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破裂
第35章 破裂
不知謝惟從哪聽到的“長壽面”這種說法, 每年生辰都會讓風喬兒給他煮碗面條。
清湯寡水,就是純面。
問他為什麽,他便回答“寓意好”。
對此孟惘頗感無語——
你不殺我, 我活得比誰都長。
修真界沒有像他這樣年年過生辰的,修士壽命長活得久, 要真過起來豈不是沒完沒了,何況來回都是那一套, 時間一長就沒了新意, 那人卻每次都執意帶他去人界吃飯, 然後給他生辰禮, 竟能年年不重樣。
今年也是如此。
謝惟帶着他進了一家酒樓,方一踏進門那小二便熱情地湊上來,“二位……娘嘞……”
“……”
“啊不不不就是感慨一下,我還真沒見過如此好看的仙師,”那小二賠笑道, “敢問仙師要哪間包房?”
“幾樓人少?”謝惟問道。
“三樓, 三樓清靜, 仙師且随我來。”
他們跟着小二上了樓,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謝惟将菜譜推給孟惘, “點你喜歡吃的。”
孟惘低下頭用指尖指上面的菜, 小二在旁邊一一記着。
謝惟總是這樣,記得他的生辰和喜好, 但有關他自己的卻半點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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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想來, 他确實不知道謝惟喜歡什麽, 他總是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好像沒有什麽東西是他愛吃的, 也沒有什麽事情是他愛做的。
都說修仙之人清心寡欲、辟谷無夢,但真正做到的沒有幾人,謝惟這樣的更是少有。
那人吃的都是他喜歡吃的,做的都是為他而做的,就像除夕去看花燈,如果他不在,謝惟大概會像天玄一樣選擇閉關修練。
等菜的時間他無所事事,用筷子輕戳盤中的糕點,倏地敏銳聽到樓下有吵鬧的聲響,托着腮偏頭向下看去——
下面是一個小巷,一串全是小吃攤,挺熱鬧。
不經意間瞥見了一個青色身影,随後視線便驚異地定在了那人的身上。
那是……
木筱雨?!
她竟然會去路邊攤吃飯?
孟惘忍不住略顯訝然地自喉管發出一聲帶着輕挑笑意的氣音,“師兄,你看下面。”
謝惟側目望去。
木筱雨腰系玉笛立于一家店外的攤位前,蛾眉微蹙,一手叉腰極為不悅道——
“你說你要報救命之恩,本姑娘抽時間來陪你,結果你就帶我來吃這個?!洛畫言,你怎麽不去吃土呢?!”
坐在桌旁的女子腰間也系一只玉笛,面露無奈地拉住木筱雨的胳膊——
“大師姐,油茶很好吃的,你先嘗嘗再說啊。”
“你就是窮!”
“……是的,我窮,你先坐下別喊了……”
洛畫言心裏盼着對方說話小點聲不要那麽引人耳目,只得順着她的話低聲說道。
“我不坐!”
周圍之人都看得出二人不是普通修士,木筱雨一吵他們都靜了下來,默契地低頭吃飯。
洛畫言無可奈何地看她半晌,望着對方胡攪蠻纏絲毫不讓的态度,終還是洩了口氣,撐着膝緩緩起身,“走吧,師姐說想要去哪兒吃……我帶師姐去。”
誰知木筱雨在她剛站起來要走的同時又坐了下來,驕矜地擡了擡下巴,“暫且吃這個。”
洛畫言,“……”
孟惘看到洛畫言虛曲成拳的手,低笑道——
“木筱雨就專門跟她對着幹。”
“也就洛畫言好脾氣,能受得了她。”
不多時兩碗熱騰騰的油茶便被人端了上來,“兩位仙師慢用。”
木筱雨皺着眉用勺子攪了攪,“濃乎乎的,這裏面是什麽?”
“堅果,□□,香蔥,很多東西。”洛畫言直接端着碗喝了一大口,“好喝的。”
她猶豫着将勺子遞入口中,嚼了嚼裏面的核仁。
“好喝嗎?”
在洛畫言隐隐帶着期冀的眼神下,她半晌才吐出了兩個字,“……還行。”
對面那人又端着喝了一大口。
木筱雨納悶道,“這有什麽好喝的?不就是鹹鹹的濃糊糊嗎?”
