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第003章 003
“你看那邊,”宴離淮指着一個方向,“那人的脖子上是咬傷。”
其實葉星根本看不清。她右眼視力本就不佳,僅靠另一只眼睛,完全沒辦法看清傷口究竟是咬痕還是割痕。
不過她也沒多解釋,掃了一眼那兩人附近,發現地上并沒有武器,就連沾血的瓷片也沒有,“正常人打架,大都是出拳頭,嚴重點上酒瓶上刀上劍,可這人怎麽用嘴?”
話音剛落,只見那倒在血泊中的男子竟晃晃悠悠地撐地站了起來,頸側傷口血流如注,眼神茫然渙散。
一旁有人連忙跑過去扶他:“哎喲,你沒事吧,別亂動,快按住傷口——啊!”
“你們都是兇手,”那男子猛然擡頭,張口朝身邊人脖頸狠狠咬去,不顧那人掙紮慘叫,硬生生扯下一小塊血肉,“殺了你們,我就能回家了……”
如果說剛才只把這倆人當做是普通打架的熱鬧來看,現在這一幕卻着實令在場所有人心生惡寒,不由得後退了數步遠。
“……喂,你怎麽了?”有人試探地問了一句,回應他們的仍是含糊不清的低吼:“殺了你們,就能離開這裏了……”
“我警告你,你別過來啊。”此時沒人再敢去勸架,眼看那兩個血人沒了束縛,步調跌撞地走向人群,有人立刻拔劍擋在了身前,“再過來我可就不客氣了啊。”
“他們到底是怎麽了?”有人哭喪着問:“聽他們這話,難不成是把我們當成狼了?”
“他們中毒了。”
宴離淮懶懶地看着下方一片混亂的場面,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群住客沒來由的鬧事和争吵,全然把它當成一場戲看,偶爾偏頭跟葉星點評兩句:
“毒素會致使他們産生幻覺,看這樣子,估計連痛感都被麻痹了,徹底變成了六親不認只知道攻擊別人的怪物。”
“你看,”他随手指了指另一個受傷嚴重的人,“眼球充血,整個臉也腫起來了,如果不出意料的話,恐怕會在十二個時辰之內便七竅流血而亡。”
但其實以他們互相撕咬的激烈程度來看,恐怕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會傷口大量失血而亡。
“他們兩個時辰之前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中毒?”葉星單手搭在木欄上,神色沉凝,“而且,他們的舉止雖然怪異無常,但攻擊方式卻出奇地相似,甚至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葉星皺起眉,低喃着說出心中猜想:“就好像是外面那群狼一樣……”
說到這裏,她話音驀然一止,異色瞳孔閃過一瞬詫異。
那其實只不過是如眨眼般短暫的停頓,在周圍一片嘈雜紛鬧的聲音中顯得太過于微不足道。
但宴離淮卻在剎那間敏銳意識到了什麽,一寸寸地側過頭,目光凝向她被纏着繃帶吊在身前的胳膊。
或許是因為人群推擠,又或許是因為處理傷口時太過匆忙,葉星手臂上的繃帶此時已經隐隐透出顏色極不正常的黑紅血跡。
葉星:“我可能中毒……”
“別說話。”宴離淮面無表情脫下玄黑外衣,罩在葉星身上,擋住了她的胳膊,“還好,沒人知道你受過傷。”
葉星擡眼看向宴離淮,只不過稍微失神了那麽片刻,就被宴離淮單手扣住了肩膀,強硬地帶她穿過人群向走廊盡頭的房間走去。
與此同時,樓下那個因幫忙而慘遭咬傷的人,也慢慢開始從地上爬起來,沾滿鮮血的手無意識做着抓握劍柄的動作,歪着頭茫然環顧四周。
還沒等他發作,人群中倏然閃來幾道人影,緊接着,數條胳膊粗的鐵鏈當空襲來,重重捆向那幾個血人。
血人頓時失去重心,“砰”地一聲跌倒在地。然而他們卻全然不顧傷口撕裂噴血,瘋狂掙紮扭動,嘴裏發出刺痛耳膜的滲人吼叫。
那幾個客棧雜役打扮的人站在人群前方緊握鐵鏈固定血人。
其中一人走到那三個血人面前,抽出銀針,還沒等為他們醫治,便見三人突然劇烈抽搐,傷口在鐵鏈的摩擦下撕裂外翻,鮮血止不住地外湧,不過短短數息之間,便瞪大雙眼一動不動了。
嘈雜私語聲戛然而止,偌大的客棧安靜到甚至能聽見身邊人驚促的吸氣聲。
“……死、死了?”
“難道是被活活咬死的?”
“不、不,明明是傷口血崩而死的。”
“……你們發現沒有?好像被他們咬傷,就會變成和那倆人一樣的怪物。”詭異沉寂的氣氛裏,不知是誰語調顫抖地說了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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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座樓加起來已有七人死亡,最先毒發的皆是今夜要去對抗狼群的那夥人,剩下三人是被誤傷的住客。”
四樓走廊盡頭的房間裏,那幾個雜役打扮的人肅然站立,各個手握一條染血鐵鏈鈎爪。
為首之人身穿藏青色短打,看樣子不過十七八歲,俊朗的面容因剛剛目睹一場荒誕詭異的血腥鬧劇而緊繃僵硬:
“……毒發的速度太快了,來不及救。而且,他們發病時連自己都咬,根本攔不住。”
宴離淮正在內室調配傷藥。此時已近破曉,泛白的晨光穿過雕花的窗棂,将他蒼冷的側影映在白紗簾上。
他極為專注地研究着什麽,過了一會兒,才随口問:“其他住客呢,都安頓好了嗎?”
