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渡劫
第36章 渡劫
次日正午, 風喬兒着急忙慌地跑到南繁殿內,“三師兄?!”
沒人。
到偏殿逛了一圈也仍是沒有。
“啧,難不成下山了?”她喃喃自語道, “不能啊……”
她原地轉了半圈思考片刻,步履匆匆地去了唯一沒找過的後山, 巡視一周,果然尋到了那抹熟悉的黑衣人影。
“三師兄!你躺在這裏幹什麽?”風喬兒跑到他身邊, 蹙眉焦急道, “大師兄今日就去渡劫臺了, 你現在不去, 一會隔離法陣開了可就見不着了!”
“……不見了,昨天剛見。”
他一手搭在雙目上遮了眼中情緒,嗓音有些沙啞。
風喬兒睜大眼睛,“你怎麽了?大師兄一入渡劫臺十天少不了,再見只能是渡劫之後了, 你不去看他了?”
“不去了。”
她震驚地看着他。
這還是那個對大師兄寸步不離的孟惘嗎?
“三師兄, 你是不是哪裏難受?”風喬兒在他身邊蹲下, 伸手輕戳他的臉,“大師兄昨日陪你過生辰了吧, 出了什麽意外嗎?”
“沒有……過得很好。”
見對方不願多說她也不再多問, 方一收回手, 忽而窺見他在陽光下白得反光的頸側有幾處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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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不會昨晚在這兒過得夜吧,都被蚊子咬啦。”
孟惘的胳膊仍是壓在眼睛上, 沒有回答。
“話說你不是不招蚊子嗎?”
“蚊子多了就招了。”他輕聲胡扯道。
風喬兒嘆了口氣, 手肘撐在膝上借力站起身來, “那你回殿裏上點藥吧,我去給傅靖元他們說一聲。”
“等等。”
孟惘從儲物戒中拿出昨天買的竹木蝴蝶遞給她, “給你的。”
“給我的?謝謝師兄,”風喬兒露出驚喜之色,“你竟然知道我喜歡這種東西。”
因為去年除夕見你買了很多竹蜻蜓和竹青蛙。
待她走後,孟惘用被風吹得冰涼的指腹摸了摸那幾處齒痕已消的印記,慢慢坐起身。
他随手縷了縷頭發,只身一人回到南繁殿,有些恍惚地坐在了鏡臺前。
微微側了側頭,發現确實深深淺淺有幾處吻痕,一夜間已經消得比較淡了,但在日光下仍是有些顯眼。他蔥白的指尖勾住衣領,往下扯了址——
鎖骨上也有。
幽黑的瞳垂了下去,他倚在椅背上,只覺得哪裏都難受。
昨天說的那兩句話……
謝惟會傷心麽?
或許他昨天說的話有些過重了。他應該好好同他說的。
就算謝惟同那些人一樣也無所謂,謝惟對他那麽好又将他養大,給他親幾下摸幾下也沒關系。
但是他仍是覺得難過,不知道為什麽。
孟惘擡起手,指尖洩出一絲魔氣,識海中響起一道模糊的聲音,“百裏念?”
“姑姑,我這幾天有空,你到應憐荒給我送顆血魔珠。”
“你怎麽知道有血魔珠這東西?”
上輩子你逼我煉過。
“書上看的。”
“……你現在去應憐荒,到那就會有人給你。”
指尖的魔氣重新收回,他努力轉移注意力強制自己不再去想昨晚的事情,起身下山朝應憐荒趕去。
因為之前乍現的兩次魔氣,應憐荒已全然不似以前枯草叢生的模樣,從上方看去全景灰白,地作白紙土作墨,數道溝壑錯落,凜風幹澀。
或許這才是它千年前本來的模樣,幹枯清曠寸草不生的荒野,最适合橫屍潑血。
有那麽一瞬間,他好似突然理解了百裏繹當年的瘋嗔。
一抹極顯眼的紅闖入視野後,孟惘不禁皺了皺眉,沒想到百裏夏蘭竟會親自前來。
本以為會像上次來送念奴丹的魔修一樣給完就走,結果她竟将自己拉進了一個芥子空間。
這空間四面八方看不到頭,腳下像是鋪着層玻璃,下面如雲流霧湧,一片幽黑。
“來這兒幹什麽?”
“血魔珠內魔氣太盛,帶回去會被天玄察覺,你就在這裏花六天時間煉兩個。”
孟惘接過那兩枚紅珠子,能清晰地感覺到內裏魔氣湧動,不比上次在應憐荒吸納的少。
體內至純魔息從識海中調出,洶湧的魔氣遍布骨血自皮肉中發散,周身氣流徐徐波動,靈丹被完全掩埋。
百裏夏蘭一手負在身後,“那你便——”
“你脖子上是什麽?”她的話語一頓,語氣驟然冷至冰點。
孟惘忽覺一道冰冷的視線釘在自己頸側,偏頭看她一眼,神色不變,“蚊子咬的。”
雖然痕跡很淡,但還是被她看出來了。
“百裏念,你脖子上是什麽?”
