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罰
第37章 天罰
“這……難不成是天罰?!”
“天罰怎麽降下了?!難道是機緣還不夠?”
“這……這大乘末期的也受不住啊……”
“完了完了, 那大師兄怎麽辦啊!”
孟惘望着遠處那鋪天蓋地的雷電,每一道都發着刺目的白光破空而下,原本專門用靈力煉制的渡劫臺竟硬生生被轟得開始崩塌、碎裂……
他腦中一片空白。
所有聲音都聽不到了。
一定是因為謝惟儲物戒中的遁歷, 他拿了天道的東西。
他竟忘了這一點,就不該讓謝惟将遁歷放在身上的。
孟惘将手覆于結界之上, 靈力排江倒海地灌入其中,“嘭”的一聲巨響, 結界破開了一個窟窿, 他一條胳膊被震得失了知覺。
沒有任何停頓地, 他逆風而入, 耳邊傳來迅疾的風聲,禦劍直沖那渡劫臺而去。
“那是……小惘?”
“三師兄不要命了?!”
……
又是幾道天雷劈下,謝惟跪在地上,膝蓋下砸出一個巨大的凹槽,低低嗆出一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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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劫道道劈在魂魄上, 雖然身上無血無傷, 但他的精神力極速下降幾近于無, 此狀态下不需三道雷劫就可将他打得魂飛魄散。
腦中翁翁作響,他卻還猶豫着要不要開啓法相。
如果他法相盡毀, 他在意的不是修為盡廢, 而是……
突然感應到渡劫臺周圍的隔離法陣被什麽強行破開, 緊接着在下一道天雷落下時,他被猝然撲倒在地。
雷聲刺耳, 但他卻清楚地聽到了身上人痛苦克制的悶哼聲。
熟悉的清甜香氣萦繞在鼻間, 謝惟猛地睜大眼睛, 伸出顫抖的指尖去推他,“你來幹什麽……”
沒有人能進入渡劫之人周身方圓二十裏內, 就連仙尊也不行,天劫下的天雷會在此範圍內形成一個極強的靈力場,不論修為多強,凡闖入者都會被靈壓碾碎。
但孟惘開了法相。
法相是修士最重要的東西,性命、神魂、修為、靈脈,皆與其牽系,一損俱損。
他毫不猶豫地把這些都搭上了,所以沒有被靈壓碾碎,只是筋骨寸斷、內腑爆破、血液逆流……
幸好他會自愈。
他就像個破布娃娃一樣,斷了就接,破了會補,接了再斷,補了再破,一次又一次。
“……來找你。”
謝惟被他死死護在身下,偌大的半透明法相飄飄而立,又一道天雷劈在了那法相上。
一身黑色廣袖,及腰長發散落,面容俊秀,眉目柔和,像個熟睡的孩子般颔首閉目,額發半掩住他下垂色深的眼尾,神色安然地浮于他們上空——
那是孟惘的法相。
謝惟的眼眶倏地紅了,一瞬間心如刀絞,似有千斤重擔砸下将他毀的屍骨無存,忍痛用力想要推開身上之人,“你就這麽把法相放出來讓它劈……”
“那怎麽辦,道道劈在我的魂魄上我豈不是死的更快……”他面色蒼白,呼吸紊亂,緊緊抓住身下人的手。
又是一聲雷鳴,身後雷光傾洩而下,他渾身顫抖,偏頭咳血,還帶着些內腑的碎肉。
感覺到謝惟掙動的更加用力,孟惘幾乎壓不住他,只得用膝蓋壓住他的腿,一手緊锢其雙手手腕,且制着他的靈力防止他開啓法相。
他俯首抵着他的額頭,手下力道極大,聲音卻輕而慰撫——
“師兄……別推我。”
“別推開我,我死不了。”
耳邊雷聲陣陣,渡劫臺快塌了一半,孟惘與他額頭相貼,鼻尖相點,謝惟全身冷麻到像失了感官,卻能細微地感受到他額上的汗水和顫栗的氣息……
那個最怕疼的人在為他擋天罰。
眉心處兀地傳來一溫熱柔軟的觸感,謝惟驚異擡眸。
只見孟惘褪去血色的唇邊強牽起一絲笑意,氣若游絲地說道——
“對不起,我那天不該那樣說,我說讨厭你親我,那是假話……”
他又溫柔地在其唇上落下一吻——
“……是我的錯,我以後再也不說那種話了。”
雙眸微阖着,眼中濕漉漉的,渾濁中帶着些清明,視線輕飄飄地看着謝惟,偶爾眨眨時纖長的睫毛還會掃到他的眼睫……
比情人接吻還親近的距離,帶着混沌磨人痛感的癡纏,在無人之處,他們死生相依。
孟惘泛白的指尖緊扣到他的五指指縫之中。
謝惟好像說了什麽,但他沒聽清。
他也記不得是挨了幾道天雷,有些落在了他的法相上,有些落到了他後背上,透過□□直接劈入神魂。
“師兄,你傷心了?”