“都已經回房間了,不過剛剛那一幕所有人都看到了,明天一早必定會流言四起……對了,公子,有個人一直在找龍潭镖局的小少主。”
宴離淮動作微頓,“誰?”
“是今晚組織人手突圍狼群的人。好像是北漠商隊的管事。我問他有什麽事,他也遮遮掩掩不答,非說要親自見少主本人一面。”
葉星此時正靠坐在牆邊自顧自地拆繃帶,聞言擡眸看了眼宴離淮。宴離淮奇道:“他沒被咬?”
“被咬了。”少年也覺得匪夷所思,“但并沒有中毒的跡象,傷口也沒流黑血。可能中毒的來源并不是外面那群狼?”
随着少年說話間,最後一圈繃帶無聲垂落在地,葉星手臂上赫然露出一道猙獰可怖的咬痕,那傷口血跡已經凝固,周圍泛着青黑色的印記。
——那是中毒的初期症狀之一。
宴離淮蹲在葉星身前,伸出手,捏住她的下颌向上一擡。
自從沉洛死後,葉星便整日以酒入眠,再加上今夜受了傷,臉色更是有種接近病态的蒼白,疲憊盡顯,黑灰異瞳仿佛蒙了層白霧般不見光澤,和宴離淮那膚色稍深、蒼勁有力的手形成了強烈對比。
見宴離淮遲遲沒有回音,那少年隔着一層薄簾也看不太清內室景象,試探着問:“……公子?”
“不,中毒的來源和那群狼脫不了關系。”宴離淮面無表情地打量葉星片刻,冷淡道:“把那什麽商隊的管事看好,一旦有任何毒發的跡象,立刻通知我。”
“是。”名叫梵塵的少年頓了頓,問:“……那葉少主?”
“告訴龍潭镖局的人,葉星沒事,這毒來源沒搞清楚之前,她不會見任何人。”宴離淮說:“守好這裏,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準進來。”
梵塵應了聲是,便帶着手下離開了。
宴離淮問:“那個商隊的管事怎麽會突然找你?你和他說了什麽嗎?”
葉星單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搖了搖頭道:“我和他不熟,應該不會說了什麽值得再次見面的話。”
宴離淮點點頭,倒也沒工夫去在意那人。他雙指剜下一小塊剛調制好的傷藥,另一只手托起葉星的手臂,“延緩毒性發作的。”
“不是說十二個時辰之內必定會七竅流血而亡嗎?”葉星問:“還有塗傷藥的必要嗎?”
“這天底下,還沒有我救不回來的人。”宴離淮邊塗抹傷藥,邊漫不經心道:“就算你到時候真陷進幻覺裏出不來,我也有上百種方法吊着你的性命。”
只不過那人和行屍走肉沒什麽區別罷了。
葉星忽然想起方才和他談論的那個關于重生的話題,心裏更加确信了她一死宴離淮也會跟着死亡的猜測,不由輕聲一哂,但也沒再多說什麽。
宴離淮上好藥後,順勢坐在了葉星旁邊,抱着胳膊嘆了口氣:“折騰了一宿,總算能休息會了。”
葉星側頭瞥了他一眼,“別在這睡。我一旦毒發,你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宴離淮有些詫異地挑起一邊眉,“真稀奇啊,你是在擔心我嗎?還以為你巴不得我快點死呢。”
葉星沒什麽情緒地看着他。
宴離淮笑了笑說:“放心吧,如果有情況,我會看着辦的。”
葉星淡道:“随你。”
傷口的痛感在藥效下漸漸消退,透支身體的疲倦感随之席卷而來,她背靠着牆,眼皮漸沉,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朝日沿着東邊天幕緩緩攀升,蒼雲随着涼風飄忽浮動。
不知過了多久,宴離淮忽覺手腕被人狠狠攥住,力道大到甚至能聽到輕微的骨節作響聲。他一偏頭,便見葉星目光緊盯着不遠處那空無一物的牆角,瞳孔略微渙散。
宴離淮不動聲色地拿起手邊早就備好的藥針,一邊輕聲安撫:“葉星,我們說過吧,不管你看到的是什麽,那都是假的,我和外面那群鬼東西完全沒有半點關系……”
葉星緊抓着宴離淮的手不松,忽然打斷道:“不,我看到的不是狼群。”
內室角落,只見一位身穿玄色長袍的少年正背着手站在那裏。他大概十六七的模樣,半長的黑發披散,微卷的發尾搭在肩前,容貌俊俏深邃,棕漆色的瞳眸裏盛着狡黠的笑意。
“好久不見啊,葉星。”
他微微歪頭,笑了笑說:“若不是這毒,我們恐怕這輩子都見不到了。”
葉星近乎是本能地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去尋找宴離淮的身影,然而本該坐在自己身邊的宴離淮,卻無端消失了。她低眸瞥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掌心,神色一凜。
那少年一步步向她走來,俯下身,繡着白色骨花的衣擺拂掃過她受傷的手臂。
他伸手輕輕撩起她的額發,冰冷的指尖一寸寸撫過眉眼,最終停在右瞳孔的位置,稍一用力,逼得葉星不得不閉上右眼。
那少年打量她半晌,似乎覺得有些可惜:“葉星,當初如果你沒有救我,這只眼睛或許就不會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