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明月
第23章 明月
楚晏不知道荀清臣剛剛的舉動到底有沒有別的意思, 反正她确實被他這番似是而非的動作搞得心猿意馬。一把火從心頭燃起,頃刻間便燒遍了全身。
誠然,她還是憎惡他, 厭恨他, 即便一千次一萬遍告訴自己犬吠非主、犬吠非主, 荀清臣效忠皇室, 最重忠義,與她立場不同, 刀劍相向是必然之勢……但還是忍不住厭惡他, 從心底裏厭惡他!
偶然午夜夢回,偶爾思及舊事……或者根本不用牽扯舊事, 有時她只要看着那張臉,就想起自己曾受過的傷, 想起自己曾遭過的難,留有舊傷的手腕、尚有傷痕的心口、四肢百骸、體魄心竅,齊齊地泛起隐痛。
可她有時又忍不住憐惜他。在昔日仇怨沉沉地壓在心上之時,她也會想起舊日初見,新科狀元郎打馬游街的無限意氣,
想起朱紅宮闕之上,他一身青色官袍, 謙卑又矜傲地說起史書上的一個個典故, 講起經義上的一番番注解,
想起小窗旁、長亭中, 二人無數次圍爐夜話,臧否人物, 談論古今,
想起他帶自己走過的大街小巷, 想起他拉自己踏春出游的殷勤笑語,
想起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在那幫纨绔子弟面前維護她,甚至不惜頂着結黨營私的罪名,在朝堂上上疏為她辯護……
想起他從前是那樣意氣飛揚,是人人稱贊的松柏君子,而今卻好似一朵即将凋謝的花,豔則豔矣,卻頹靡至極。
每次想起這些,她的心腸就不由軟了下來,怕他哪天真的會在自己身邊枯萎,花瓣随風飄散、花香隐匿無蹤,從此無論是她從前的喜愛、還是她現在的憎恨,都沒了具體的依托之處……
“你……”
對方見她猶似無反應,頓了頓,小心地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連串濕漉漉的吻。
灼熱的呼吸就打在她的肌膚上。楚晏深深吸了口氣,最終還是被那把火燒得理智全無。
這是她少年時甚至不敢伸手摘的月亮,即便鼓足勇氣送了一束花,也是遮遮掩掩,不能直言。如今,這輪月亮卻自己落入凡塵,放低姿态跪在她腳下,主動乞求 她的寵 幸。
楚晏一把将人拽了起來,兇狠而肆意地将人抵在房中的柱子上,堪稱急切地吻他。
飽含掠奪意味的吻像塊巨大的絲帛,兜頭蓋臉地罩了下來,荀清臣整個人都被吻得暈暈乎乎的,身體止不住地往下滑。
楚晏着急扯他的衣帶,也跟着他往下滑,直到她摟住男人消瘦的腰,将他完完全全地壓在地上,繼續吮咬他的唇舌。
男人還沒完全回過神來,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 氣,但當柔軟的唇舌再次覆上來時,他還是努力偏了偏頭,“別,別……”
楚晏身體微滞,滿腦子不正經的念頭都被迫停了一瞬。他都主動親自己了,難道她還會錯意了不成?但世子殿下已經不想猜他的意思了——反正之前他也不見得有多情願。
“我……我風寒還沒好全,別給你過了……病氣。”荀清臣眼尾一片薄紅,嗓音沙啞無比。他看着年輕人眼中毫不掩飾的侵占意味,彎眉笑了笑,認真建議:“你咬別的地方,好不好?”