孟惘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上方法相的顏色已至極淺,最終近乎透明。
他看到謝惟的眼角滑落一滴淚來,不由得微微一怔,制着他雙手手腕的力道松了松,擡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輕柔地拂去那滴淚水,低啞道,“別傷心。”
“是不是攥疼你了……”
實際上他自己都已經快疼得暈過去了,只是強行調着靈力刺激識海保持清明。
待最後一道天雷落下,眼前陣陣發黑,只覺渾身疼痛都已麻木。天光大亮之後他再撐不下去,靠着最後一絲清醒翻了個身,然後昏了過去。
他沒有壓在他身上。
從始至終他也沒舍得把自己一半的重量放到謝惟身上。
九九八十一道天罰,謝惟挨了前十道,孟惘替他擋了剩下那七十一道。
若說苦痛從天降,自私又怕疼的孟惘一定會躲到浮生三千中倒數第二的位置——
然後把謝惟擋在身後。
渡川三千抽憎骨,也削不弱此人劫世惡。
可由煉獄到人間,只需一個謝惟便可。
他生死交替幾輪回,護那人入了大乘境。
他喚法相修為盡廢,扶那人上了宗師位。
渡劫臺周圍一派喧鬧,有人跌跌撞撞抱着他跪到天玄仙尊腳下,有人在旁邊拉住他的手帶着哭腔不停喚他……
而他,則陷入了冗長的黑暗之中——
“師兄師兄,這字怎麽這麽難寫啊?”
十二歲的孟惘委屈地趴在條案上,嗓音稚嫩,“不能換一個名字麽?”
“你不喜歡這個名字?”十七歲的謝惟周身氣質已似成人沉穩,淡色瞳眸轉而看向他。
“不是,”孟惘搖搖頭,嘟囔道,“惘字我寫不好……”
“你寫得很好。”
“但是、但是不像你寫的,不像。”孟惘固執道,“我寫不出你那種感覺。”
謝惟握住他的手,教着他在紙上寫了個“惟”字,嗓音泠泠如若玉塵,隐着幾絲難以察覺的憂喪——
“寫不像也沒什麽,何必處處都像我。”
他垂下的發尾掃在頸側,孟惘忍着癢意沒有躲開,反而就勢倚在他的懷中,蹭蹭他左耳上的淡青耳墜,然後擡頭看着他的側臉,突然伸手摸了摸。
謝惟好似早已習慣他這副親昵舉動,只是問道,“幹什麽。”
小孩甜甜地笑起來,也不說話。
好像是有許多話要說,但他終究什麽也沒說。
最後只道,“師兄,我最喜歡你,謝謝你。”
“有什麽好謝的。”
他總是在說“謝謝你”。
“你給我好多東西,”孟惘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捧起雙手,“很多很多。”
“明明都沒有人給你。”
謝惟筆尖微頓。
“餓了,我想吃糕點,師兄。”他扒拉住他的衣領,眸光亮起來,“甜的。”
“成日吃那麽多甜的。”
謝惟嘴上說着,還是放下筆起身到櫃前拿出一碟桂花糖糕來,端到了條案上。
孟惘握起刀叉就要往上插……
一只冷涼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刀叉要斜着用,不要豎着。”
“不一樣嗎?”