她這種家世和地位,出生就在頂端上,自然是什麽山珍海味都嘗過,也不覺得這油茶有什麽稀奇。
“之前……爹娘還在的時候,這是我們能吃到的最好的東西,畢竟有味道而且飽腹感強,有時候一年也吃不到一次。”洛畫言的那碗很快見了底,“師姐不覺得難吃就行,下次帶師姐吃更好的。”
木筱雨向來冷豔的表情明顯一滞。
小二端上了方才點的菜,孟惘收回視線,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那透明的梨花糕。
嘗過好吃之後,他拿起一塊沒咬過的遞到謝惟唇邊,“師兄嘗。”
謝惟仍是在看向下面,聞言微微偏了偏頭,看着遞來的那一塊糕點。
“吃不了。”他面無表情道。
“沒事兒啊,你咬兩口剩下的我吃。”
“為什麽不是你咬幾口剩下的我吃?”
孟惘微怔,眼睛黑溜溜的,相當呆萌地眨了眨,理所應當道,“那怎麽能讓你吃我吃過的東西呢?”
謝惟垂眸咬了一口,然後輕輕推回他的手,示意自己吃一口就夠了——
“你之前也不在乎這個。”
孟惘将那剩下的梨花糕放進嘴裏嚼着,含糊道,“哪有,我之前有給你吃我吃過的東西嗎?”
他一向覺得這種行為對他人來講很不禮貌,所以吃糕點他必定給謝惟拿一個新的,喝水他必定給謝惟擦一擦杯沿。
“你小時候。”
他不以為意道,“因為那時候不懂,就是……比較髒。”
“那去年除夕鈎柳街的那個糖畫呢?”
孟惘噎了一下。
“那個……是因為,手上只有那一個糖畫,所以只能給你吃我咬過的。”
他的語氣有些牽強。
謝惟不說還好,一說孟惘便突然悲催地反應過來,他那潛意識中所謂的“懂禮知禮”與“講究”都是同他那“良心良知”一樣——
時有時無,全看心情。
謝惟看着外面,也不揭穿他,沒再說話。
吃完飯後他們又到街上,見有賣的那種竹木蝴蝶,轉動發條就能飛起來。
“師兄,喬兒應該喜歡那個。”孟惘已将酒樓內的話題抛至腦後,輕輕扯了扯謝惟的袖口。
然後孟惘就跟個小孩一樣抱着竹木蝴蝶跟在他身後要這要那,天色完全黑了下來,街市燈火通明,同喜歡花燈一樣,他看到亮亮的東西就想買。
等回了南墟之後,已是弦月高挂。
謝惟帶他去了後山,流螢漫天。
他們席地而坐,謝惟遞給了他一個扁長的木盒,輕聲說道,“生辰吉樂。”
孟惘頓了頓,伸手接過。
他知道,是将古。
打開木盒,拿起那把黑色匕首,緩緩拔出……
匕柄漆黑,但刀身雪白。
“是上等仙器……”孟惘仔細端詳着,“你用了多少靈力,花了多長時間煉的?”
“沒費多大功夫。”
上一世謝惟也是這麽說的。
別的他不知道,卻知傅靖元那把朝生劍是用靈力灌養了三年才成形。
這柄匕首怕是也差不多。
他拿在掌中轉了兩圈,依稀可聞破空之聲,一手反握刀柄持住,刀身與手肘的方向平行,又随手翻動指尖調轉過頭将匕首收入鞘中,他明知故問,“叫什麽名字?”
“将古。”
仙器有靈,它們會在煉成之後顯出自己的名字,不需主人來取。
他默不作聲地将匕首放回儲物戒內,伸手抱住謝惟,笑眯眯道——
“師兄……你真好。”
孟惘和風喬兒一樣,偏體術型而非靈力型。
這也就是為什麽他不擅用劍的原因,拿不準施力點,不會提也不會拎,就會只會拿劍身去砍,力達不到劍尖,殺人時就會很憋屈,所以好好一把劍他往往用幾次就斷了。
匕首這種利落的短兵就很适合他。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他本以為謝惟在知道他身份的情況下,不會再給他這種花費數年煉制的上等仙器當生辰禮了。
但這一世他仍是對自己很好,如果不是有之前在書房裏親眼見過的那本書作保,孟惘都要懷疑他到底是不是重生的了。
謝惟看着飛舞的流螢,“哪來那麽多為什麽。”
孟惘抱着他的腰離他極近,擡起眼皮便能看到他清冷的側顏。
他的相貌其實是偏柔和的,不知為什麽在外人面前總是顯得很冷冽,一雙桃花眼本是多情,只是因為瞳色疏淺,徒增了幾分生人勿近的氣勢。
他很早之前便這樣仔細觀察過他的容貌。
謝惟在此刻側首,兩人呼吸交纏的一瞬間,孟惘眉心一跳,有些僵硬地向後仰了仰頭。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又眯起眼睛笑起來,“你怎麽突然轉過來。”
“我如果對你不好,你也不會跟我回來。”
謝惟淡聲道。
“你這種凡事都喜歡問別人動機的人,自己也是無利不起早,對自己無益的事決不去做,別人的付出必須與你的付出等平或超出,旦凡回饋比支出少些就會立馬抽身……”
“我如果對你不好,或是說對不起你的依賴,你還會留在我身邊嗎?”
