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第002章 002
葉星反手抽出腰間匕首,刀刃抵在宴離淮的脖子上,迫他離自己遠了幾分,“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宴離淮挑起一邊眉,“如果你真想殺我,早就在三天前動手了吧。”
葉星冷冷地盯着他。
“我聽說龍潭的小少主可從不留對你無用之人,既然你能忍到現在不殺我……讓我猜猜,恐怕不是因為我們年少時那點——”
他故意頓了頓,眼底浮現起幾分嘲弄的笑意:“并不是因為那點連複燃的希望都沒有的舊情吧。”
葉星握刀的手一緊,鋒利的刀刃輕易割破頸部肌膚,滲出絲絲鮮血。逼得宴離淮又不得不挺直身體後退了幾分。
“我雖然重生後記憶有些混亂,分不清前世今世,”她道:“但你也沒必要真把我當成個傻子耍吧。”
宴離淮笑意微斂。
葉星淡道:“上一世和狼群的決戰裏,你其實根本沒在場吧?”
宴離淮坦然道:“你今晚也看到了,那群江湖莽夫有勇無謀。一旦遇到意料之外的危險就潰不成軍,而且還極度自大,完全聽不進別人的意見。”
活了兩世,宴離淮作為客棧老板,對那群人的秉性再清楚不過。大都是些走南闖北的江湖散客,天天過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了無拘束慣了,誰也瞧不上誰。
相處久了彼此熟知還好,但是在這種危機四伏且彼此陌生的情況下,貿然和這種人一起聯手對付狼群,與把随時會被引燃的火藥桶綁在自己身邊沒什麽兩樣。
成功了,大家皆大歡喜稱兄道弟。萬一出現點像今晚這種難以預料的差池,搞不好還會在危急關頭被這群人算計出賣。
“所以,”宴離淮理所當然地反問:“十死九生的事,我為什麽要參與?”
“……也确實是這樣。”葉星對他的回答毫不意外,“那時狼群已經開始蠢蠢欲動想要沖進客棧。但當大部分人都出去圍剿狼群時,客棧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更何況宴離淮是這座客棧的老板,他完全沒理由冒着生命危險和他們離開。
“不過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葉星慢慢擡起頭,盯着他看似無謂的臉,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破綻:“既然客棧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你為什麽會死呢?”
氣氛瞬間陷入詭異的沉默。
葉星仍握着刀橫在宴離淮頸前,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輕易割開他的脖子。
而宴離淮卻仿佛對此毫不在意,只是借由這個動作,居高臨下地看着葉星,隐在陰影下的雙眸危險地眯起,良久未語。
葉星從他的反應中得到了答案,“怪不得從我重生後你就一直刻意接近我。”她語氣随意地問:“難不成是因為我死了,連帶着把你一起拖回到了過去?”
宴離淮自動忽視了她後半句話,無辜聳肩:“怎麽能說是刻意接近呢。絕望的困境之下,恰巧和多年不見的故友重逢,一時感慨萬千,單純地想盡一些微不足道的幫助罷了。”
葉星冷道:“讓沉洛去當剿滅狼群計劃的馬前卒,你幫助的目的可真是夠純粹的。”
宴離淮不怒不惱,“所以,你也知道,三天前的那個計劃其實是漏洞百出吧。”
其實對于那場慘劇,葉星是不想再多說一個字的。可沒想到話題吵來吵去最終又繞了回來,她有些頭疼地輕吐一口氣,才道:“不是漏洞百出,而是必須要犧牲一個人。”
“……怎麽說?”宴離淮難得收起了輕佻散漫的神情。
葉星收刀回鞘,用力推開了宴離淮,撐地起身,“前世那場剿滅狼群的計劃其實進行得很順利。只不過我們沒想到的是,沙石後面,還有近百頭豺狼。”
說着,她擡步走向窗邊。
雖然宴離淮與葉星決裂多年,關系勢如水火,但在審美方面,卻和葉星出奇的一致。他着手建的這座客棧,造工可謂極其精巧奢華,從四樓望去,便能将夜幕下大漠蒼涼而壯闊的景色盡收眼底。
深秋的涼風忽掃而過,将朦胧的酒意徹底從腦中驅散。葉星垂眸望着遠方潛伏在沙石後的狼群,鴉羽般的長睫遮住了瞳底晦暗不清的神色。
葉星還記得,前世那場和狼群的最終一戰裏,她就站在那片沙石中。
蒼雲籠月,塵沙滌蕩。
濃烈而腥惡的空氣充斥着鼻腔,豺狼與人類面目全非的殘屍交疊堆積,沾着碎肉的濃血向四周緩緩蔓延,将沙粒遮掩浸透,宛如一方觸目驚心的血池。
那其實是比地獄更令人膽寒的景象。因為從一些屍體的姿勢上來看,有的人直到死前最後一刻,仍在緊握手中武器,揮砍如惡鬼般的豺狼。