“你這樣像殺人。”
小孩沒心沒肺地笑了兩聲。
謝惟坐到他身邊,拿了刀叉給他試範了一下,切了一小塊遞到他唇邊。
看着對方張開口吃下,一點蜂蜜蹭在了嘴角,他下意識用食指替他抹去……
誰知剛一收回手便被孟惘拽住,眼見他微微啓唇迅速湊近,謝惟瞳孔微縮想要将手抽回,語氣不自覺地帶了點慌亂——
“孟惘……”
濡熱的口腔包裹住指尖,軟舌在指腹上一舔,能感覺到上面細小顆粒的觸感,一股異樣的感覺自那處直竄頭頂,酥麻了他半身子。
随後孟惘疾速撤開,拿出一個手帕将謝惟的手指擦了又擦,面帶歉疚道,“對不起師兄,我錯了,你別生氣……”
他每次都這樣,犯了錯就說:對不起,我錯了,別生氣。
“我改”“我下次不敢了”這種話他是半字不提。
下次總是照錯不誤。
謝惟緩緩蜷起手指,努力壓了壓脾氣,終究還是沒忍住道,“你是狗嗎?”
孟惘一副十分受傷的可憐樣。
“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能随便舔東西……”
“可是我總是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忍。”
謝惟垂眸看着他,語調沒有絲毫起伏——
“不能再舔人,或舔別的東西,更不能咬盤子咬骨頭,知不知道?”
做錯事的小孩輕輕擰絞着雙手,耷拉着眼角低垂下頭,“知道了……”
“……哪像個十二歲的,像是個三歲的。”謝惟的聲音無奈輕了下來。
不過在孟惘心裏他自己還真就是三歲呢,師兄之前說活了幾年就是幾歲,他只記得自己活了三年,從九歲到現在。
可不就是三歲麽。
那年春風和熙于窗外攜來一片桃花落于條案宣紙上的墨痕,而他直到現在也沒能學會謝惟筆下的“惘”字。
日暮桑榆,夙願難圓,終是少了分離愁,缺了分遺恨,他沒能載起謝惟的悵然,卻被寄寓了那人生生世世的魂銷腸斷……
……
整個修真界都炸開了鍋。
衆人都知謝惟将是繼五位仙尊後的第六位大乘境大能,且在年齡上還是斷層式的,他的天劫整個五境都在支楞着耳朵聽着動靜,本以為會很順利的渡劫沒想到會直接來了個天罰。
那天罰可是千年前百裏繹渡劫時才有的啊。
他們都猜謝惟是破境時出了什麽茬子。
本來看着南墟上空那撕天裂地的雷劫,衆人都心道,那完了,他們這一代第一位宗師怕是要隕了。
有人惋惜,有人悲嘆,有人憂心忡忡,有人興災樂禍。
結果竟然又聽說他當年撿上山的那位驚才絕豔的師弟,替他擋了天罰,昏死過去了!
這回整個南墟都戰戰兢兢地不敢說話,他們也不知那孟惘是能活不能活,只見山頂上的守魂大陣日日開着,天玄仙尊成日坐法護着他的靈脈,謝惟和那幾個關門弟子也是整整十天十夜沒露面。
像是在與閻羅搶人。
可搶回來又有什麽用呢,也大抵是個廢人了。
幾日後的旋靈境內,遲羽聲坐在殿前的一棵大樹上,凝眉憂思地遠眺着南墟上空的那片法陣金光。
“師兄,在這裏坐好幾天了,有什麽好看的?”
應海站在樹下仰頭望着他,“這都快半個月了,還守魂呢,怕是魂都過完奈何橋了。”
他自顧自輕蔑地喃喃道,“幹脆先辦完冊封大典再去救人呗,宗師上位可是整個修真界的大事,他孟惘頂多也就算個……”
“算個什麽?”遲羽聲眉目溫和地垂首看向他。
應海僵硬地張着嘴,識相地将下半句話咽了下去。
他和遲羽聲同門多年,從未見對方如此貿然打斷過誰的言語,雖然那人态度極好聲色柔和,卻讓人打心底裏察覺到他現在的心情十分不好。
“師兄既然擔心,為什麽不親自去看看?”
遲羽聲再次擡頭向遠處望去,目光有些寂寥,“我去也幫不上什麽忙的。”
“大概還會被打出來。”他輕輕擡了擡唇角,像是想做出個笑來,終以失敗告終,眉眼間顯過幾分疲色。
“誰敢和你……”應海一頓,“你是說謝惟?”
遲羽聲沒說話,權當默認了。
應海不禁腹诽那孟惘到底有什麽好,一個兩個都那麽在乎,一看就邪裏邪氣,除了那張臉會勾引男人女人,旁的也沒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