她又問了一遍,字字從牙縫擠出,語氣中盡是威脅。
“師兄親的。”孟惘也有些惱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又不是故意晾着給你看的,衣領又遮不住,再說也沒想到你會親自來。
百裏夏蘭猛地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咬牙低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
她手中力道很大,死死扼着孟惘的喉嚨,迫着他仰頭和她對視,嘶啞道,“你給我滾回去殺了他……”
孟惘臉色蒼白,周身魔氣更盛,昔日魔尊的氣場讓他一下赤紅了眼,眼底瘋色盡顯,他捏着她的手腕骨,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嘴角極緩地牽起,聲音壓低到極致——
“百裏夏蘭,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
“魔界代理太久,你忘了你是誰的狗了?”
一道掌風襲來拂上眼睫,孟惘絲毫不避,定定地看着她。
他沒少被打,也最怕疼,按理說應該見到她擡手就會本能反應地去躲避或閉眼。
但他已被打過太多次了,那段記憶和那段經歷的影響遠比他自己想象的要深刻,他已然麻木不在乎了。
可那巴掌竟是沒有扇下來,她的手掌到極近時驟然收力止住,孟惘甚至能感到她手心的溫度。
百裏夏蘭眼中激起的怒氣在他毫無情緒的目光中淡了下去,擡起的手緩緩放下。
她盯着孟惘的眼睛,塵封已久的記憶絲絲縷縷地溢上心頭,手腕斷骨自愈接合,掐着他脖頸的力道漸漸松了下來……
他們見過的,在孟惘小時候。
在百裏繹沒有自爆之前,在他沒有被他阿爹施下封骨術流放人間之前。
孟惘掙開她的禁锢,面色極差地坐在地上開始煉化魔珠,“別沖我發瘋,我正好也想發瘋。”
要是前世這個時候,他一定不會和百裏夏蘭硬來。
但現在的他已經在前世坐了五年魔尊之位,讓他聽從曾經下屬的命令,簡直好笑。
不過是各取所需,她希望他能成為下一個百裏繹,希望他能在她死後能擔起魔界基業,而孟惘則需要她輔佐上位。
魔尊之位他是非要不可,他不可能永遠待在修真界。
但眼下有一人攪亂了時局,無她的輔佐,他也可以名正言順地接手魔界。百裏夏蘭于他而言确實有用,但她若實在不能為他所用,孟惘也不強求。
“百裏念,他會毀了你的。”百裏夏蘭的情緒和緩了下來,由強迫轉為說服,“謝惟的境界突飛猛進,又善控人心智,此人不除,後患無窮。”
血紅色珠子浮在面前,絲絲縷縷的魔氣鑽入他體內。
孟惘指尖結印,閉着眼,“以後再說。”
百裏夏蘭的眸色沉了沉,“你舍不得殺他?那我替你……”
“姑姑,他不成威脅,我上位之後自會廢掉他的修為。”
她一手握拳,深吸一口氣,指甲恨不得掐入肉裏——
“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十八歲時必須回到魔界。”
“……好。”
……
前世一顆血魔珠他煉了三天仍有許多沒煉完的,這一世可能是上次在應憐荒吸納了足夠的魔氣,或是因為沒有經歷剝丹洗靈的創傷,兩顆血魔珠他僅用四天便完全煉化了。
百裏夏蘭略顯驚異,看着最後兩道魔息進了孟惘的眉心,開口問道,“感覺如何?”
血魔珠是至陰之物沒錯,卻是與魔相克的火屬性,一般魔修容納半顆都會暴斃身亡,她以為給他六天時間已是極限。
“感覺有很多魔氣,很舒服。”他抿唇笑道。
濃黑的眸色沒有光澤,唇角彎着,眼中笑意卻淡,誠摯又殘忍。
百裏夏蘭覺得眼前這人的心裏過于邪氣和成熟了。
不過這也正合她意。
她一擡手,面前陡然出現一面門形白光——
“回去吧,有事給我傳音。”
不料孟惘卻突然開口——
“前幾日鬼城被魔修強行打開,你知道那魔修是誰麽?”
“……鬼城是只有近飛升水平的魔修才能打開,但必須靈脈強悍,我的靈脈達不到那種程度,無法做到。”百裏夏蘭垂眸俯視着他。
“姑姑在說什麽廢話,我自然不是懷疑你,你的關注點不應該是那魔修為何身份嗎?”