楚晏一時沒有反應。
荀清臣也擡手攬住她的腰,努力撐起身體,在她頸側印了個吻,一疊聲地央求她。
楚晏果真換了塊地方,在他脖頸間埋首許久,最終對準肩膀旁那塊凹凸不平的軟肉,留下一個深深的齒痕。
荀清臣長嘶一口氣,整個人都抖了一下。
冠發被扯開,烏黑的發絲散了滿地,淩亂地鋪在潮濕的地面上。
湯泉房裏暖和,由青石地磚鋪就的地面卻冷硬無比。白皙的膚肉觸到蓮花紋的方磚時,明顯瑟縮了一下。但很快,更大的刺激便席卷而至,熟悉的情 欲降臨在他身上。
男人伏在地面上,原本沒什麽暖意的身體漸漸變得潮熱。瑩白的肌膚染上嫣紅,在朦朦胧胧的霧氣中顯得靡豔又神聖,像是被放上祭臺的純白羊羔。
楚晏心中一動,陡然浮起一股破壞欲,想摧折他,毀壞他,叫他止不住地痛泣,叫他委頓于地,再也無法端坐雲端。
這股暴虐的念頭一再升騰,終是讓她俯下身體,掐住男人的腰,在他的身上留下一個個鮮明的印記。
年長者的喘 息聲變了調,沒一會兒,悉數變作了破碎的嗚咽。
他終于還是忍不住哭泣。
楚晏動作頓了頓,将他翻了個面抱在懷裏,不言不語地看他濕潤的眼睫,以及布滿病态紅暈的臉頰。
她慢慢想起了他的病,想起了他這場風寒的來源。俄而如夢初醒一樣,低了低頭,吻去了他的眼淚。
他的眼淚是苦的,他身上揮之不去的藥味,也是苦的。
楚晏讨厭這個味道。
*
落在眉眼處的那個吻好像是某種極特別的信號。
慢慢回過神的荀清臣有些神思不屬,眼神怔愣,沉默地看着抱着自己坐在湯池的年輕人。
他本有些話想說,但此刻的氣氛放在兩人之間,也算是難得的溫馨。他便沒有再開口,任由對方有一搭沒一搭地清洗身體。
與冷硬的石板相比,溫暖的湯泉當然很舒适。他被抱在腿上,很快便昏昏欲睡,腦袋一點一點地靠在楚晏肩膀上。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身上已重新換了件單衣。
一盞雁足燈徐徐燃燒,燭火幽幽,靜靜地照亮這間屋子。
他便借着這盞燈火,看素色的床帳,看身上蓋着的這床柔軟、蓬松,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絲被。
清新而熟悉的香氣萦繞在鼻尖。他将右手從被褥中抽出來,輕輕嗅了嗅,又慢慢卷起袖子,看見了紅痕上敷着的薄薄一層藥膏。
簡直無一處不妥。
可他冷……好冷好冷,好疼好疼。
他蜷起了身體,将身上的被褥一個勁兒往上拉,直到整個人都縮進被褥中,可那股冷意依然陰魂不散。他連打了兩個冷戰,緊緊地捂着自己的肚子,痛苦地悶哼。
“……你做什麽?”
一道出人意料的聲音在屋中響起。
荀清臣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覺,揭開被子的一角。
珠簾之外,小窗之旁,楚晏披着件狐裘坐在胡床上,淡聲出言。
見他許久不吭聲,便手執書卷,輕撩珠簾,皺緊眉頭,又将問題重複了一遍。
荀清臣那顆心莫名安定了幾分,他不知道楚晏為何沒有離開,也沒有就寝,反而在冬夜看起了書。青年人伸手捋了捋被子,小幅度地搖頭。
楚晏往前走了兩步,見他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聲音冷了幾分,“說——”
荀清臣猶豫半晌,終于趕在她耐心告罄之前開口,“……胃有些疼。”
這是他前幾年因憂心政事、飲食不調染上的毛病,一直斷斷續續,總不見好。因為之前大多數時候都與楚晏同吃同住,飲食一下子規律起來,倒是許久不曾犯這個毛病了。
他感受着這久違的疼痛,一時神思都有些恍惚。
楚晏不再說話,在屋中點起一盞燈,攏攏衣服,推門出了院子。
荀清臣躺在床上,胃疼一陣緊過一陣。他起初還在想楚晏,可很快便沒了這個心思,奄奄一息地蜷縮在榻上,像一尾缺水的魚。
不知過了多久,門又被推開,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提着箱子進了屋。
楚晏坐在一旁,看府醫診治。
“……公子脾胃虛寒,這毛病應有些年頭了……需好好調養,不可受涼,切忌飲食失節。現下最好先用些好克化的食物……老夫這便去開副藥。”
楚晏聽完,揮揮手打發人走了。不過前後腳的功夫,院中那個伺候的少年便在她的吩咐下端了碗白粥,并一碗湯藥進來。
喚作白楊的少年将粥碗端到荀清臣面前,等他喝完,又拿起那碗黑乎乎的藥汁。
“這是什麽藥?”
