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獻祭

第74章 獻祭

那是一場毀天滅地的災禍, 一如前世那般。

靈力激蕩至靈場崩碎,迅疾的冷風于紊亂割裂的空間中穿梭,天地合二為一浸成一片血色幕布, 灰黑色的濃雲壓的極低,給人感覺像是天神惡戰, 生靈塗炭。

各種秘術、邪術、刑術以及靈印,都在此戰中調運到極致, 銅錢紅繩串連變幻移動的空間, 看不見那蒼茫的地面, 鮮血作浪人作舟, 一呼一吸間的分神都會喪命。

人在真正奮力之時,不是清醒的決絕,而是混沌渾濁,不知所為。

殺聲叫喊,熱血寒兵, 最清晰的只有聽覺和觸覺, 目光幾近是失焦狀态。

因為不知道到底要将注意力凝聚到哪裏, 四面八方都是敵人,清明反而會遲純, 癫狂才是正常。

鋪天蓋地盤旋甩出的藤網中心, 立着一位衣袂翻飛的黑衣人影。

孟惘原本幽黑的瞳已漸成暗紅, 左眼下方顯現出半指長的倒鈎雙回旋天魔印記,在冷白的臉上更顯紅豔, 周身殺伐之氣撲得人睜不開眼。

他完全不見往日或軟或冷的性情, 薄唇輕抿, 玉面森寒,只剩下沖天的戾氣。

藤蔓如絲線般将人的心口對穿, 又如蟒蛇将周圍之人卷入絞碎,袖中藤不過眨眼間變幻軟硬長短,作劍亦能作鞭,與身旁的三位仙尊近身決戰。

他身邊好似有張破不開的結界,三位大乘末期的強勢圍攻下防禦也是滴水不露,靈光會在離他五寸之處混着突然浮現的魔氣爆開,或是與蹿來的藤條相撞,招招式式都無法傷他分毫。

修真界的目标就是他和百裏夏蘭,只要将二者擊潰,魔界失了主戰,其餘不成氣候。

五位境主把重心放在了孟惘身上,百裏夏蘭強行支走泠潮和玄明,二十一位關門弟子也被魔界各城主所系絆無法抽身。

荊連則牽制遲羽聲。

木筱雨的竹鞭與伏忱的長劍相撞,當空蕩開一片靈力流波,淡藍色靈氣與烏黑魔氣勢同水火互不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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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眸光伴着對方強硬的攻防而愈發明亮,興奮之色漫上赤紅的雙瞳,一劍蕩平對方的攻勢,借着上等的體術與靈力旋身擡腿斜下猛掃……

木筱雨擡臂抵擋,卻仍是被他靈力撞的踉跄一下,對方趁此空隙揮劍砍來,靈力頓時于她面前凝成一道屏障。

一道長鞭破空而出的聲響,祁咎雙瞳灰白,聽音辨位,被圍困在江子波和段淩楓一鞭一劍間也不見絲毫神色波動。

劍尖輕挑以柔化剛,白發于身姿移動間混着月牙色袖袍飄飛,劍法看似蜿蜒走轉路數難料,實則一擊一勢緊緊壓制,與二人短時間內難分上下。

伏忱那邊的打法就與他是兩個極端,一對多以木筱雨為主敵,敵人越強他越興奮,魔血洶湧,打的比孟惘那邊都激烈。

木筱雨的體力自然比不上他,精神力更是比不上魔族旺盛,時間一長便落了下風,由攻轉防。

劍刃裹挾着魔氣再次與竹鞭相撞,木筱雨喉中湧上一口腥甜,視線落到遠處的孟惘身上,又看着與百裏夏蘭交手的泠潮,眸中閃過一絲掙紮,手中力道不自覺松懈一瞬。

僅這一瞬,一道亮光乍然襲來,還未待她看清便覺雙目刺痛,下意識緊閉雙眼,滾燙的液體自眼眶流到臉上,随後便被一腳踹倒在地,靈丹破裂,撐着地面猛吐出一口鮮血。

眼前一片黑暗,她顫着指尖撫上自己的眼睫,只摸到一手溫熱的濕水,濃稠、腥鏽。

伏忱沒有任何猶豫,靈力将周遭的修士震開,一劍揮向她的脖頸……

利刃穿透皮肉的聲響,有血濺在了木筱雨的臉上。

卻不是她自己的。

“呦呵,又來一位小美人。”

木筱雨猛地擡起眼皮,血淚汩汨而出,十分狼狽地朝伏忱那邊撲去,卻一下抓了個空。

“洛畫言?洛畫言!是不是你?!”

