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災禍

第61章 災禍

衆人是被一巨大的爆破聲吵醒的, 像是支撐着天地的通天柱剎那斷開,一股傾頹轟塌的氣流鋪天蓋地地襲蕩四界,而氣流的源頭——

正是妖界玄川。

此時還未破曉, 妖界上空紫光沖天,人妖兩界間的結界被沖撞出一道數百米長的裂口, 無數群妖争先恐後地逃入人界,凡人推搡叫喊聲不斷, 下界一片混亂。

修真界修士被派去斬殺逃入人界的妖修, 一時間血流成河, 屍橫遍野。

溫落安卻早已向妖界趕去。

而就在離妖界還差十裏之時, 一股極強的妖氣和魔氣混雜着暴虐而出,讓人再難以向前半分,其勢力太過強悍擾亂了法場,瓢潑大雨在瞬間傾盆而下……

溫落安連用靈力開個避雨結界都顧不上,鬓發貼在臉側, 任由冷雨澆頭, 狼狽又焦急地禦劍在那無形的屏障外徘徊, 手中幻化出的七弦紅木琴“铮”地一聲響起,洶湧的妖氣與那勢力兩兩相撞, 卻如蜉蝣撼樹, 不見絲毫效果。

一頭身披黑色鱗甲的巨獸擠破整個玄川地界, 破土而出——

是一只成年魔妖!

魔妖極其少見,是僅次于百裏一族的兇煞至陰之物。半妖與魔族所産, 出生便同時具有靈丹和妖魔兩氣, 卻因為沒有像百裏一族能與天道對抗的實力, 只能被天道視作威脅排斥壓制,不能飛升, 四界視其為邪物。

魔妖出世必遭殺禍,修真界對此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幼年魔妖化為本體時就已抵一座小山,如此龐大的成年魔妖,更不可能在玄川那地界突然橫空出世。

衆人一下子反應過來。

妖界玄川之下——

竟然封印着一只未被及時扼殺的魔妖。

如此一來,全都解釋的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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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妖王許千影會栖息在玄川,為什麽他幾百年不邁出半步偏要守在那清寒之地……

以及,為什麽他偏偏要把溫落安一個外界之人送到修真界,又為什麽前些天突然叫他回去。

七百年前百裏繹自爆後,魔界與修真界重回對峙狀态,後者将極可能與魔族聯合的妖界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處處打擊壓制妄圖趕盡殺絕。

他從一開始就與修真界做了籌碼,從即位起就時刻用妖氣鎮守封印,他早就料到這場百年後的災禍,做好了以身祭陣的準備,就為了當年讓修真界放妖族一條生路,施舍給他們偏安一隅的生存的權力……

哪怕他們僅剩的故鄉,是魔妖的墳地。

提前将溫落安送出,是想要護他周全。

不讓他回妖界,是為了與他撇清關系,希望他能不受牽累。而前幾天的相見,卻也是在那人計劃之內的最後一面。

許千影早就算計好的。

那一點素衣人影衣袂翻飛于妖界正上空,他似塵埃般立于龐大的魔妖身前,廣袖中蹿出幾根粗長透明的水鏈,看似柔軟蜿蜒實則堅硬無比,緊緊将它的四肢捆住束縛于血色法陣之中……

澎湃的妖氣浩然而出,不過須臾天昏地暗、驚雷急雨,似是天地合并,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許千影在自爆靈丹。

溫落安指尖翻飛伴着急促的琴音只見殘影,絲絲血跡流于琴弦之上,妖氣與流波相抗,卻怎麽也挪不動分毫。

風喬兒幾人遲遲趕來,見狀立刻上去幫忙,孟惘在不遠處停住。

普通方法無法與那只成年魔妖失控的靈流對抗,靈力會被其吸附,像個無底洞一般越是蠻力對方越強,如果幾位仙尊共同壓制的話,或許還能将陣中的許千影扯出來。

可修真界的目的就是讓他死。

魔妖現世,犧牲一個許千影來平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

溫落安的視線緊盯着遠處與魔妖一同困于陣中之人,濃密的濁氣幾股幾股地交合盤旋,他咬牙将七弦紅木琴高高抛起,同時一個高階靈印在一瞬間布滿半個人妖兩界。

“你不要命了?!”

那人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逆風趕來的傅靖元甩出一道靈力直沖他心脈而去,妄圖強行封住他的靈脈……

誰知溫落安比他更快一步,本命法器獻祭,頃刻間一種堪比妖王自爆的靈力自他周身噴薄而出,将傅靖元的那道靈力生生碾碎,魔妖的靈流竟也被抵着不斷後退!

處于陣中的許千影貌似察覺到什麽,下意識微微側首,仍是忍住沒有轉過頭去,加快了靈丹自爆的速度,只是捏訣的指尖抑制不住地顫抖。

本命法器與性命相牽,一損俱損,自毀本命,等同于凡人親自抽走脊柱……

七弦紅木琴加上高階靈印,他只是瘋了一般想趕去看那人一眼。

他或許仍是連一句怪罪埋怨的話都不忍心說出口,他或許連委屈都顧不上,他只想到那人身邊去。

不會問“為什麽騙我”。

不會說“別抛下我”。

溫落安傻得可憐,只會什麽都聽他的。

可他也有私心,也有希望。

希望那人別這樣,希望那人活着。

不過貌似沒人在乎他的希望,包括許千影在內。

琴身寸寸斷裂,他忍着剜心剃骨的疼痛,渾身滲血,一步步朝那人走去。

魔妖混合之氣同他的靈力抗衡,被他踩碎又重聚,每一步都走的異常艱難。

溫落安的眼睛卻是格外明亮,身上的衣服被鮮血浸透,上空的琴弦也漸漸消散,眼前那虛影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終于,他伸出朝外冒血的指尖,輕輕一抓——

那人的最後一縷妖氣在他指縫間流過。

灰黑色的瞳孔驟縮,他慌張地攬住倒下的許千影,膝蓋一軟抱着他跪了下去,耳畔是魔妖傾倒的巨響,他雙眸呆滞,不可置信地喊了一聲——

“千影?”