“回殿下,是治風寒的藥,一直在爐子上溫着,您剛剛喊我去小廚房拿吃食時,我記起,就順手捎上了。”
“……喂他喝。”
白楊對這位芝蘭玉樹又待人溫和的公子很有好感,喂人喝完藥,頂着楚晏如有實質的眼神,不安地建議:“殿下,我去燒些熱水,用熱毛巾給公子敷一敷吧。”
“不用。”楚晏面色淡然得近乎冷漠,道:“你去告訴剛剛那位府醫,今晚不用煎藥了,讓他歇息去吧。”
白楊欲言又止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擔憂地應是。他得了命令,去追府醫,孰料府醫根本沒走,等在院外問他家公子近日有沒有吃其他的藥。
他答了,又問是誰開的方子、有哪些藥材。白楊自然答不出,府醫便要折返去找藥渣。他連忙阻了,告訴府醫世子剛剛的命令。府醫道了聲也好,匆匆離開。白楊一頭霧水,皺眉追上去問。
明月高懸,清晖滿地。
楚晏吹滅了方才點的燈,想了想,連雁足燈也滅了。她解了狐裘,在床上和衣躺下。
一碗白粥下肚,荀清臣的臉色好了些,但依舊泛着慘白。此刻見她要就寝,忙往裏挪了挪。
楚晏進了被窩,卻沒感受到什麽暖意,不由擰眉看他,“你過來。”
男人又艱難地挪回來,但兩人之間還是留了一條縫。
“混賬東西。”楚晏磨了磨牙,聲音添了幾分暴躁,“難道我是什麽碰不得的……”
荀清臣連忙靠過來,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了一起。
楚晏将沒說完的話咽回去,側過身,在黑暗中解了他的單衣。
荀清臣身體僵硬得厲害,然而咬緊牙關,沒再發出一點聲音。
女子的手覆了上來。這只手有傷痕,有繭子,很粗糙,卻溫暖有力,給過他溫柔的愛撫,也給過他最深切的苦痛。
楚晏将手覆在他的肚子上時,先感受到的是他嶙峋的肋骨,然後才是不斷痙攣的腹腔。她一手将人攬過來,另一只手按在腹部,慢慢、慢慢地揉。
荀清臣舒了口氣,眼中水汽朦胧。他那顆七竅玲珑心,好像也正被她放在手裏不停揉搓,所以連帶着思緒都變得暈暈乎乎,漫無邊際地想:幸好她吹了燈。
幸好她吹了燈,否則她看見自己剛剛的神情,恐怕馬上就能猜到他心中在想什麽……那她肯定又要生氣了。
“……我不是故意的。”他這話說得突兀,停了停,溫溫軟軟地解釋:“中午我胃口不好,晚上……晚上沒心思用膳。”
楚晏想了想他下午那會兒為什麽沒心思吃飯,再聽耳邊的話,便總覺得那話有些不對勁——像是在撒嬌似的。
這念頭一出來,她自己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于是點了點頭,示意他不要再說話俄而又想起她滅了燈,這病秧子不知道能不能看見她的動作,只好出言:“知道了。”
荀清臣在黑暗中笑了笑,許久之後,輕輕說:“我好多了,謝謝殿下。”
楚晏便收回手,雙手交疊,置于胸前,語氣平平靜靜:“睡吧。”
“好。”荀清臣本沒有什麽睡意,可沒一會兒,便阖着眼皮沉沉睡去。
不再像前幾天那樣輾轉反側,今夜,他躺在楚晏身邊,第一次在王府睡了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