己換了過去。
“沒有。”孟惘看着他,心裏想的卻是鬼主方才在天門樓頂說的那番話。
風喬兒、傅靖元和溫落安也不再隐瞞身份,已經在不遠處和另兩個鬼主交手,因為還有陰骨樓的四位鬼使,所以應付得有些吃力。
那鬼主被徹底激怒,調起了全身靈力再次攻來,而低塵樓的鬼使也已自遠處朝他們奔來。
謝惟冷聲說道,“你去找遁歷。”
孟惘猶豫片刻,終是與風喬兒和溫落安傳音道,“給我說一下陰骨樓和低塵樓內有什麽線索。”
他不能再去親自探察,必須盡快确認心中猜想。
“我和大師兄是低塵樓,”溫落安抽出空檔語速急切地說道,“裏面裝飾僅有四色,裝飾也各有特點,有重合也有沖突,大師兄猜測是對應修真界、魔界、妖界與人界。”
那低塵樓就是下界。
“陰骨樓屋裏的冊籍大多是有關渡川陰魂和鬼城布局什麽的……”風喬兒接着說道。
果然。
三樓對三域。
鬼城內除了三樓和大牢,其他地方鬼魂都可以随便出入,遁歷只可能在這三樓裏。
傳言都說遁歷在鬼城。
有關鬼城的東西應該都在陰骨樓。
可是遁歷記載的又是下界人的命運……
所以也不排除會在低塵樓的可能。
他仔細回想着有關遁歷的傳說。
二者必須推出一個,他沒那麽多時間去猜測……
“孟惘,天門樓!”謝惟的聲音被利劍交擊聲去了大半。
孟惘驀地擡頭。
對,遁歷和判官筆是天道賜予的,本是上界之物。
謝惟一人拖住鬼主和四位鬼使,他轉身快步走進樓內,舉起劍尖直指向那亮光吊頂……
他觀察過,樓內外高差至少五米。
上面一定另有空間。
劍尖一揮,天花板直接被劍氣劈開一道裂口,果然隐約看到裏面有一張書架,架上有本厚書插在暗格之中。
孟惘禦劍而起,穩穩站在了頂層的地板上,為防有什麽機關法陣之類,他擡手放出袖中藤去纏上那本書……
沒有異動。
藤蔓立馬極速收回,然而就在此時——
上方突現的森森寒意激得他頭皮發麻,緊接着箭芒一閃,斷藤與書一同落到了地上,孟惘生死一際側身躲過,幾乎在同時鬼頭三叉戟直刺而下。
蒙面人從真正的天花板上落到了地面上。
他們什麽時候上來的?!
動作于思考先行,藤蔓迅速甩出扯住了遁歷的一角,方一回到手中刀尖便緊刺而來,孟惘下意識一掌轟出——
“呲嗤”一聲,一滴血珠濺到他左眼下方約莫二指距離,混着對方的魔氣浸入皮膚,一枚倒鈎雙回旋天魔印記于那處隐現,紅豔似火,僅不到半個眨眼的瞬息。
三叉戟刺穿了他聚起的靈力,刺穿了他的掌心。
“遁歷給我吧……”蒙面人不知是看見還是沒看見,毫不留情拔出刀尖,語氣興奮,“給我會更好。”
血窟窿迅速愈合,孟惘周身靈氣如洪浪般湧起,沒有任何猶豫和間歇地一手掐住對方的脖頸朝牆上掼了上去,一聲空徹的金屬擊撞聲刺痛耳膜……
那牆竟是紋絲不動。
他眸中的人性和情緒已全然褪去,那雙瞳毫無溫度得像一張潤平無光的墨紙,幽森又機械地盯着對方。
他這是動了真怒。
蒙面人被撞得自胸腔發出一聲悶哼,極短促地笑了一下,用手撐着膝蓋,腳下一撐又持戟而來,孟惘提劍迎上。
“和那個謝惟的劍法挺像,他教你的?”
男人的聲音帶着股魅氣和瘋魔,和仄冬荒時別無二致,“他教你好多東西,就是沒教過你怎麽愛人。”
言罷他又笑了笑,“他自己也不會。”
孟惘根本不聽他在說什麽,方才那一下穿透他的掌心,疼痛讓他思考不了別的。
只想殺了那人。
即便因為顧慮沒有調出魔氣,不過百招他便由防守轉為攻擊,由被動轉為持平,招招直取其心口位置。
“哎呀,”蒙面人絲毫不慌,故作難過道,“有箭要射過來啦。”
他的聲音又陡然歡愉起來,“沖你來的。”
身後的另一個蒙面人第二次拉起了弓箭……
孟惘腳步一轉将劍身死卡入叉中,手腕一翻挑了他的攻勢,偏頭躲過一箭,擡腿要踹向那人的腹部。
對面緊握戟柄不放,用力向下一壓擋住襲來的膝蓋,借力側身狠狠一腿掃來……
孟惘持劍的手被他借力壓着,擡起另一只胳膊格擋,不料低估了他的氣力,一聲清晰的骨頭斷裂聲自耳邊傳來,手中的書被甩了出去。
他猛地睜大眼,也顧不上小臂斷骨的疼,咬牙要去奪那掉落的遁歷。
他這一亂便失了節奏,失了原有的攻勢和防守,蒙面人一手掐住他的脖頸将他用力砸到了地上,地板承受不住他帶着靈力的一擊直接碎裂開來,孟惘還未來得及用靈力護體便從高空摔到實地,喉中立馬湧上一股濃郁的鐵鏽味。
“咳、咳……”
感覺身上好幾處骨頭都斷開,又在慢慢接上,錯位了的又移了回來,他捂着心口猛咳,止不住發着抖。
他突然想哭,想謝惟。
就像小孩摔倒了就想找爹娘哭訴一樣。
他沒有爹娘,也沒有旁人,他一疼就想躲到謝惟身邊。
一種十分不合時宜的委屈湧了上來——
他才十六歲,重生後修為沒有跟過來,反而一個人對兩個不下大乘境的魔修。
上方的蒙面人拉起弓箭,隐約聽到細弦的緊繃聲,蘊着千鈞之勢瞄準了他……
破空聲再次傳來,将要射入他腹部的箭尖卻被一劍身阻擋,兩相擊撞下發出陣陣嗡鳴。
白衣,命劍。
卻不是謝惟。
一張溫潤如玉的臉轉來看向他,視線對上時對方唇角微起,輕輕叫了一聲,“孟惘。”
遲羽聲?!