她的聲音已顫得不成樣子,渾身發軟站都站不起來,“你給我走啊,離他遠點!”

“……師姐。”洛畫言的聲音空靈飄渺,好似離她很遠,尾音極輕,“……照顧好自己,不論什麽手段,活下去。”

伏忱震驚地看着那将自己和她困在一起的神秘陣法,眼中難得地出現了一絲慌亂。

她在自爆。

“祁——祁咎!!”

靈丹自爆産生一種強大的沖擊力,其威力可直接将一個元嬰期修士炸為碎屍,那股風浪本該被獨困于陣中,沖撞再暴虐地反彈,直至将陣中之人絞碎……

可卻在爆發反彈之時突然破陣而出,周圍人均受到了不小的波及。

或者說,是在那一刻,陣法被破。

祁咎已托着他的腰冷冷立于百米開外,伏忱被炸的渾身是血,摟着他的脖頸哭喊着叫道,“臭瞎子你怎麽才來,我差點就死了!”

“廢物。”

“你才廢物!你全家都廢物!”

他皮肉筋骨裂開多處,疼痛麻痹了神智,一時間也不在乎自己是在同誰說話了。

眼見得段淩楓和江子波又要趁機纏打上來,祁咎開了個芥子空間,動作不帶絲毫柔情地将人推了進去。

五位仙尊已隕三位,泠潮、玄明和太華,唯剩天玄和浮鴻還在硬撐。

孟惘身上無傷,血卻是已浸透了衣衫。

持久高強度的靈力調配,即便體術和精神力再好也吃不消,身上落下大小傷痕,最後都被愈合抹去,唯有冷血貼于皮肉,隐隐泛疼。

百裏一族都是如此,他們也會受傷,也會流血,但沒有人會知道他們何處受傷,傷口多深,也不會有人想知道。

他們像是不死的邪神,因為不死,所以就要無數次穿腸破肚、斷筋錯骨,永遠站在刀尖上,立在火海中,永世不休。

世人皆道百裏一族是天生的異類,是不被天道認可的怪物,倒不如說,他們是生來便帶着詛咒。

局勢終于開始向着魔界傾斜。

孟惘被血氣沖的頭腦陣陣發昏,即便百裏夏蘭重新轉戰他身邊也不能松懈,左眼下方天魔印記的顏色已經淡了幾分。

幸好修真界那邊也已是強弩之末。

然而就在此時,氣力幾近衰竭的浮鴻仙尊突然後撤與他拉開距離,雙指并攏用靈力劃破,在空中劃出一個走勢繁雜的血陣。

她七竅流血,目眦盡裂,狠狠高聲念道——

“吾以魂身作眼,法相為祭,封此邪佞于北陰之獄……”

“僭剎陣——開!!”

孟惘怔忡片刻,還沒反應過來,周身百米之內突然靈壓飙升,一股極強的靈力将此範圍內的其他人盡數推開,腳下血光大陣,半透明古老符箓暗紋将他全然封鎖,形成了一個以百米為半徑的圓形封閉陣。

緊接着陣法邊界傳來轟動,那是百裏夏蘭的魔氣。

破不開。

暗紅色的瞳像一片濃到化不開的污血,靜靜掃過陣法周邊無數條疾速盤旋的符箓。

這不是秘術。

是禁術。

陣外所有人都怔住了。

天玄被浮鴻身邊自爆式的靈流沖的難近半分,“浮鴻,快住手!”

修真界禁術一直由葉瀾院內之人看守封印,就連仙尊也不曾窺見,誰也沒有想到她會因此戰而偷習禁術。

禁術非大乘末期不可控,放眼整個下界,能用此術者一只手都數的過來。

也正是因為這樣,造成的後果才不堪設想。

陣內外的靈壓均在上升,快到趕上天劫臨下時的強度,許多未能盡快遠離的普通修士立馬暴斃而亡,靈丹內腑被生生擠破。

“你要拉上此處所有人陪葬嗎!停下!”段淩楓忍着劇痛咬牙道。

“只要能封印百裏念,吾輩死而死矣!”浮鴻的神魂被寸寸撕裂,周身化作淡光漸漸散去,一身血衣目不忍睹,卻絲毫沒有退卻之意,“今日死傷若能換後世清平,又有何懼之!”

