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二合一

第53章 二合一

次日正午, 蘇卯生抱着十即從客棧出來,正好遇上一人群,像是結伴要去陳府的。

左右也不知鎮中陳府在哪兒, 也省得打聽,幹脆慢悠悠跟在了他們身後。

他們邊走邊聊, 蘇卯生從他們口中得知陳家算是此鎮最大的一戶商賈,主要做書畫生意, 交接皇宮中的皇帝和權貴以及各路高階文人雅士。

做得是大買賣, 但小生意也有。

“你是沒見過那陳家公子,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關鍵人品還好,每年都會開幾次這種清會,低價賣些高質的書畫,就為了照顧我們這些感興趣的普通人……”

“诶,不會就是之前……一幅《馥郁堂》被皇帝以萬兩黃金買下的那個?”

“對對對, 何止呢, 今年才二十幾, 什麽都會畫,我聽說好多幅畫類都被宮裏那些人給買斷了。”

“啊?那陳家老爺不得有福了, 生了這麽大一棵搖錢樹, 做夢都得笑醒吧。”

“這你就有所不知, 陳家世代經商,祖宗傳下來的黃金命, 陳家公子有那本事, 也得靠他爹教……”

蘇卯生施施然聽着前面那群人的談話, 無甚表情。

十即則撇撇嘴——

聽風就是雨,拍馬屁, 一群蠢貨。

拐過幾個巷口,來到一處寬闊的大街上,往前行百步到了一扇暗紅色大門前,側首一望,鎏金匾額——

“陳府”。

蘇卯生跟着那群人進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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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面看不出來,進門便覺得這府大得不像話,有下人連忙迎上熱情招待,笑着帶他們來到正堂。

十即打量着這透着書香氣的府內景物,一進正堂便覺有無數條視線打來。

坐在臺下的大部分人都将注意力移到了他的身上。

也是,見過狐貍,見過寵物,但鮮少有人見到拿狐貍将寵物抱在懷中的。

大多人都認為狐貍這種動物多野性,狡猾善變,一般都是野生野長,不受人飼養,也少有人願意飼養。

更何況凡間的諸多妖邪話本多以狐貍為原型,難免會讓人有些不适。

十即正毫不客氣地看回去,突然被一條青袖遮住眼睛,頭也被蒙入其中按了下去。

蘇卯生什麽也沒說,捂着他的腦袋,自顧自走到臺下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那講學之人正在臺上擺弄着例圖,察覺到臺下氛圍有幾瞬不對時微微擡眸,動作一頓。

蘇卯生注意到他的視線,沖他稍稍颔首,唇角微勾。

那人有幾分不自然地移開視線,修長的指尖順了一下束在肩頸處的松散發辮,耳上的流蘇耳墜随動作輕輕晃蕩,撩得頸側有些發癢。

又過了一段時間,正堂內陸陸續續坐滿了人,臺上之人開始發話,嗓音如昆玉清潤溫婉——

“在下陳初筠,此次清會由陳某主持講談,講談之後餘下時間交給各位自由交流買賣。”

他手中拿一根細滑纖長的玉棍,開始講解介紹展示的書帖和畫作。

起初十即還會從蘇卯生懷中探出個頭來聽聽那人的講解,看看那人展示的書帖,即便十即一向心比天高審美稀缺,也能看出那書帖确實挺好。

直到陳祁筠開始展示那些畫作。

他終于忍不住皺了皺那不存在的眉頭,湊到蘇卯生耳邊,以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這不就是一座山一片水麽?他們在稀奇什麽?”

蘇卯生按按他的腦袋,沒有說話。

十即不滿他哄小孩兒似的态度,努力盯着那幾幅畫想要看出什麽端倪。

看了半晌,總也看不出他人所謂的“美感”,怎麽看都是十分抽象且簡略的總概,狐貍尾巴掃掃他的臉頰,十即幹脆從桌上躍到他腿上,蹭蹭他的小腹開始睡大覺。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醒來時,一睜眼,正好對上了臺上陳初筠的視線。

十即能察覺到他的視線是方才落下來的,而不是直接對過來的。

所以,他剛才在看蘇卯生。

意識到這點後,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從心底升起,與之前走在街上面對路人眼光時的心理完全不同。

時至今日,他與蘇卯生相處了近兩個月,早已形成了一個認知——

蘇卯生這種人,不會愛上任何人。

或者說魔族本就是比蛇要冷血萬倍的種族,他們或有高昂的欲念,或有沸騰的暗血,或有嗜殺的暴虐,你可以說魔族全是瘋子,也可以說魔族也同世人一般,千人千面,各有性情,但唯一無法否認的一點——