“你怎麽……在這兒?”孟惘睜大眼睛看着他。
“我不在這兒你怕是性命不保。”遲羽聲眉梢微挑,然後又溫溫柔柔地笑了笑,向他伸出手,“起來吧,我幫你分擔一個蒙面人,你放心用魔氣好了。”
“謝惟在外面忙着對付鬼主而且不知道我在城裏,自然會把我的靈氣當成是你的,你不用擔心被發現身份。”
孟惘怔怔地看着他。
遲羽聲竟然還想着幫他隐瞞身份。
這還是前世那個遲羽聲嗎?
“啊……”那個蒙面人往下望着他們,意有所指地喃喃道,“天哪,壓力山大啊,我是說謝惟。”
“那你幫我拖住那個拿箭的,我去搶遁歷。”
他調動起全身魔息,那沉睡了七百多年的至純魔氣,加之應憐荒吸納的,頓時靈力暴漲,修為直接翻了幾倍。
果然,魔族血統用魔氣才是正道。
有了遲羽聲的靈氣作掩護,傅靖元他們在外面看到的只不過是樓內魔氣和靈氣在纏鬥,自然會下意識把遲羽聲那靈氣當成是他的,把魔氣當成是那兩個蒙面人的。
至于謝惟,他本來也知道了自己百裏一族的身份,到底怎麽想,便随他吧。
帶着魔氣的一劍斬去,那蒙面人應付得顯然沒那麽輕松了,嘴上卻仍是不停——
“我看到你就開心到想要殺了你,但又舍不得……”
“特別想讓你疼想讓你流血,想把那些年你沒經歷的痛再補回來……”
他激動地聲音都在發顫——
“你怎麽不喊疼呢,百裏念,叫給我聽……讓我知道你在活,嗯?”
他為什麽一副對自己很熟悉的樣子,為什麽知道許多不該知道的東西。
這個人,竟然還知道自己經歷過七百多年的封骨術。
忍痛任刀刃刺穿腹部,孟惘終于抓住了那人手中的遁歷。
蒙面人歪頭看着他,“你本可以躲,為什麽要湊上來,你知道這遁歷有什麽用嗎就來搶?”
孟惘抵着後槽牙,“要你管。”
“因為是謝惟要的東西?”對方嗤笑一聲,說着就要結印,想借此空檔将遁歷放回儲物戒中,“我說了,你拿不到它。”
“是嗎……那你也別想要了。”
說罷孟惘擡袖甩出一根藤蔓,一手緊抓着蒙面人手中的遁歷,藤蔓那端綁着他胳膊,另一端則纏到了正與遲羽聲激戰的那人的腰部——
“千鈞。”
是他在古土秘境時為救傅靖元用的千鈞術。
剎時兩方被一股強悍力道極速反方向拉彈,朝牆上猛沖而去,第一次掼倒那蒙面人時他便知這牆壁極硬,于是與蒙面人調換了個方向讓對方後背朝牆,同時斂了魔氣手中灌入靈力抵着他的喉嚨用力一推——
所有一切不過眨眼之間,伴着一聲巨響,蒙面人被撞得嗆出一口血來,牆被撞穿了個窟窿,孟惘同他一起掉了下去。
貌似瞥見一抹熟悉身影從樓內躍下,然後他便在半空中被人抄起膝彎穩穩接住,躍上渺州劍直向鬼城城門飛去。
“你幹什麽……我師兄還沒出來!”孟惘驚訝道。
“你師兄就在後面呢,那蒙面人一出城城門就會關,鬼主你們又殺不死,現在不出何時出?”遲羽聲一手圈在他的腰上,柔聲提醒道,“你的傷口愈合了,但是血跡還在。”
他回過神來,忙用了個除血咒,衣服上的血跡瞬間消無,只餘下刮痕和塵土。
出了城門便是脫險,因為那鬼主出不了鬼城,那兩個蒙面人又因他的千鈞術受傷,遲羽聲便将他放了下來,孟惘趕緊去看手中的遁歷——
少了一半,只有後半本。
另一半應該還是在那個蒙面人手中。
他頓時失落地嘆了口氣。
聽到身後傳來動靜,甫一轉頭,便看到謝惟面色陰沉地朝這邊走來,傅靖元他們也神色複雜。
他骨節泛白的手中,無妄劍發出不正常的低鳴聲。
遲羽聲竟還扶着孟惘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