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第004章 004
朝日穿透層層雲霧,一縷淡冷的光線透過窗戶傾洩而至,猶如一道虛幻缥缈的屏障,不合時宜地落在兩人之間。
葉星看着眼前的少年,盡管意識到這其實都是幻覺,但在片刻後還是回答:“別自作多情了,我的眼睛受傷和你又沒什麽關系。”
“……是嗎?”少年放下手,有些失落地說:“五年沒見,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冷淡啊。”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惹人煩,”葉星面無表情道:“甚至連我中毒産生的幻覺都不是外面那群狼,而是你。”
“這毒素所産生的幻覺,影射的是人內心深處最恐懼、最不願面對的事物。就比如說樓下那幾個無故發狂的人,他們眼中的幻覺是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被群狼圍攻的景象。”
少年身量極高,蹲下時也要比葉星高出那麽幾分。他單手托着下巴,幾縷垂在眉眼前的額發遮住了潛藏在瞳眸深處的攻擊性。
“你并不怕狼群的突然圍攻,你以酒刻意逃避的沉洛也并不在這裏,”少年頓了頓,微笑着問:“難道你不好奇嗎,你究竟為什麽會看到我?”
葉星手指動了動,看樣子是想拔刀,不過最終還是忍住了。她邊撐地起身,邊道:“幻覺本就千奇百怪,我體內有藥血,能讓毒性産生變化再正常不過。”
說着,她起身往外面走去,少年背着手站在原地,問:“這麽急着出去做什麽,老朋友相見,不想跟我多聊聊嗎?比如這五年裏我都做了什麽?”
葉星掀開白紗簾,“真抱歉,我對你的事毫無半分興趣。”
“出了這扇門你會死的。”
葉星轉頭看了他一眼,“我留在這裏不會死嗎?”
少年聳了聳肩,實話實說:“會死的……快樂一點?”
葉星果斷推開房門向外走去,然而在看清眼前的畫面時,腳步猝然一頓。
——只見門外的一切景象竟無端變成了昏暗沉寂的地牢。濃烈的血腥味猝不及防撲鼻而來,葉星微微皺眉,本能地擡手扶向身後雙刀,然而腰後卻空無一物。
染血的鎖鏈搭在大開的牢門上,寡淡的日光照進在爬滿青苔的角落,四五個身穿黑色勁裝的年輕人執劍站在地牢中央,圍成一個圈,鮮血順着他們腳下的青石磚縫向四周緩緩流淌。
緊接着,那幾個年輕人慢慢轉頭看向葉星,各個神色麻木冷漠。他們後退讓出道路,只見他們中央,赫然躺着兩道鮮血淋漓的身影,其中一人身上插着一把長劍,另一人脖子上則有道觸目驚心的割痕。
葉星意識到了什麽,猛然回頭,果不其然,屋內的景象也都變了樣,那擺放着各種藥材的雅木櫃的位置已然豎起了一具刑架,旁邊是擺滿各種刑具的長木桌。一位身穿雪色錦衣的男子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葉星:“……世子殿下?”
那男人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茶盞,擡眸看了她一眼,俊秀的面容半隐在陰影中,看不清情緒,“葉星,這次就由你來行刑吧。”
葉星一寸寸挪動目光,只見那位少年不知何時被綁在了刑架上,身形也變得矮小清瘦,看樣子不過十來歲。他身上黑衣被鞭子抽得破爛,頭微微垂着,一縷發辮恰巧搭掃在鮮血淋漓的傷口上。
塵封的年少記憶在腦海中轟然發散,葉星瞳孔下意識縮緊,一股莫名的恐慌感在心底肆無忌憚地蔓延,她恍惚後退兩步,卻被人輕輕按住了肩膀。
葉星艱澀地重複着年少時自己曾說過的話,出口的嗓音卻如孩童般稚嫩:“他是世子的親弟弟。”
世子冷嗤道:“他擅自毀壞我的藥人,如果他不是我的弟弟,我早就殺了他了。”
“三日後宮內會舉辦秋日宴,”葉星道:“他若是受傷,皇上必定會詢問,到時他必然會告發世子。”
世子不以為然,“那就不要讓他去,反正他閑散慣了,随便找個染病卧床的理由瞞過去就行了。”
“可……”
他自身後握住葉星的手腕,将淬了毒的匕首放到她的手中,打斷她道:“放心,只不過是讓他吃些苦頭長點記性的毒罷了,這北漠來的狼崽子命硬得很,傷不了他的性命。”
葉星握着匕首寸步未動。
外面的濃雲徹底遮住了日光,刑房再次陷進一片陰影之中。陣陣涼風順着天窗呼嘯而過,如同野鬼嘶啞的尖笑在耳畔回蕩。
就這樣僵持了半晌,世子偏頭看向她,“葉星,你在猶豫什麽?”
她在猶豫什麽?