謝惟用手撐在身邊,輕平的聲線伴着柔潤夜風讓人莫名心安,困疲感漸漸襲來,孟惘坐在他身邊,懶懶抱着他的腰倚在他身上,輕阖着眼想——
我可真能睡啊,還是說他太催眠了。
“你心裏算的很清楚。”謝惟別有意味道,“加加減減,各自抵消,再怎麽樣也不會讓自己吃虧。”
被一下點破的孟惘歪歪頭,并不作多餘辯解,只是問道,“所以你做這些事情……”
“我就是為了你。”
孟惘還是沒聽懂。
謝惟的意思是,我對他有用?
那不然他為什麽想把我留在身邊呢?
他脫了外袍疊起來放到身後的草地上,軟綿綿道,“我想枕你胳膊。”
謝惟依言躺下,他便如願以償地枕在了他的臂彎中,“師兄,你能不能抱抱我。”
身邊人翻過身,臂彎曲起将他攬入懷中,一只手撫上了他的背。
謝惟将下巴輕輕抵在他的頭頂,“你不想想你今年都幾歲了。”
十七,個子都比謝惟要高一點點了。
孟惘突然想起來,那人比他大五歲,現在應該二十二了,那按上一世來算——
“師兄是不是要渡劫了?”
“嗯。”
上一世謝惟突破大乘境之際,便是去渡劫臺渡的第一次天劫。
當時一切順利,渡劫後只是有些站不穩,休息了兩天就好了。
“那你以後幾天是不是要到渡劫臺修煉了?”
“嗯。”
境界一到突破的邊緣雷劫便會轟然而下,以防萬一他必須提前到渡劫臺,那裏有幾位仙尊設下的法陣,确保天雷不會傷害到其他人。
孟惘将臉埋在他懷中,沒有說話。
他不能在謝惟突破期間打擾他,不能同他講話,不能去找他,大概要十天左右,抱不到那人,也不能同那人一起睡覺了。
謝惟半低下頭看他,溫柔地摸摸他的頭,“你舍不得我?”
“舍不得。”
“……那我盡快突破?”他故意問道,于暗夜中勾起唇角,透着幾分逗弄的笑意,語氣卻聽起來毫無異常。
“不行。”孟惘聞言立刻擡起頭,霎時緊張起來,“這種時候更不能……”
“你擔心我?”
他的問題一個一個地抛出來,像是在有意下套引導什麽,孟惘雖有所覺察也沒空細究,“反正你不要因為我去趕進度,你在那裏待二十天也沒關系。”
謝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和帶着擔憂的目光,視線先是落在他急切下暈紅的眼尾,又順着他的鼻梁落在那軟糯的紅唇上,眼中晦暗不明。
孟惘見他不答話只是盯着自己看,不禁更加正色道,“師兄,你聽到沒有?”
他害怕謝惟的天劫出什麽差子,修士一生只有兩次天劫,大部分修士一輩子也到不了迎來第一次天劫的境界,而千年來死在天劫之下的大能也數不勝數。
謝惟眸色深沉,神情同平日一般冷淡,但孟惘卻覺得他呼吸有些快。
下颔被他的指尖輕柔地托起,下一刻,綿薄溫軟的感覺又自唇邊傳來。
這次卻不似之前那兩次一般只輕輕相貼一觸即分,而是由一開始克制隐忍的輕啄到極其纏綿與柔情的輾轉,熾熱的呼吸消磨殆盡那恰到好處的暧昧青澀,急切與心火轉戰上風。
滲透、侵襲。
唇上被吮吸舔咬的酥麻觸感愈發明晰,像是觸發了某個開關,孟惘的大腦再次宕機——
我又被親了?
不是正在商議渡劫的事嗎?怎麽一言不合又親我了?