魔族是真的冷心冷情,無一例外。

像是上古創世神明難辭其咎的敗筆,與天道持衡的邪念降世成了百裏古族,此後魔界有了創界先祖。

先祖孕出魔氣對普通人進行抽筋剃骨的改造,一如百裏之姓誕生之時,将至瘋至狂的欲海和嗜望盡數傾注于冰封的心髒,自此萬年不化的冷石藏于貪癫嗔癡的外表。

蘇卯生最是典型,兩個月足以讓十即看清。

但不知為何,可能是陳初筠長相漂亮,讓他內心隐隐有些不安。

可他仍不願承認,甚至不敢去仔細思考,陳初筠應當是那鮮少能同蘇卯生談得上話的一類人。

不知不覺講談結束,有不少人站起身圍了上去,有買賣的,有向陳初筠請教的,有以物易物的,也有打個招呼便離開的。

蘇卯生還在桌上品茶,十即問道,“你怎麽不走?”

“想買幅畫。”

“哪幅?”

“那張叫《闱園》的。”

十即打眼尋到了那幅畫——

不就是兩扇門,門裏面有些屋內擺設麽。

“那有什麽的。”

雖然嘴上那麽說,卻也還是問道,“那你還在這兒喝茶,不怕被人買走了?”

蘇卯生笑笑,“應該不會,目測那幅畫很貴。”

十即看了半天,果然有不少人打量欣賞着那幅畫,問價之後卻也無人去買。

等到人漸漸散的差不多了,蘇卯生抱着他起身,走到那幅畫面前看了看。

陳初筠剛交易完最後一張書帖,看到他後微微一怔,走過去靜靜站到他身邊。

整個正堂只剩他們二人。

蘇卯生側頭看向他,“可以近些看看嗎?”

陳初筠一手扣着另一只手腕,聞言眨眨眼,“啊,可以。”

他仔細觀察這幅畫的紙張材料、所用的筆墨以及品相等,大致能推斷出作畫時間、預估價錢。

“這位公子,你也是同行麽?”陳初筠的聲音沒有男子的剛沉,大概是成長環境的原因,略顯柔細,但莫名舒心。

“只是略懂些皮毛。”蘇卯生直起身來,“陳公子開個價吧。”

“五千兩。”

十即脫口而出,“你怎麽不去搶?”

陳初筠瞳孔驟縮,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眼見得要碰上後面的桌案,蘇卯生連忙拉住他的手腕,無奈笑道,“陳公子莫怕……在下是修仙之人,這是在下養的靈寵。”

陳初筠被他拉着的那條胳膊略顯僵硬,緩了一會兒才抿了抿唇,“原來是這樣。”

之前十即在公共場合下都是湊到蘇卯生耳邊說話,除了二人之外無人聽得見,這次沒注意直接給人家怼了一句。

也不怪他膽小,凡人乍見狐貍口吐人言怎麽能不慌。

他們凡人倒不怕修士,就是怕妖和魔。

“陳公子,過來一點,要掉下去了。”

蘇卯生捏了捏他的手腕讓他回神,看他驚神未定的模樣,不禁有些好笑。

陳初筠才反應過來自己正站在臺邊,手腕上的溫熱讓他頓時紅了耳尖,忙往前走了兩步,有些尴尬地輕咳一聲。

蘇卯生也借勢松了手,輕輕一揮在地上變出一箱銀兩,“正好五千兩,陳公子可以派下人數數。”

陳初筠又呆愣一瞬,随即神色恢複如常,禮貌道,“不用數,這就可以了。”

十即用狐貍尾巴掃掃他的臉頰,看着他将畫卷收入袖中。

“那在下先告辭了。”

“公子慢走。”

走出陳府大門,十即扒拉着他的衣襟趴在他肩頭,果不其然見到送他們出門的陳初筠還在看這邊。

他剛沖那人呲牙咧嘴一番,又被蘇卯生摁頭按回了懷中。

“以後別當着凡人的面說人話。”

“知道了,”十即嘟囔道,“那不是一時忘了麽。”

“他好像對你有意思。”

蘇卯生沒說話。

“我看他雖然表面上挺蠢的,實際上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跟個狐貍精似的,老是動不動就看你。”

蘇卯生無語,倒是誰是狐貍精。

“幼稚,懂什麽。”

“我什麽都懂,”十即瞪他,“我是成年狐貍。”

“成年狐貍?”蘇卯生看着懷中那半臂長的赤狐,輕笑一聲,“成年了還這麽點兒?”

