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崩壞
第64章 崩壞
不料剎那之間, 一道極其淩厲又強勢的靈刃直破窗而入,“锵”地一聲猛地撞開了朝生劍方才調起的即将橫切入那人喉管的劍氣。
傅靖元微微皺眉,方才暗如黑灰的眸光突然浮動起來, 又變回了平日那副慵懶不着四六的氣調,須臾之間, 一開始的悲痛和憤怒也重新彌散開來。
他變化得太快也太細微,傅少茗恍惚且心有餘悸地看向趕來的幾人。
若不是方才謝惟的那道靈力, 他現在已經身首分離了。
謝惟不容置喙地将傅靖元的劍移開, 站在二人之間對他道——
“不論是不是他為了盡早上位下的殺手, 你一旦殺了人界儲君, 按照修真界規定,是要交由葉瀾院處置的,這是重罪。”
孟惘深吸一口氣,視線在傅靖元和傅少茗二人之間來回飄蕩,謝惟的言外之意——
如果實在想殺, 背地裏弄死就行了, 現在這樣太明目張膽了。
“葉瀾院存置各類秘術, 十二位符修中有專研刑術之人,你這是要把自己也搭進去?”
他沉默良久, 朝生在手中漸漸散去。
傅少茗直到他收劍才緩過神來, 站起身理好衣服, 轉身走出了殿外。
當夜,皇帝入殓, 故人遺體納入棺椁, 滿城哭喪白紙飄飛, 皇城啓用最高戒衛,王公貴族身着喪服, 随棺椁繞着皇宮游行吊念整整三圈。
傅靖元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孟惘看着那站在第二列隊伍中的白色人影,一身喪服随風飄搖,整個人像張紙片般仿佛一吹就能散了。
他不禁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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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印象中的那人成日不務正業吊兒郎當,十指不沾陽春水連站着都嫌累,日子過的自然是游手好閑滋潤的很……
他知道那人身子散骨頭脆,可竟從未發覺何時變得如此虛弱病态了?
心裏隐隐覺得不對勁,莫名有些擔憂起來。
回想上一世,傅靖元并沒有什麽問題,直到他攻取南墟境時還是好好的。
難不成最近身體不适,又恰逢親人離世,打擊過大才如此?
風喬兒跟在那些大臣身邊,偶爾幫幫忙推動一下儀式,直到第二日天際旭日東升——
新帝上位。
一夜喪禮結束,喪服轉而換上吉服,靈堂上舉辦即位大典,新皇登基,忠臣加冠,萬人跪伏。
沒等那套繁雜隆重的即位禮儀完成,傅靖元便獨自回宮換好衣服打算離開。
誰知傅少茗竟穿着龍袍直接闖入殿中,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憤然道,“你他媽就不能等等嗎?!”
傅靖元雙眸微眯,用力甩開他的手,“等什麽?等你走完流程正式繼位?”
他暗自抵着後槽牙,被他怼得說不出來話,只又驢唇不對馬嘴地唬吓道,“別以為你是個修士我就沒辦法拿你怎麽樣。”
“你不過一個将死之人……”
傅靖元冷冷地打斷他,“我不殺你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如果我将噬骨散一事告訴我同門幾人,你猜你會怎麽樣?”
傅少茗一怔,張了張口,良久才出聲道——
“你……沒有告訴過他們?”
他冷笑,“我要是告訴了他們,你覺得你能活到現在?”
傅靖元在那人還待說什麽時伸手攥住他的衣襟,卻并未湊近,只是瞳孔微動,視線落在對方眼中,不帶絲毫感情色彩地輕輕吐字道——
“傅少茗。”
“我看不清你的臉了。”
幾秒靜置後,這句話宛若晴天霹靂般在耳邊炸響,傅少茗好似一瞬間被重創失聰,腦中只剩下紛亂的嗡鳴。
……什麽。
怎麽可能。
噬骨散起效怎麽會這麽快,他明明還能再活十年。
前期毒性如蠱絲般根植于血肉,剃肉削骨都不可能祛除,但後期真正達到致命程度卻極慢,他是知道的。
傅靖元又想耍什麽花招。
他是想騙自己給出解藥麽。
都說了沒有解藥這種東西了……
眼見得那人松了手轉身離去,他回過神來匆忙地伸手一抓,指尖只來得及觸碰到那人揚起的袍角,“別走”二字硬生生哽在喉中……
心髒絞痛,他急促地呼吸兩下。
為什麽?
明明是傅靖元先抛下他一走了之的。
明明他只是想爬到高處不被人欺負。
明明他只是想在深宮算計中活下來。
為什麽……
他要皇位有錯麽,一輩子在“庶子”“”冷宮妃嫔的兒子”的異樣眼光中,他只有這條路能選。
那人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他只是個事事只能依賴自己的廢物,他所拼命争取的一切都能被傅靖元輕而易舉地拿到手。
所以他嫉妒,提防,算計,陷害……
這也有錯麽?
