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欲摧

第59章 欲摧

溫落安難得有那麽明顯的情緒波動, 狐貍耳朵都快冒出來了,連夜收拾行李告別了一聲便回了妖界。

他禦劍直到天空破曉,用身上共存的妖氣和靈氣很輕易地便穿過了人妖兩界間的結界, 跳下劍來直沖玄川而去。

他聽許千影的話,去修真界修煉後便沒再回過妖界。

腳步不由自主地漸漸加快, 內心壓抑堆砌的思念在心底翻江倒海,直到冷泉邊那抹熟悉的身影闖入視野時徹底決堤而出。

他化為雪狐跑起來, 直接撲進了那人懷中, 然後又跪坐着化為人形。

許千影被他撲得後仰, 下意識一手向後撐着地, 另一手攬住他的腰,一條長腿半屈着,衣袍垂落在地。

溫落安就這樣抱着他,側臉緊緊貼着他的胸膛,過了半晌才道, “你可讓我回來了。”

“入了修真界當然要老實待在那裏, 成日回來像什麽話。”

溫落安眉宇微壓, 擡起頭時眼中仍是清澈,“一年了。”

“才一年。”

溫落安抱着他的腰湊近他, 幾乎要将他整個人壓到地上。

許千影用手勉強支着上半身, 有些避無可避。

唇瓣相貼的瞬間, 心裏的一根弦驀地斷了,眼底一閃而過的糾結和慌亂, 未能被對方捕捉到。

僅是一瞬, 一觸即分, 似是将這一年的全部思念傾注到裏面,盡管想那人想到渾身的血肉都叫嚣着苦痛, 盡管那人直到現在才讓他回來看他,溫落安也仍是沒有半分不滿和怨言。

許千影伸手隔開二人的距離,眼中冷了一分,“誰教你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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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落安還是壓在他身上,坐在他腿上,眸中亮亮的,“沒人教,親一下怎麽了。”

許千影微微皺眉。

“你這次怎麽讓我回來了?”

他移開視線,“想着你有段時間沒回來了,讓你回來休息兩天。”

溫落安笑笑,沒有揭穿他,轉身化成本體鑽入他懷中。

許千影抱着他倚坐在冷泉邊的石頭上,指尖順着他光滑的皮毛,側目看着水面上的蒸蒸水汽,姣好的面容隐在氤氲霧氣之下。

“若有一天你見妖界封了,就不必再想辦法回來了。”

溫落安聞言驀地擡起頭來,“為什麽?”

許千影垂眸看他一眼,那一眼沒有收住,衆多複雜的情感撞得他心頭一恸。

“沒人再等你,你還回來找誰?”

狐貍爪子一把摁住了他的唇。

“不準說這種喪氣話,你若真不想我來,我現在就走。”

許千影瞳孔微動,不動聲色地又将他往懷中抱了抱。

……

溫落安被叫回妖界的事在孟惘心裏實實地撞了一下,但也仍沒影響到他後半夜繼續摟着謝惟睡得很香。

睜開眼睛才發現已經日上三竿,他擡頭毫不意外地對上了謝惟的視線。

那人睡覺特別少,除了事後會累得多睡上幾個時辰,平時就基本不吃不睡,簡直是……

比神仙還神仙。

而且孟惘還發現,謝惟貌似喜歡在他睡着時盯着他。

這就令他更加不解了,怎麽會有人能盯着一個人看那麽長時間,再情人眼裏出西施也經不住這麽看啊,萬一有一天看膩了呢。

“師兄,”孟惘捂住他的眼睛,“不許看了。”

謝惟将他的手拉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吻,沒有說話,視線只是落在他的臉上。

過了一會他松開手,指腹虛虛撫摸懷中人的臉頰,唇邊浮現出一抹淺淡笑意。

孟惘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那人的指腹似觸非觸,弄得他有些癢,像是在輕撓挑逗似的。

“光照進來的時候,”他笑意不減,聲音很輕,有種更甚于以往的溫柔,“能看到你臉頰上的那種很小很細的絨毛。”

孟惘震驚。

這看得也太細了。

“還有呼吸聲。”

“……呼吸聲怎麽了?”