明明這五年來曾無數次想過,如果時間倒轉,她會不會做出和以前截然不同的選擇,果斷舉起那把匕首。
“你是我最得意的訓練者。”世子按住葉星的肩膀,指間一寸寸用力,“無論是膽識還是武學,他們皆不如你。但想要往上爬,需要的不止是這些。”
葉星想要開口說些什麽,然而不論如何竭力,卻只能麻木無聲地重複着年少時的舉動。
“你要記住,恐懼,是人最大的敵人。”世子湊近葉星耳邊,嗓音平淡清和,然而此情此景下,那聲音和惡魔的低語沒什麽兩樣:“而猶豫,會在關鍵時刻要了你的性命。”
“無論是親人還是朋友,他們都是你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理智與情感在靈魂深處相互叫嚣撕扯,葉星緊緊攥住手中匕首,渾然不覺掌心因握力過大而造成的鈍痛。
她近乎是強迫性地閉上眼睛,不再去看眼前的畫面,然而卻隔絕不了如咒語般在耳邊回蕩的聲音。
“你不是想要離開徹底這座地牢嗎?”
“只要動手,你就再也不用回到這裏,也不用去和那群人競技厮殺。”
“你還在猶豫什麽,為什麽還不動手?”
“難道你想讓我對你失望嗎?葉星——”
就在這時,一聲不合時宜的輕笑忽然打斷了世子的話。
所有的聲音都在此刻戛然而止,肩上的重量陡然一輕。葉星睜開雙眼,恰好對上少年的目光,他染血的嘴角習慣性地扯起幾分散漫嘲弄的笑意,完全不像剛經歷過一場重刑。
“我本來想用柔和一點的方式和你相處的,”少年有些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果然,我們之間還是不适合那種浪漫。”
葉星與少年對視半晌,最終淡淡吐出幾個字:“我不會殺你的。”
少年點點頭,“你當然不會殺我,畢竟你一旦動手,現實裏的人也會跟着我受傷,這點你其實早就發覺了吧。”
“只可惜,”骨頭斷裂的咯吱響聲在牢房中回蕩,少年掙開鎖鏈,慢慢道:“如果你不殺我,你就會被永困于此,十二個時辰之內,便會七竅流血而亡。”
“如果殺了你,我或許會徹底擺脫幻覺。”葉星無動于衷地瞧着他,“但代價是,現實裏對應你的那個人,就會死。”
少年不置可否,自顧複原脫臼的拇指,與葉星擦肩而過,走向牆邊的長桌。冰涼染血的指尖輕輕掃過一排排觸目驚心的刑具,最終停留在一把斧頭上。
他這才漫不經心地道:“所以,又是一個生死選擇啊。”
“我其實很好奇。”少年站定停在葉星身後,随意颠了颠鐵斧,“好奇你究竟會不會做出和以前一樣的選擇。”
話音剛落,只聽“哐當”一聲巨響,刑房鐵門被少年反手落鎖,緊接着他雙手緊握斧柄,高高舉起,噗呲——!
滾燙的鮮血唰然噴濺葉星半臉,身旁如木偶般僵直站立的世子頹然倒地,後頸赫然嵌着一把生了鏽的鐵斧。
氣氛瞬間陷入詭異凝固,刑房外的年輕人死氣沉沉盯着少年,如果不是有層牢門在,恐怕分分鐘要沖進來将他碎屍萬段。
不知不過了多久,葉星深吸了一口氣,擡手蹭去臉頰血跡,頗感無奈道:“果然,和你在一起準沒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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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她的手……”
客棧雅間內,葉星倚坐在牆邊,雙眼空洞茫然地盯着角落,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做着握劍動作。
“樓下那幾個人都是江湖上無名無派的閑散劍客,但發起病來三四個人都壓制不住。葉少主武功高深莫測,若是……”
梵塵想了個合适的詞:“若是毒發,恐怕後果不堪設想。公子,我們還是把她綁起來吧。”
宴離淮抽出藥針,“不行。束縛住她的行動反而會讓她反抗得更激烈,毒性擴散得更快。”
說着,他輕輕扣住葉星的後頸,小心翼翼将藥針刺進頸側皮膚,然而就在這時,葉星竟慢慢閉上了雙眼,偏頭歪在牆邊。
“……怎麽回事?”梵塵眼皮一跳,心底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那不過短短一秒的停頓,根本來不及給人反應。葉星忽然睜眼,反手抽出梵塵腰後的暗器,直直刺向梵塵!
一切動作都好似無限放緩,梵塵下意識擡手格擋,刀尖輕易刺破皮膚,然而就在刀身徹底沒入小臂肌肉前的那一瞬間,宴離淮一把扣住了葉星的手腕。
宴離淮厲聲呵斥:“誰讓你帶刀進來的?”
“我、我藏在身後來着,本以為……”
就在這時,葉星倏然松手,下一瞬立馬伸出帶傷的手臂接住暗器,朝宴離淮刺去!
宴離淮偏頭閃躲,抓着葉星的手稍微一松,葉星順勢向後翻身,單膝跪地,身體略微前傾,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般,戒備地盯着面前的兩人。
但仔細看的話,其實她的眼睛毫無聚焦,瞳底隐約閃爍着遇到危險時本能性爆發的厭惡與冷戾。
“葉星,你看到了什麽?”宴離淮不動聲色抽出一根藥針,藏在身後,“是皇城時候的事情,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