他閉上眼睛,悠悠說道,“修為至少近飛升、靈脈強悍,還是魔修,且不在你掌控之下,或者說,能讓你故意放縱他們的作為……”
“哦對,還能讓你如此忠心地保護隐瞞着他的行蹤……”
百裏夏蘭的瞳孔寸寸收縮,“你……”
“七百年前的百裏繹,當真死透了麽?”
孟惘緩緩睜開雙眸,擡起眼皮淡笑着斜睨向她,“他早來找過你。”
“百裏念,你瘋了嗎……”
他又甜膩地眯彎起眉眼,帶着股勾人的促狹,“我知道他還把我當兒子,雖然這兩次見面都不怎麽友好。”
“他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也不想管,但是……”他眨眨眼睛,冷淡地站起身,“但我還是希望能和他談談,說一下遁歷的事。”
“你告訴他,我想讓他私下來見我一面,他可以花半年時間考慮考慮。”
孟惘看着抿唇不語的百裏夏蘭,強調道,“但一定要是私下。”
“謝惟已經懷疑他們是百裏一族了,他再那麽高調馬上就會被修真界通輯了,主要是怕他連累我。”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踏入了白光之中。
……
風喬兒望着遠處坐在南繁殿屋頂上一手扶膝一手轉着匕首的孟惘,對身旁的溫落安說道,“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應該是回來三天了。”溫落安小聲答道。
“就一直坐在屋頂?”
“嗯。”
風喬兒皺眉,“他不吃飯嗎?”
“唉,別操心了,”傅靖元拍拍她的肩,“儲物戒裏肯定有糖。”
“有糖也不能當飯吃啊,我去叫他下來……”
“诶,你可別,”傅靖元拉住她的胳膊,“你沒發現他在看什麽嗎?”
風喬兒奇怪道,“那邊能有什麽……”
“渡劫臺。”溫落安道。
“啧,還是小溫聰明。”
“別扯,渡劫臺離咱這兒起碼有七十裏,你禦劍都得飛半柱香,能看到個毛線?”
傅靖元神秘道,“你不懂,他倆肯定鬧矛盾了,你看他手上轉着的那個匕首,是仙器……”
“仙器?!”
“嗯,肯定是謝惟給他的,他寧願自己從屋頂上睹物思人也不願在你大師兄走的時候去看一看,說明他倆肯定有問題。”
“你能不能別笑得那麽賤。”風喬兒直白道。
“不好意思,我收一收。”傅靖元努力壓下唇角,輕咳一聲,“本來咱大師兄十天差不多的,但這樣的話至少得多加三天才能突破。”
“為什麽?”
“因為心裏邊兒想着他那小師弟,心裏矛盾達不到六根清淨,有礙修行啊……”
還真讓傅靖元那老狐貍說準了——
第十三天的時候,南墟境上空一片偌大的渡劫雲飄過。
有些人只在山下遠遠地看着,有些人則禦劍到距渡劫臺方圓三十裏的位置等着。
因為渡劫臺方圓三十裏外設了第一道隔離結界,也是最不保險的安全區,再往裏就是危險區了。此外,渡劫臺方圓二十裏和臺周也分別設了第二道和第三道結界。
天劫的威力自不必說,對靈不對體,旁人被劈一下不會缺胳膊少腿,只是會瞬間魂飛魄散。
倒還算個體面的死法。
而那渡劫之人便似根引雷針,除了那個人會精準無誤地受上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外,渡劫雲還會再額外亂劈幾十道,誰也不想當那個被強買強賣還買一送多的幸運兒。
孟惘圍在第一層結界外轉着圈,只能借靈力勉強看清那龐大的渡劫臺,但不論以何種角度都看不見臺上的謝惟。
他心裏慌慌的,無處究其緣由。
渡劫雲上的閃電愈發頻繁,雷聲陣陣,此時已完全罩住了臺面,像一張低沉壓抑的黑色幕布般遮天蔽日,短短幾瞬,天昏地暗。
“轟——”的一聲,一道刺目的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撕天裂地沖臺上直劈而下,守在結界外的人群中響起幾聲尖叫,結界都抖了一抖。
心髒猛地揪起。
第一道。
他默數着,指尖冰冷,在汗津的手心中搓了搓。
眼見第二道就要降下時,天際猛然閃下一道亮光,伴随着振聾發聩的一聲巨響,地動山搖,竟是從天上劈下一道雷,直接将渡劫雲劈了個粉碎!
孟惘瞳孔驟縮。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散去的渡劫雲,看着那被從中間劈出一道巨大裂痕的渡劫臺——
渡劫臺為修真界上古神器,集數位大乘仙尊之力煉制,自此宗師仙尊都在此臺渡劫,千年來縱使雷劫再兇也未曾撼動過其一分一毫。
方才劈下的東西……是什麽……
“渡劫雲被劈碎了!我操!”
“那雷是從上界下來的!”
人群一陣混亂。
又一道天雷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