十即看他的眼神像是要一口咬死他。

蘇卯生捏捏他的耳朵,“怎麽從不見你變人形?”

“不變。”十即悶悶道。

“為什麽?”

“不告訴你。”

變了你就不抱我了。

“供你吃喝玩樂,跟個白眼狼一樣。”

“誰是白眼狼?!”

“你。”

“我不是!”

“呵,叫聲主人聽聽。”

“主人就主人!主人!”語氣兇得狠,絲毫不覺自己被套路了。

蘇卯生眉眼彎了彎,抱着他回了客棧。

……

藍田鎮有種江南水鄉氣,裏面的人生活步調緩慢舒适,性情都溫潤良善,風景宜人,空氣也新鮮。

對于蘇卯生這類怕曬的人來講,這種多是陰天的地方簡直不要太友好。

在這兒玩幾天後還能就近到皇城逛逛。

“你怎麽整天就知道玩?”十即問道。

“那不然呢,我還能幹什麽?”

蘇卯生坐在小桌前吃着菜,淡淡反問。

“我還從來沒見過你用靈力呢。”

“用靈力幹什麽,燒殺搶掠?”

十即眯眼笑笑,“做些你們魔族該幹的事啊。”

“哦?”蘇卯生擦擦手,“什麽是該幹的事?”

“殺修士。”

“安穩點不好麽。”

“無聊。”十即趴在桌上,突然聽到酒樓下面傳來馬車咕轟轟的聲響,耳朵動了一動。

聞聲朝下望去,只見一匹馬拉着座金車,有幾位侍衛圍在馬車旁行走,像是在壓運什麽東西。

“宮裏來的?這是運的什麽?”

“多半是陳府的生意。”

十即嗤笑,“這是幹嘛,場面怪大,那幾個侍衛防盜賊用的?”

“嗯。”蘇卯生抿了口茶。

“那幾個破侍衛管什麽用,該搶的還是搶。”

結果不過半個時辰,他們就聽到了陳家數十張運往宮中的書帖慘遭劫掠的消息,且十二位侍衛無一生還,死相凄慘,皇上大怒,派人來徹查此事。

一語成谶的十即撓撓臉,眨了眨眼睛。

其他桌上的酒客也望着窗外,“不是,那陳家人急得跟猴子一樣是在幹什麽?”

“聽說送押隊伍裏,陳初筠也坐上馬車了,怕不是沒回來?”另一個人說道。

“啊?他進馬車幹什麽?”

“啧,廢話,皇上要他那麽多書帖,他不得進宮面聖?皇上自然要賞他什麽,或者趁此機會拉攏他入朝就職啊。”那人繼續道,“陳初筠無心為官,但咱聖上可是個惜才之人。”

茶水早已涼透,蘇卯生悠悠起身,離開了酒樓。

路上果不其然見到陳府之人和宮中人在四處巡邏搜索。

“嗳,你不會要去找那個陳初筠吧?”

“嗯,那些人找不到,也沒見着屍體,可能摔下山去或者掉溝裏了。”

十即被他的說法逗笑,“那你還管,不死也得殘了。也有可能是屍體被帶走做些什麽了呢,畢竟他們陳府生意做那麽大,肯定也得罪過不少人,樹大招風。”

“反正閑來無事,找找吧,找累了就回去。”

蘇卯生不知道進宮的路怎麽走,不過幸好前幾天陰雨又連着不見太陽,這塊的土地還較濕潤,順着細微雜亂的車輪印走進了一條不寬不窄的小路……

再往前走幾十步,便見一灘肉血混着泥濘,一大片橫在路間。

到這便出事了。

侍衛的屍體已經被清走,血腥味還很濃,蘇卯生環顧四周,一面是崖壁,一面是樹林。他繞開地上的血污進了林中,有幾個陳家人也在林中尋找。

看樣子那些人已經找了很久,可只有這處可能有,其他地方根本沒辦法藏人。

再朝前望去,那條小路延綿無盡頭,陳初筠再逃能逃到哪裏去。

蘇卯生指了指樹林深處,對旁邊一個人問道,“樹林盡頭是什麽?”