哪怕他的下半身只剩下小部分支離破碎的血骨。
在歷經整整兩個月的精神折磨和生命威脅的雙重打壓,以及面對數百人的犧牲之後,他們終于将圍聚在沙石後面的狼群盡數剿滅。
其實重生的後遺症已經讓那兩個月的記憶變得極為模糊,根本想不起任何細節。然而每當葉星想要試着回憶時,那烙刻進靈魂深處的恐懼感卻如千斤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
葉星依稀記得,當最後一頭豺狼倒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舉起了武器高聲歡呼,年紀小一點的甚至當場抱住身邊的陌生人嚎啕大哭。
然而,他們絕對想不到,短暫的喜悅之後,等待他們的是更慘絕人寰的噩夢。
一步步登上沙丘,夜風獵獵,漫天飛旋的沙粒打得人睜不開眼。
有人擋住臉下意識往下一望,猝然後退數步,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只見沙丘下方,上百只豺狼立于沙地之上,那足有一人高的狼身輪廓在沙霧中若隐若現。
它們聞聲仰頭,血腥半腐的狼面猝不及防撞進每個人急劇收縮的瞳底。那無數雙狼眼在風沙中閃爍着詭異的紅光,獠牙上還挂着零碎的肉沫,猶如從地獄裏逃出來的惡鬼,令人脊背發涼。
——那其實是一場無論如何努力,都躲不開的死局。
如惡魔低吟般的狼嗥,仿佛穿透時間與生死的壁壘,乘着夜風在葉星耳邊隐隐回蕩。她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從悲痛的思緒中抽離,僅帶着理智去回憶重要細節:
“我在沙丘後面,看到了狼王。”
“……狼群由狼王主導,而狼群對于狼王的命令總會無條件服從。”
宴離淮不知何時走到了葉星身後,目光随着她看向遠方,漫不經心地說:“雖然我不确定外面那群鬼東西到底算不算狼……但你的意思是,只要殺了狼王,狼群就會随之瓦解?”
“只是一個猜想而已,因此才會有三天前那個計劃。”葉星不再多言,收回目光,自顧自地抽出匕首劃開被狼咬破的衣袖。
——所以,那根本不是什麽失敗的突圍,而是想方設法引出潛伏在沙丘後面的狼王,繼而将其一舉擊殺的計策。
宴離淮順勢往旁邊桌沿上一靠,若有所思想着什麽,手上還不忘拿起桌上的傷藥,正要打開蓋子幫她處理傷口。
葉星伸手去拿藥瓶:“我自己來。”
“最深的傷口在手臂外側,你一個人怎麽上?”
“不用你管。”
見葉星聽若罔聞,宴離淮幹脆仗着身高優勢,把藥瓶往上一擡,“要好好上藥啊,難不成你也有把留疤看做是‘榮耀的勳章’的愛好?”
葉星雙手握拳,顯然已經忍到極限了,“宴離淮——”
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一聲極其慘烈的尖叫。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放棄争吵,匆匆處理好傷口後便出了房間。
這座客棧是由三棟四層小樓,加上外圍堅固高聳的院牆組成。其中葉星和宴離淮所在的主樓規模最大,一樓是能容納近五十餘人吃飯的酒館,布置宏偉大氣。
此時已有不少人聞聲從房中出來,正從欄杆上往下望。
只見一樓的桌椅已被推倒大片,酒水混着食物撒了一地,兩三個人正攔着一突然發狂的中年男人。而他們的不遠處,一人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抽搐,鮮血順着指縫如流水般不斷湧出。
“怎麽回事,快攔住他!”
“這家夥力氣比牛還大,根本攔不住——你們在那看什麽戲,還不快再來點人幫忙!”
一樓又有幾名住客跑過去幫忙,在掙紮中一不小心怼到了男人腿上的舊傷,繃帶瞬間被暈染出一小塊猙獰的黑色血跡。
然而那男人卻對此毫無感覺,發了瘋似的往那倒在地上的人撲去,空無一物的手不斷做着揮劍的動作,舉止詭異至極。
“他是罪魁禍首!”男人瞪大布滿血絲的雙眼,聲音嘶啞刺耳:“就是他!就是他把狼群引來的!快殺了他!”
“大半夜的發什麽酒瘋啊。”周圍出來看戲的人越來越多:“有這精力不如去外面砍狼,砍自己人算什麽本事。”
與此同時的四樓,宴離淮朝對面走廊暗處微一颔首,幾個客棧雜役打扮的人立刻領意隐于人群,悄無聲息地往一樓走去。
葉星望着下方混亂的場面,“是剛才組隊要剿滅豺狼的那幾人。”
宴離淮手肘搭在木欄上,漫不經心地往下一瞥,“這群人可真能折騰。晚上還在狼群面前哭爹喊娘的,現在打起架來倒是……”
他話音猝止,葉星敏感側頭,便見他微微眯起眼睛望着樓下那兩人,“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