而陣內靈壓的提升速度是陣外的十倍,孟惘跪在巨陣中心,一手痛苦地捂住面部,手背暴起的青筋脈絡延至手腕,唇角卻挑起一抹嗜血的笑意。

封印……

費那麽大功夫,結果只是封印。

還以為能直接殺了我呢。

死前還不忘按上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幫虛僞正道可終于有機會名流千古了……

他的口中不斷湧上鮮血,陣法在慢慢下壓,從符箓上冒出的絲絲縷縷的紅光繞着他盤旋數圈,漸漸融入他的身體,如同鐵鏈般拴住他的骨頭。

疼到恍惚之際,他聽到百裏夏蘭和荊連在叫自己,還有很多很多雜音……

但都無所謂了。

他自嘲地想——

我這兩輩子,到底圖什麽。

活在糾結裏,什麽都不清楚什麽都不知道,于自己的私心和百裏夏蘭的意願之間徘徊,腦子裏一團亂麻,到頭來什麽也沒想明白。

被支配,欺騙,按着他人的心意過活,也從來弄不清自己想要如何去活……

猝然一聲震天撼地的聲響,白光照徹血陣,無數透明符箓如玻璃般頃刻破碎,直刺入他那緊縮到極致的瞳孔。

強大的靈流自陣中如浪翻開,後浪推前浪地陣陣湧向四周,淩亂的發遮住眉眼,孟惘仍是看清了……

在自己面前,死死釘入地底的——

無妄劍。

他不是沒來麽……

孟惘怔怔地看着那嗡鳴不止寸寸斷開的劍身,劍識正在消散。

他驀地眼眶酸脹,眼前蒙上一層薄霧,突然明白過來。

百裏夏蘭都為之無可奈何的上古僭剎陣,他卻能一劍破除,是獻祭了本命。

一如之前,溫落安獻祭七弦紅木琴。

他第一時間竟不是擡頭去尋謝惟的影子,而是跪伏在地,怔然地看着那正在碎裂的劍身。

眼中的暗紅悄然褪去,一滴淚無聲地自左眼落下,淡去了天魔印記,漆黑的瞳孔慢慢放大,任由那幾縷淡金色的劍識拂過自己的眼睫和臉頰。

他像個孩子般,茫然又低卑地看着碎成多片的殘刃,感受着劍識的溫柔,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別。

奇怪,無妄明明殺過他一次。

明明沒摸過也沒碰過。

明明看到它就會害怕。

為什麽感覺……

好像。

陪了我……好多好多年。

他跪在地上一手撐地,身體微微前傾,探出指尖,頭一次地,極為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所剩無幾的金光。

金光分成千萬絲流戀地繞于他白皙的指上,又散為點點星光,化于風中……

一抹純白闖入視野,他無助地擡頭,看到謝惟站在他身前,面上毫無血色蒼白如紙,靜靜地垂眸俯視着他。

孟惘雙唇翕動想要開口說話,只見面前人突然膝蓋一軟,他連忙伸手将其撈入懷中,低頭一看,謝惟已經昏了過去。

他将那人抱着緊了緊,臉頰貼在他冰冷的額頭上,一遍遍輕聲喃喃道,“師兄……師兄……”

他的眸光全然隐匿了,只剩下一片灰敗混沌,雙目失神不知在想什麽,袖中藤條條緊纏上謝惟,手臂收緊,恨不得将他絞死在懷中,擁入骨血。

“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

他的聲音低不可聞,輕輕将謝惟抱起來,魔氣将周邊殺伐激蕩的靈力抵隔在外。

“不必打了,今日魔界正統四境,獨留南墟,其他境內之人逐散到人界,違令者殺。”

修真界的中低階修士幾近全滅,五位境主隕落四位,唯有天玄不見蹤跡,二十一位關門弟子僅餘不到十位,魔界這邊也已損失慘重、力不能支,沒有再打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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