那人猶豫半晌,磕磕絆絆道,“是……懸崖。”

蘇卯生沒再說話,往樹林深處走。

下人找了許久都沒有發現任何能作線索的布料或血跡,也都趴在崖邊看過了,心裏都覺得九成是兇多吉少,剩下那一成全然是用來安慰自己和陳府老爺的。

蘇卯生懷中抱着十即,沿着崖邊走,雲煙環繞,視線向下能瞥見大約百米左右的距離。

看這地形,崖底應該是水。

他嘆了口氣,在其他人沒有注意到時布下傳送陣陣眼,從崖頂一躍而下。

衣袂翻飛,一手圈着十即,如紙片般疾速落下,另一只手輕揮衣袖,周身一層魔氣激蕩,單足腳尖輕點,飄然然立于湍急的水流之上。

他低束的長發與額上系的紅繩從未亂過,步履平穩地行至岸邊,沿着下游走。

十即不滿地嘟囔道,“真是麻煩,他怕不是命不好。”

“你這性子。”

“怎麽?”

“焦躁易怒,偏激,敵意強,戾氣也重,不知道誰教你的。”

十即滿不在乎道,“哪有人教,我不過是個低劣妖群的後代,低劣妖群血統本就不純,為了生存只能多繁衍壯大數量以免被其他妖群剿滅,再加上本性□□,父女母子兄妹□□的多得是,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誰生的。”

他趴在他的臂彎處,思考片刻,“俗成雜種。”

“我天生就壞,沒辦法。”

蘇卯生沉默良久,周遭只剩下湍急的水流聲。

他繼續往前走,聲音輕了輕,“沒有人養育,那你剛出生後是怎麽活下來的?”

“賤妖好養活,剛出生那時候正巧下雨,地上的水漫到嘴裏,吊着我一口氣,喝了十幾天水實在受不住就開始爬着去找東西吃,地上的草和蟲子什麽都吃,經常被人踹過來踢過去,差點沒被踩死……”

“不過畢竟是妖的後代,就算沒什麽靈力也多少有點靈性,毛都沒長全呢就會逃跑了,爬得可快了。”十即笑笑。

蘇卯生垂眸看他一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不再說話。

又順着潮濕的河岸走了幾十米,終于在前面不遠處瞥見一抺青綠。

蘇卯生向前查看,探了探他的鼻息——

還活着。

此處河岸凸出,泥土有明顯被人抓過的痕跡,河中有塊巨石。陳初筠大抵是被水流沖得撞了上去,借着水流回旋之力扒到了岸邊,然後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命還挺大。”十即道。

“你先下來。”

“幹嘛?”

“我得把他送回去吧,陳府的人又下不來,我也不通醫術……”

“你要把他抱回去?”十即趴在他懷裏,睜大眼睛。

“不然呢,別鬧了,嗆水也會出人命的。”

“不行!”十即恨恨道,“那他就死!”

蘇卯生微微一滞,眯起眼睛,“十即。”

這是十即認識他以來第二次見他如此,意味着那人的耐心即将告罄。

狐貍耳朵耷拉下來,輕輕從他懷中躍到了地上。

蘇卯生将人抱起來,用靈力熨幹了他的頭發和衣物,啓動傳送陣到了崖頂,本想将人轉交給陳府下人,看了一圈人都走了。

他只好抱着陳初筠快步往附近的醫館走去。

十即垂着狐貍尾巴委屈又憤懑地跟在後面,內心早已将那姓陳的撕了一次又一次。

到了醫館,那大夫一眼便認出了是陳家公子,連忙示意将他放到館內讓病人休息的軟榻上。

蘇卯生坐在一邊等着。

大夫先是替陳初筠把脈,又活動了一下他的四肢關節,又探了探他的脊柱腰椎。

陳初筠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無意識地悶哼出聲。

“他體內有於血,筋骨斷了。”

“哪裏?”

“腰椎。”

蘇卯生皺了皺眉。

“醫不好?”

“醫不好。”

別說凡人,就連修士妖魔都難将斷了的骨頭無縫接上,将缺了的血肉愈合如初。

當年他被親爹一腳踩得脊骨斷裂,是一個來路不明的神秘人醫治的。可十年過去,僅有一面之緣,他也不記得那人是什麽樣子了。

大概是親身經歷過同樣的痛楚,蘇卯生抿了抿唇,将他抱起走出醫館,沒有回陳府,而是進了一個芥子空間。

十即沉默跟在他身後,看着那人臉上從未有過的神情。

原來……他也會憐憫麽。

他見他将陳初筠放在空間中的一張床上,試圖用魔氣治療他的斷骨。

一線魔氣盤在他腰間,陳初筠被痛感強行從昏迷中喚醒,額上冷汗冒出。

睜開眼見到蘇卯生的那一瞬,他的目光茫然片刻,然後無力地扯了個笑容,“真的很疼,先別弄了。”

“先忍忍。”

他蒼白的唇有些顫抖,“你弄不好。”

蘇卯生終于擡眸看他。

“魔氣要……要找骨縫,先将碎骨移到原位,再接……”