“能感覺到你睡的很熟,像幾個月的小孩吃飽喝足睡着時那樣,有種什麽都不擔心甚至沒有思想的安穩。”

那确實睡的挺死。

孟惘小貓似的仰頭去吻謝惟的眼睫、鼻梁,最後再到嘴唇,甜甜地笑笑,“因為有你摟着。”

和謝惟一起賴床的感覺真的是太好了,夏天抱着涼快,冬天抱着暖和,他每次醒後都不想起,那人也從來不催,就靜靜地抱着他,或者和他說說話。

如果能一輩子這樣就好了……

他突然想起了溫落安和許千影,眼神黯淡一瞬。

在陳府外怨氣中讀取的一段記憶裏,大抵是受了随脈血契的影響,不光有十即的記憶,還摻雜了些蘇卯生的。

在蘇卯生去妖界找十即的那部分記憶中,可以看出許千影只是個挂着名號卻沒有實權的“妖王”。

推拖責任也不履行義務,對待自己手下的妖态度敷衍且默許他們作惡,只顧自己待在玄川那片地方安生,妖界怎樣似乎對他來說根本無所謂。

但其實并不是這樣。

上一世孟惘只與他見過兩面,第一次是在他将溫落安送來南墟之時,只覺此人精明得很,态度拿捏得恰到好處,示好又不顯谄媚奉承,淡然就把自己從局中摘出去了,打得一手好算盤。

而印象徹底轉變也恰在那第二次見面。

那人并不是把自己摘出去了,而是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算進去了。

“師兄,許千影是怎麽當上妖王的?”

孟惘并不知悉妖界的規矩和機制,只知道妖界的上級統治和階級界限是四界中最混亂模糊的。

“就我所知,是上任妖王選出來的。”

“一千年前妖族鼎盛時,妖王是有絕對統治權的,”他接着道,“但勢力弱于魔界,修真界怕二界聯合,一直想先滅了妖界。”

“妖界看重修為,每代都會選任修為最高的妖繼位,後來妖界江河日下,妖王也漸漸鎮不住群妖,內部妖修都開始散養,甚至結黨營私,自立為王。”

孟惘道,“就是說,許千影确實是那一代修為最高的?”

“嗯。”

他靠在謝惟懷中,看着天花板。

孟惘到現在也認為只有惡念是天生且最原始真實的,那些所謂的濟世渡人舍己為人,除卻一些不自量力的傲氣愚蠢,只不過是弱肉強食、被逼無奈,摻着些內心的希冀、信仰與不舍,也就成了渾世中的一股清流、濁穢裂隙中透進的光。

……

魔界總壇正殿高臺之上,俨然一位紅衣女子坐于王位,只單坐那裏,周身的威壓便讓人擡不起頭來。

她輕咳兩聲,沙啞着嗓音道,“五日後你們去妖界,破了那封印。”

臺下一身月牙白衣袍的白發男子聞言擡眸,周身氣質冷若凝霜,可雙瞳卻如同美玉蒙塵,灰白無光,“你是要借刀滅了妖界?”

百裏夏蘭低首,目光落在男人的臉上,有些好笑似的,“祁咎,我們真正的目标是整個下界,不會只把目光放在一小塊地方。”

祁咎冷聲道,“尊主這是要徹底挑亂妖界和修真界之間的關系?”

“念兒該回來了。”王座上女人的神色不易察覺地柔緩幾分,“以他現在的修為,一回魔界即可繼位,激活上古魔血後靈力直接翻倍,到時候修真界必會向我魔界宣戰,你猜向來依附于修真界的妖界會站在哪一邊?”

祁咎方要開口,他身邊的一位男子率先說道,“你顧慮什麽,尊主要吩咐的事必是早就規劃好的,怕不是不敢了?”

只見那男子一身千山翠青色廣袖衣袍,袍口處繡着沉香木,骨架懶散,面容和視線卻具有極強的沖擊性,肆無忌憚地揣着手斜睨着他,“你不行我就自己去,虧還是什麽北州城城主呢。”

祁咎雙眸微眯,卻沒有分給他半分視線,仍是直言問道,“尊主此舉偏激,此事必一夜之間讓下界大亂,妖界失首後于魔界未必沒有影響,修真界若是意識到這點因局勢受激,提前向我們宣戰,到時隔岸觀火反被拉下水……”

一枚血紅珠子在百裏夏蘭指間轉了幾轉,她一只手支着太陽穴,幽幽道,“魔界能輕易就能攻取的妖界,你覺得對修真界會有多大的價值?是附庸也僅是附庸,孰輕孰重他們那群軟貨還是能分得清,少了一個妖界還不至于将他們逼到絕路。”

“于我們而言不過是提前解決一個麻煩到時候省事些,于修真界而言……也不過是憋屈地再讓一小步罷了,”她用手背掩着唇低咳,看了一眼祁咎身旁那人,“當初伏忱擅自率人殺了人界一城四萬多人,那麽多天,修真界不是也沒管。”

忽然被提名,伏忱面上的傲桀之色微微一僵,随後緩緩收起,試探着輕輕笑了笑。

他猜不透百裏夏蘭是否不滿意他那番做法,但聽“擅自”一詞,應是不很贊同的。

伏忱此人作為冗妖城少城主,是這二十四城城主中年齡最小的,實力和天賦卻是一等一的好,脾性也是惡劣得無人出其左右。

只對着百裏夏蘭有敬畏之心。

祁咎作揖應下,方一轉身,頭頂天花板上驀地跳下個人來,八九歲身形的姑娘,腰間系着一圈銅錢,眼底一片烏青,眸子卻紫的發亮,激動地看了他們一圈——

“幾個人去?就我們仨?”

