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第008章 008

話一出口,葉星忽覺自己其實問了句廢話。

她和宴離淮少說也相處了近十年,完全将這人的手段摸得再清楚不過。

她如今是龍潭镖局的少主,又破天荒地突然離開皇城來到這裏,還好巧不巧地進了他的地盤,自然會引起宴離淮生疑。

以宴離淮的處事方式,恐怕早在葉星來到客棧的第一天,就把他們一行人調查得清清楚楚了。

只不過她現在對宴離淮真沒什麽興趣,甚至連他離開南陽王府後,為何在這開設了客棧,身邊手下有何來路,都沒怎麽下功夫調查。

她只想早點想出辦法肅清狼群,離開這座客棧,這輩子都不再踏足大漠半步。

如果不是生命被迫捆綁在一起,有些事情難免要一起面對。她甚至連出去吃飯都會像外面住客那樣,專挑宴離淮不出門的時候去吃。

只不過葉星忽略了一點。她對宴離淮沒興趣,可不代表宴離淮同樣對她不防備。

而與此同時,宴離淮看着葉星一副警惕思忖的模樣,似乎他知曉葉星不願透露的事情,比客棧裏有人故意縱毒更值得葉星忌憚。莫名覺得有些好笑,連方才染上一身血腥的不快都消散了。

葉星本來沒指望他能老老實實回答,正要把話題扯回到那住客身上時,卻聽宴離淮懶洋洋地道:“我自小就和藥人打交道,藥人身上普遍都帶着藥毒的特有異香,不難猜。”

葉星下意識問:“我怎麽沒聞到?”

宴離淮走到盥盆邊,慢條斯理地洗着手上血跡,“如果讓你整天去記大漠中原上百種藥草的特征,時間久了,你自然也會對這些藥物的味道極為敏感。”

葉星多看了他一眼。光靠氣味就能辨明誰是藥人,按他這說法,那皇宮裏的禦醫豈不是早就發現他們的血有問題了嗎?

她隐約覺得宴離淮其實在故意耍她,但也懶得再和他拌嘴,只警告道:“別去招惹白小星。”她又補充了句:“也別招惹镖局的其他人。”

宴離淮甩了甩手,随即扯下搭在木架上的白巾,擦着手上的水漬,輕柔的面料滑過他手背上淺淡的疤痕,他笑着道:

“放心,我對他們沒興趣,只要不妨礙到我,我不會動他們。”

“除了我以外,沒人知道你的身份。”葉星手肘撐着身側桌面,換了個能稍微緩解傷口疼痛的姿勢,“不過,你剛剛說的那個住客,是怎麽回事?”

“其實你手下沒的說錯。他們的确是毒發後産生幻覺,相互撕咬大出血而死。”

宴離淮道:“不過,這倆人并非被外面那幾頭狼咬了,而是有人故意讓他們感染狼毒。”

身上沒了血腥味,宴離淮心情好了不少,語氣也變得和往常一樣散漫從容,倒搞得葉星一時沒反應過來,“……故意所為?可有依據?”

“他們的毒發時間實在太過蹊跷,所以我派人查了下。發現他們身上除了脖子以外,再無任何咬傷,而其中一人身上只有幾道極淺的劍傷。”

也就是說,外面那群豺狼根本沒有咬傷他們。那麽感染狼毒的唯一已知途徑,便是傷口沾上毒液。

葉星皺了皺眉,“這毒無論是來源還是毒性,皆不明确。普通人一旦中毒致幻,必會無差別撕咬別人,大家都被困在這裏,就算是有私仇,這人不怕他中毒後事态控制不住,把全客棧裏的人都感染嗎?”

況且就算有私怨,想要無痕殺人且全身而退的法子多的是,何必選這麽一種極端的方式。

到最後鬧得人心惶惶,猜測流言四起,豈不是對真兇更不利?

葉星完全不理解:“何必呢?”

宴離淮拿起桌上沾着血的黑色外衫,一把扔進了木婁裏,随口道:“這就不清楚了,誰知道會不會是覺得生命無望,開始蓄意報複呢。”

葉星有些頭疼地扶額,“這群人真的是……”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稀奇的。”宴離淮往桌沿懶懶一靠,“你猜,這裏面最有意思的是什麽?”

葉星莫名眼皮一跳,“什麽?”