傅少茗眼前眩暈,身形不穩,一手撐着桌沿,指甲緊扣桌面,發出吱吱瘆人的聲響。
他才不信。
假的,一定是假的。
……
晚上南繁殿的桌案上,趁謝惟沐浴的時間,孟惘趴在左手臂彎處,右手松松握着只毛筆劃拉着,眼珠随着筆尖微動,長發垂落在膝。
平鋪的宣紙上畫着幾條歪歪扭扭的線條,細看之下……
細看也看不出來畫的什麽。
直到他又添了幾筆,于雜亂如水草似的線條下畫了個不怎麽圓的圓形,又在圓裏畫了幾條曲線流紋。
圓作盆,紋作水,這樣就勉強能推斷出上方那蜿蜒而上的東西是什麽了——
藤蔓。
孟惘感嘆了一下自己無師自通的畫技,随即一手托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垂着眼皮繼續瞎畫。
他想着如果自己能變成藤蔓就好了,謝惟可以把他種在土裏,每天給他澆點水。
當然水裏要加點糖就更好了,或者在他的土壤中埋上一顆。
白天謝惟抱着他曬曬太陽,他要躲在那人的袖袍之下。
晚上謝惟再把他挖出來,洗幹淨放進被窩裏,他要纏到那人的脖頸上、手腕上。
他什麽也不用思考,每天都是謝惟的體溫。
他會延展再生出許多許多小觸手分枝,去戳戳那人的唇邊蹭他的臉頰,開心了給謝惟結一朵小花,生氣了拍拍窗臺,委屈了就呈波浪狀擺擺蕩蕩……
如是想着,孟惘不自覺輕笑兩聲,随即揚起的唇角又低垂下來。
漆黑如墨的瞳盯着那宣紙看了半晌,他慢慢将紙張對折疊起,從中間撕開,指尖輕夾着放到了一旁的燭燈之上。
當人好累。
自皇宮回來後的這幾天,孟惘一直在想如何應對幾日後的百裏夏蘭。
如果他不回去,好的結果無非是她強行将自己擄回去。
再壞一點,就有可能會對謝惟動手,在修真界鬧大并攤開他的身份,讓他到時候不得不回到魔界。
可是無論哪一種都讓他頭疼。
謝惟既然重生一次,不如直接向他挑明了,讓他跟自己回去,至于百裏夏蘭那邊,再努力平衡一下。
可是謝惟會願意跟自己回魔界麽,就算他真的願意,他在修真界二十多年的苦修,好不容易立起來的聲譽,以及別人一輩子也忘塵莫及的宗師位……
豈不是都白廢了?
他還要背上一個叛敵的罪名,被修真界當成恥辱,就算孟惘在魔界護着他,于謝惟而言終歸是滿目仇敵的異鄉。
到時身份暴露,謝惟會怎麽待他,傅靖元風喬兒又會怎麽看他。
兩界大戰刀劍相向,他殺是不殺?
要是如此順着百裏夏蘭走,和上一世又有什麽區別?
他的手指在發間無意識地緊緊抓扯,想給百裏夏蘭傳音,卻始終聯系不通。
沒有商量的餘地。
這下……好像全都完了。
孟惘在心裏喃喃道。
……
約定的那天,孟惘在後半夜快天亮時出了南墟境。
到了應憐荒後,他放慢速度,隐約察覺到周圍靈場不大對勁,但又一時說不上是哪裏不對,視線尋到百裏夏蘭後便也沒有多想,落地便朝她走去。
百裏夏蘭轉身靜靜地看着他,半晌後開口道,“現在跟我回魔界?”
孟惘被她的視線看得有些不舒服,莫名奇妙道,“不是你非要我回去的?”
冷風輕拂,曠野無聲,那張膚白若雪的臉印在其身後昏黑陰寂的畫幕上,陰寒詭異感順着脊骨朝頭皮攀升……
她突然邁步湊近,低聲問道,“我讓你回……你就回?”
孟惘下意識後退一步,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你……”
她的手撫上他的側臉,捧着他的臉繼續湊近,淡色的瞳如蛇般冰冷,直直鑽入他的眼底,“你就,這麽想離開我?”
孟惘瞳孔驟縮。
識海中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念兒,你在哪兒?”
他震驚地看着面前的這個“百裏夏蘭”,識海中的聲音震得他腦中嗡嗡作響——
“你現在在哪?我察覺到除你以外的另一種靈氣,你帶了誰,為什麽不見人影?”
他連呼吸都滞住了。
空間切割術。
應憐荒這個地界被強行分裂成了兩層,百裏夏蘭在原本的空間裏,他則被設計進了另一個空間。
後背一陣惡寒,他回頭看去,日光破曉,絲絲白光透過重雲落下,一抹再熟悉不過的白衣人影行于身後天邊暗雲之間,沐着昏白相接混亂模糊的光線,破開混沌之氣衣袂飄搖地朝他走來。
那張冷若凝霜的臉半邊洇于暗中,半邊被破曉白光傾斜灑下,一雙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緊盯着他,而身後的那個“百裏夏蘭”也漸漸消散……
孟惘感到心口一窒,眼前陣陣發黑,這場景讓前世一劍穿心的記憶重新湧上腦海,求生的心理和身體機制在一瞬間爆發。
不同于百裏夏蘭出手即迎上,謝惟只需給出一些壓迫他便會本能地想逃,恐懼已根植在靈魂深處——
他幾乎是沒有任何思考的,後退了兩步。
腦中已成一團亂麻,第一反應不是向他解釋,而是只想好好護住自己的性命和心髒,對于那人的逼近,他再也忍不住釋出魔氣護在周身,一邊警惕着後退一邊想找機會向百裏夏蘭傳音……
“師兄……”
危機感是如此的明晰,明晰到他喘不過氣來,可仍是強忍着沒有率先向那人動手。
眼見那人面無表情地一步步走來,他越來越控制不住地抵住心口喘息,指尖和聲音都有些發抖——
“別這樣看我……”
別再騙我……
別再殺我……
求你,不要再讓我疼,求你……
謝惟緩緩擡起了手,孟惘只覺一股外力順着靈脈竄入識海。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意識被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