伏忱吓了一跳,“靠,你什麽時候挂天花板上的?誰跟你們仨?”

沉荼的頭發仍是用一根紅繩盤起,碎發随着她歪頭低笑的動作半遮眉眼,“我聽了有一會兒了,尊主知道但沒趕我走,說明同意我去咯。”

百裏夏蘭淡聲道,“三個人行動……”

沉荼比了個手勢,笑眯眯輕盈道,“簡簡單單。”

“莫讓人察覺出是我魔界所為,務必要讓念兒和修真界那邊認為是封印不穩自然解除,天災天命,知道麽。”

她勾起唇角,看着百裏夏蘭,“保證。”

出了正殿,伏忱攔住祁咎,十分無禮地揚聲叫道,“喂!剛才我說話你……我操?!”

他話說到一半猛地被對方推到一邊,驚異又惱怒地跟上去,一手按上前面之人的肩膀……

一道亮光在眼前閃過,伏忱反應極快地向後一仰堪堪躲過,卻仍是被那靈光削斷了一縷頭發,怒氣值直接爆表。

沉荼便躍到近旁的一顆樹上幸災樂禍地見那二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伏忱心高氣傲,對上祁咎明顯落下一乘,嘴上更毒,“眼睛看不見的惡心臭瞎子!他媽的裝什麽清高!”

“喪氣病秧子,老子遲早把你那一頭白毛薅下來!”

罵他臭瞎子他沒生氣,說他惡心他也沒應,叫他“病秧子”時,他卻突然挑飛了伏忱的劍,收手不打了。

伏忱氣得跳腳,暗自磨牙,毫無征兆地一巴掌甩了上去。

“啪”的一聲清響。

他震驚地看着自己的手,又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被打得微微偏開頭去的祁咎。

我靠?

還真讓我打着了?

見那人緩緩擡手默不作聲地拂開被扇亂的額發,伏忱立馬從愣怔中回神,擡起下巴擺出一副低睨的姿态,青稚的眉眼間蘊着怒氣,“幹嘛,打不過要跑了?!”

祁咎靜靜地“看”他許久。

雖然明知對方是個瞎子什麽也看不見,那灰白瞳仁也并無多少針對性,伏忱卻覺有萬根冷絲順着指尖爬遍全身,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噤。

“你不是想打麽,今晚我再陪你打。”

伏忱一怔,随即看着他轉身離去的背影恨恨喊道,“來就來,老子才不怕你!”

坐在樹枝上蕩着腿的沉荼神情滞頓片刻,視線落在還在氣頭上的伏忱,躍下樹來走到他跟前,又憐又樂道,“那個,你今晚小心點吧。”

那人全然不知她意有所指,回眸瞪道,“小心什麽?該小心的是他才對!那臭瞎子要真有本事剛才怎麽就跑了?!”

沉荼眼珠一轉,表情意味深長。

真瘋子會治好嘴硬又欠的人。

坐在殿前樹上看着裏面燈光的沉荼如是想到。

“啊、啊!祁咎,我他媽操你大爺!”

“是麽,玩的比我還亂。”

“臭瞎子、啊,你媽的給我滾出去……”

“跪都跪不穩?真夠廢物的。”

裏面的聲音由一開始的破口大罵到後來的試圖服軟,然後到帶着哭腔的破口大罵,再到帶着哭腔的求饒,最後連暗啞低咽的哭聲都低彌到近乎于無了。

啧啧啧。

沉荼一邊撕着符紙在嘴裏嚼着,挂在樹上聽了一夜。

……

溫落安過了三天就背着行李回來了,傅靖元和風喬兒倒是驚奇,本以為他得從那兒待個十天半個月的,沒想到這麽快。

“他不讓我待了,讓我回來好好修煉。”

他的眼中滿是不舍,隐隐透着些失落,看樣子确實是被毫無尊嚴地喊去又攆回來的。

不過很快他又心情不錯似的彎起唇角,“沒關系,至少見了三天,他讓我回來我便回來。”

不得不說,溫落安絕對是孟惘所見之人裏面情緒最穩定的,比遲羽聲傅靖元還穩定,就這還能忍着不委屈不生氣。

孟惘無語,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他又覺得這樣懂事聽話的溫落安有些可憐。

溫落安很幸運,是他們五個人內唯一一個命運沒有受他幹擾的人,不論前世還是今生。

可悲催的點也正在這裏。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不論是否知曉他的結局,孟惘都無法插手。

就連一同重生的謝惟也只能坐視不管,靜心等待災禍的降臨。

百年前修真界留下的惡果,必須要應驗在一些無辜之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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