宴離淮道:“那兩個住客中,最先發病的那個人,其實是個半藥人。”

“半藥人?怎麽可能還有……”

葉星話音猝然一止,緊接着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平靜冷淡的瞳孔裏終于掀起了一絲波瀾。

她有些不可置信:“我在南安王府的時候,曾聽過有個訓練者在深夜重傷了守衛,逃出了煉藥場,自此了無音訊的事。”

宴離淮點點頭,“當時我們兩個還打賭,這人究竟會在第幾天被抓到。只可惜,宴知洲的辦事能力還是一如既往地讓我失望。”

葉星頓了頓,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決定說了出來:“不,他并沒有成功逃走。他在第十天就被抓回來了,世子殿下還曾召所有訓練者去觀看那人的刑懲過程。”

她說:“我當時懶得去,故意找理由拖到最後,但也親眼看到了他的屍體。”

宴離淮聞言眉梢一挑:“你怎麽不告訴我?怪不得那會兒我問那人的下落時,你總是支支吾吾轉移話題,原來是我賭贏了,你想耍賴。”

葉星自動忽視了他的話,“那人現在在哪?我以前見過他幾面,應該能确認是不是他。”

宴離淮非常遺憾地說:“那兩人把對方的臉啃得面目全非,根本認不出生前長什麽樣。我已經讓人埋了。”

葉星按了按太陽穴。

這些年來,想要逃出煉藥場的人不計其數,但真的能活着逃出去的只有一個,所以那個住客若真是半藥人,那無疑就是他。

可是如果世子根本沒抓到那人,為何要弄個假屍體騙他們?難不成是想以儆效尤,不讓他們再起逃跑的念頭?

如果真是這樣……那位訓練者既然已經成功逃走,又為何會來到這座客棧裏?

這世間這麽大,四海八荒十六州,那麽多能隐姓埋名的地方,為什麽偏偏非要去離皇城并不算遠的大漠?

又為什麽在這個時間點和他們被困在同一座客棧裏?

甚至這間客棧的老板還是早已失蹤多年的宴離淮。

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嗎?

思緒如同一團纏繞無解的亂線,似乎無論從哪個角度思考,都會使事情變得更加複雜。葉星借着扶住額頭的動作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壓下心底異常煩躁的情緒。

“既然想确認那人的身份,只能先找出下毒的人了。”她思忖着說:“若真有人故意縱毒,那提取狼毒的唯一途徑,便只有前天晚上那兩個感染者了。”

葉星看向宴離淮,“前天晚上,你什麽時候派人收斂屍體的?”

“梵塵在第一時間就把他們埋了。”宴離淮說:“當時一樓還有很多人沒散,那人不可能在大庭廣衆下靠近一大攤血跡。唯一能拿到毒血的方法,只有把他們的屍體挖出來。”

“這麽麻煩?”葉星蹙了蹙眉。如果那人提取毒血的方法簡單點,起碼可以确定只是單純的仇殺。

但如果哪怕冒着被人發現的危險,也非要去屍體身上提取毒血的話,那對于只是想報仇這一動機來說,實在是太過牽強了。

甚至讓人合理懷疑這人怕不是真想用狼毒感染客棧所有人。

午後的一縷陽光順着窗棂鋪灑進來,将整個屋子鍍了層柔亮的金光。然而此時的房間裏卻無半分暖意,沉重壓抑的氣氛在空氣中無形彌漫發酵。

兩人不知沉默了多久,宴離淮望着窗外,忽然開口:“或許是我們的方向弄錯了。”

葉星擡頭。

宴離淮轉過頭看向她,雖然語氣依舊那麽懶洋洋的,話卻極為嚴肅,“這客棧裏有不少性格暴躁莽撞的人。我們發現那兩人實際上是被人所害時,先入為主地想象成了有人借機尋仇。”

他說:“但我們忽略了一個關鍵細節。這兩個住客和其他人幾乎沒有任何交情,那些人甚至連他們兩個的身份都不了解。”

葉星呢喃:“殺人犯法,即便是在江湖,也不可能随意打打殺殺。更何況是對一個交情甚淺的人。”

“所以,”宴離淮雙手撐在桌沿上,半開玩笑地說:“說不定這人還真打算報複性感染全客棧的人呢。”

“應該不會。”

葉星沉吟地道:“雖然我們重生了,但行動軌跡關乎不到其他人。如果上一世我們平安無事地走到了剿滅狼群的那一步,這一世也不會因為一個區區狼毒,就有人心裏崩潰報複別人。”

更何況那人是誰不好,偏偏是和南陽王府有關的藥人。

不過這話她沒當宴離淮的面說出來。

“所以啊,”宴離淮微微歪頭看着她,似乎完全沒察覺葉星的想法,語氣随意地說:“突然出現的毒狼、使人致幻盲目咬人的毒、摻雜着一半藥血,本應該在七年前就已經死了的人。”

“三個上一世完全沒遇到過的事,這一世卻全都湊到了一起,你也覺得這不是什麽巧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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