他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直到下颔被人以極強勢的力道嵌住,貝齒被軟舌撬開,濡熱長驅直入卷起他的舌尖……
孟惘從沒被他這樣親過,這種親密程度遠超出了他的承受範圍,身體本能地抗拒起來,擡起手打算抵開他。
謝惟按住他的手将他壓在草地上,一手扣着他的後腦勺,更加粗魯強勢地于他唇舌滌蕩。
他喉中抑制不住的低咽聲被身上人堵得嚴實,沉悶又急促的喘息已分不清到底是誰。
他其實可以直接推開他,而且有把握能夠推開他。
但卻不能推,因為那不是別人,那是謝惟,以暴制暴的手段他可以用在任何人身上,獨獨不忍用在謝惟身上。
心裏和身體上的雙重不适讓他的呼吸逐漸加快,已沒有足夠清醒的頭腦去調理控制。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人才舍得放開他,然而還沒待他緩息兩下便又要壓過來……
孟惘連忙用小臂抵在二人中間與他拉開些距離,偏頭低低調整着紊亂的氣息,唇上濡麻的感覺讓他無意識地輕舔一下,“你不是說過師兄弟不能親嗎?”
如果說之前那兩次孟惘不懂也搞不明白,那麽這次都到這種程度了,他心思再怎麽純澈也該知道不對勁了。
謝惟的氣息也有些不穩,眸中冷調不變,又湧動着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曲膝擠入他腿間。
孟惘只感覺渾身一麻,應激性地曲起膝蓋抵住他的大腿制止他進一步動作,聲線發顫——
“師兄!”
謝惟一手撫摸着他的臉,指腹摩挲着他被吻得略微紅腫的下唇。
他本可以抑制住自己的感情的,他本可以等到孟惘願意,但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從皇城那裏就不該起這個頭,從此一步錯,步步錯。
他好不容易讓那個人破掉心防完全信任依賴自己,他們現在這種狀态就已經很好了……
傅靖元說的沒錯,孟惘沒有人應有的俗欲,僅最純澈的喜歡、占有、和依賴。
但他真正想要的不是這個。
他也不想毀掉好不容易營建起來的關系,可沖動一旦起了一次,再難抑制,哪怕明知後果承擔不起。
謝惟再次吻了上來,孟惘微微發着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因為什麽,雙手被他緊緊锢着,任他予取予求。
他這種乖順的姿态好似極大取悅了身上人,溫熱的唇舌離開那處領地,開始吮吻那脆弱敏感的脖頸和喉結,然後一路向下,挑開衣襟。
孟惘不知道該怎麽做。
他以前從沒覺得謝惟的呼吸這麽燙過。
這兩輩子,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謝惟對他有別樣的感情。
事實上也确實如此。
謝惟若是喜歡他,上一世就不會那般對他。
“你是不是中什麽情毒了?”
那人的吐息灼燙着他的頸側,“你不就是情毒麽?”
孟惘的瞳孔倏然收縮,這句話像個引線一般,輕輕一牽,那原本深埋心底的記憶和情緒立馬洶湧而上。
他最厭惡的事情,就是被旁人視作不似常人、肆意揣摩。
他最陰影的時期,便是十五歲相貌初長成的那一年。
他不需要任何人襯他良善,慕他容體,他只想被當作一個“人”看,而不是在那一年起就被貼上标價和标簽,被人當作物品一樣審視打量。
那些人借着所謂“愛慕”“欣賞”與“喜歡”的名義誇他贊他将他捧高,把他推到人潮中、押到明臺上。
他表面上什麽都無所謂,但心裏還是會很難受,縱使他情感遲頓,也受不了他人明晃晃的視線,這讓他覺得自己很髒。在樹林野生時的衣不蔽體、髒濘不堪都沒讓他産生過如此之強的惡心與羞恥感。
那些人為自己的精神淩虐找了一個再好不過的理由——
因為他漂亮,他好看,他就是個行走的春藥。
而當衆人知道他是百裏念之後,無一人再顧他那空有其表的長相。
公敵寇仇,棄便棄了。
他以為謝惟不同。
他以為謝惟不同呢……
哪怕那人對他說一聲“我喜歡你”,哪怕那人對他有一點其他的感情,他也不會覺得謝惟同那些人一樣,只是暫時性看上了他的形貌。
孟惘心口一陣頓痛,擡手虛虛握住身上人的胳膊。
他偏頭避開他的唇,指尖輕顫,“師兄……”
“我不想你這樣。”
我不想你把我當成你的一個不通感情、人智未開的所有物。
像是一個沒有溫度的機器一樣聽你調令,任你擺弄。
我想你把我當人看。
“……我讨厭你親我。”孟惘疲憊地閉上眼睛,聲音薄如蟬翼,心跳都滞鈍。
他沒去看謝惟的神情,只覺得那人靜默了許久。
随後他半解的腰帶便被重新系上,衣領也被輕輕理好,其間空氣靜得可怕。
最後孟惘一人躺在後山空曠的草地上,将小臂搭在了眼睛上。他嘴角繃緊,犬牙抵磨着唇內軟肉,絲毫不在意那疼痛中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