蘇卯生手中魔氣一頓,瞳孔微縮,塵封的記憶湧入腦海——

“你別弄了,接不上的……”

“你是小魔麽,那你應該有魔氣吧。”

“疼……別推……”

“聽話,你把體內碎掉的骨頭再聚到原來的缺口上,我抱着你,一會兒就不疼了。”

七歲的他顫抖着在那人懷中抽噎,忍着劇痛感知自己的全身骨骼脈絡,靠着體內的魔血和魔氣将碎掉的幾塊小骨移到原位。

那人在他口中塞了個糖,手開始按捏他的脊骨,他哭着喊疼,卻努力含着嘴中的糖不讓其掉出。

直到那人抱着他輕輕晃着,輕哄道,“好了好了……接上了……不疼了……”

哭聲漸漸止息,那人摸着他的頭柔聲道,“要用魔氣纏着接口,骨頭會慢慢長上的,不過需要很長時間,好之前不要亂蹦亂跳,知道麽?”

幼年時遇到的一位救命恩人,溫柔的少年不顧性命危險在魔界邊緣逗留,給了他一顆甜兮兮的糖,一個溫暖的擁抱,此外什麽也沒留下。

蘇卯生的手有些抖,他盯着床上的人,生平第一次如此認真地,驚異地,看着一個人。

陳初筠。

是他。

那次書香清會上一次次反常的視線,不是別的,只是那個人認出他了,而他早已把那人忘了。

他早知他是魔,後來也沒揭穿他的謊話。

蘇卯生垂眸,輕輕扶起他,将他攬入懷中,聲音卻是淡淡,“我抱着你,一會兒就不疼了。”

一如十年前,他将他抱在懷中時,說得是同一句話。

十即幾乎是呆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蘇卯生手中繞着魔氣附在陳初筠腰後,看着陳初筠在蘇卯生懷中疼得發抖,死咬下唇,而那人卻越抱越緊。

心頭湧起一種滅頂的恐懼和孤獨感,他近乎要溺死于其中。

他要瘋了,又急又瘋,恨不得繞着他們轉圈嘶鳴,恨不得将陳初筠扒皮抽筋,恨不得立馬化為人形将蘇卯生拉過來。

可是他終是什麽也沒做,幹愣愣地站在那裏,呼吸都困難。

為什麽?

陳初筠明明只是個普通人。

僅僅是因為他落水後腰椎被石頭撞斷了?

為什麽……

憑什麽……

“我……我想讓你在陳府待幾天,可以嗎?”陳初筠的冷汗浸濕了額發,窩在他懷中,聲音很小。

“嗯,你需要我的魔氣醫治,在你斷骨愈合之前,我不會走。”

“……謝謝你。”

陳初筠應是累極了,加上身子本來就弱,連一句這是哪兒都沒問,說完那句便又昏睡了過去。

蘇卯生抱着他回陳府。

十即回過神來急忙跟上去,恨恨道,“你真要在陳府待着,就為了他?!”

沒有回應。

“你喜歡他?”

“不是。”

“那是什麽!”

蘇卯生皺眉,“你在管我?”

十即噎了一下,怒氣更盛,“他還能活幾年!早死晚死都是死,他能陪你幾年?!”

蘇卯生驟然停下腳步,眸光冷沉,“我是對你太好,讓你開始對我發火了?”

十即的氣息顫抖,咬牙看着他。

他清楚蘇卯生平和下的本質,內裏糟糕的脾性,所以他從不在蘇卯生面前過分表現自己,不過分親近幹預,不觸碰他的下線。

可是今天,因為陳初筠,他三次忍不住過了頭。

除了初遇時那一次質疑和試探換來了蘇卯生隐晦的警告,時至今天下午,那人再沒有對他說過一句重話。

他不只是不滿蘇卯生的态度,他更恨他自己。

一個本不可理喻品性惡劣的人,習慣了在喜歡依賴的人面前裝乖孩子,精心算計把控好度,小心翼翼地演繹恃寵而驕,享受一次次試探得來的快感,自欺欺人……

可突然有一天由于外界因素讓他失了控、漏了餡,他最悔恨的是自己為什麽沒有扮演好那個角色,卑微求愛的本質一朝暴露,他情何以堪。

而陳初筠就是那個外界因素,最該消失的東西。

憤怒和嫉意将他內心原就複雜的情感更加扭曲,全部化作了恨。為了賭氣,也為了懲罰自己,在蘇卯生轉身走後,十即沒有再跟上去。

他心裏清楚,他沒有被抛棄。

畢竟他從來都沒有被接納過,又何來被抛棄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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