懷中人沒有回應。

溫落安氣息錯亂地低咽一聲,将臉埋在他的頸窩裏,身體顫抖着——

“你說句話啊……和我說句話……”

他痛苦地低吟着,淚水染濕了那人的頸側和衣襟。

魔妖的屍體漸漸消散,待一切塵埃落定之時,溫落安餘光瞥見一片白金紋袍角,怔然擡頭望去。

他的眼中盡是淚水,朦胧模糊了視線,也同時讓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感。

他滿身鮮血地抱着許千影漸漸冷下去的身體,仰頭看着天玄,顫聲道,“師尊……為什麽要這樣?”

風喬兒薄唇抿得泛白,幾次想要出聲安慰卻不知如何開口。

“修士的靈力與妖魔之氣相抗不相抵,強行殺了成年魔妖會導致法場紊亂,産生七百年前百裏繹自爆的後果,當年只得暫時将它封印。”

“封印陣破,而許千影有足夠強的妖氣抵消那邪物體內的兩種勢力,能将損害降到最小。”天玄淡聲道,“這件事由他來做最合适不過。”

溫落安睜大眼睛,淚水滴滴滑落,“那玄川之下封印魔妖之事,為什麽不告訴我們?”

“怕引起恐慌,封印早晚都會破的,魔妖也早晚都要除掉。”

“引起恐慌?明明是你們壓迫榨取妖界利益的借口……”溫落安看着他道,“明明是你們除掉魔妖未及,讓它長到成年,憑什麽你們的過失要他來承擔?”

天玄微微皺眉。

“你們以妖界作餌,讓他以身作祭……在他自爆靈丹之時殺他妖界子民……将他們趕盡殺絕困于一隅,借着保護凡人之名肆意虐殺逃命的妖族……”

他一字一頓,字字泣血,沒有聲嘶力竭的怒吼,沒有痛徹心扉的悲恨,他只是默默流着眼淚以最卑微狼狽的姿态,指摘着修真界的罪名。

他棄了師徒情誼,也抛卻同門之交,他不修煉了,不修道了……

他什麽都不要了。

風喬兒看着他跪坐在地搖搖欲墜的身影,伸出手想要上前拉他……

溫落安避開她的手,低下頭看着手中散成星芒的身形,淚眼朦胧地四處尋望着什麽。

她的手滞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縮起來,神色複雜地看着。

這異變來的太快去的也太快,他們也不知道魔妖這件事,來不及也沒辦法阻止許千影自爆靈丹。

可畢竟是修真界當年對妖界不仁、對魔妖疏漏在先,修真界犯下的錯,他們幾人被遷怒也是正常……

大概在法場紊亂和失去一個許千影之間,是個修士都會選擇後者。

百裏繹當年留下的災禍已成為每個人心底的噩夢,尤其是親身經歷過那幾百年人間煉獄的一代修士。

一聲極細微的輕響。

他瞳孔輕顫,只見妖界上空突然亮起一道紫光,紫光圓滑向下鋪延開來生成一道附着白霧的巨大單薄結界。

那結界在他們面前緩緩降下。

溫落安驀然踉跄着站起,連滾帶爬地朝結界之內跑去。

幾乎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什麽情況的同時,孟惘向前兩步伸手猛地拽住了他尚在向膚外浸血的手腕。

溫落安離那結界僅剩一步之遙,掙紮不動便急切地回眸看他,不斷哀求着,聲音帶着哭腔——

“他要封了妖界、他要封了妖界!讓我進去,他的殘魂還在裏面……”

孟惘聽着他哽咽不成樣子的話語,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幽黑的瞳有幾瞬的茫然,卻是沒有松手。

他該松手嗎。

他又為什麽要拽住他呢。

許千影獻祭神魂封鎖妖界保全所剩不多的妖族,逃不出去的必是些老弱病殘,他是要盡力護他族人。

但溫落安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可這和他又有什麽關系。

孟惘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拉着他,但就是覺得,要拉着,不能松手。

他看着溫落安焦灼崩潰的眉眼,看着那即将徹底落下的障霧結界,心裏難受不明所以,但遲遲不能從對方眼中找到答案。

風喬兒和傅靖元明白過來那結界是怎麽回事後,暗罵一聲也要來拽他。

“師兄,對不起,求你,讓我去找他……求求你……”

溫落安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俯身壓低姿态卑微地乞求道,淚水滴在他的手腕。

好涼。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溫度冰到,抑或是被他話中的某些字詞刺痛,孟惘的眸中映着他蒼白的面容,鬼使神差地松了手。

溫落安在風喬兒抓住他之前化為本體鑽入最後的空隙之中,結界與地面轟然閉合,一陣浪濤般的疾風層層撲繼湧來。

妖界封鎖。

他望着面前高聳巍峨不見封頂的霧障,視野白茫。

還是……

同前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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