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病危
第29章 病危
燕王遇刺的消息很快就傳得沸沸揚揚。
連在外宴飲的易珩都聽說了燕王渾身是血抱着人縱馬狂奔的事, 着急忙慌地趕到王府後院。
楚晏搬了個小馬紮,正坐在門口。她看起來沒什麽事,神色平靜而鎮定——是易珩最熟悉的神情。
每次臨陣對敵、每次讨伐叛逆, 她都是這樣冷靜, 就像一座巍峨不變的高山, 不論形勢何等危急, 都不會有絲毫變色。無論是誰見了她,都會油然而生一股信賴, 重新懷揣起希望。
但現在與之前又好像有點兒不同。
易珩站在原地, 不遠不近地看她。那雙銳利深邃,讓無數人見之膽寒的眼睛, 好像露出了一點兒茫然。
“文璟。”她見了人之後,微微一笑, 此刻看着又與往日沒有區別了。
易珩忙問:“主君受傷了嗎?”
“沒有,受傷的另有其人。”楚晏站了起來,看着自己這位好友兼得力下屬:“你來得正好,替我去查清今日的事情吧。我是晌午臨時起意,要去寺廟拜祭的,知道這事的人寥寥無幾……”
她嘆了口氣,說:“你先從我的親衛營入手。”
聽了這話, 一旁的親衛統領沈意立馬跪下請罪。
楚晏叫起, 勾出一抹淡淡的笑,“今日的事, 我并不懷疑你們。但是阿意,我需要一個确切的、不容一絲謬誤的答案, 這樣的話,我會安心很多。”
這樣的話, 她才能繼續交付信任。
“你別跪着了,你帶着兩個可靠的人,去将汀蘭小築也清查一遍,小心些……最好別讓人察覺。”
沈意這才抱拳領命。
易珩正要出言寬慰幾句,卻見自己的妹妹從內室急匆匆地出來,“王上!”
楚晏:“箭拔了嗎?”
易棠的臉色少見地凝重了起來,“尚未。他中箭的位置十分棘手,萬一……那可就藥石罔顧了。”
“你下不了手,那我便親自來。”
易棠那自然不能讓她親自動手,她定了定心神,只得再三言明:“王上,你要做好準備……今日,我委實沒什麽把握。”
楚晏将那副瘦弱的身軀攬在懷裏,輕輕點頭,語氣平平地說:“你來吧。”
她早已經習慣了失去,失去親人,失去師長,失去同袍,失去友人……如今,不過是再失去一個微不足道的俘虜而已。
她告訴自己,這真的沒什麽好傷心的。
“那我要開始了……王上将人抱緊,雖然他現在昏着,但拔劍的時候,應該還是會忍不住掙紮。”
“好。”
荀清臣果然忍不住掙紮。他原本昏着,此刻卻生生疼醒。他被禁锢着,渾身上下都動彈不得,只能緊緊地咬着牙關硬挺。
等箭終于拔出來,他也虛脫了過去,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王上,你穩住他,我要用烈酒給他清洗傷口,再上止血散……”
楚晏點頭,輕輕地撫摸他的鬓發,問:“你今日不是有話要與我說嗎?”
荀清臣終于明白自己在誰的懷抱中,他吸了口氣,靠着她不斷發抖。
他太疼了。烈酒澆在傷口上時,簡直像焰火在灼燒他的皮膚。楚晏重複了好幾遍,他才勉強聽清她的話,微不可察地點頭:“是……”是的,他有話要與她說。
他感覺自己的力氣在流失,生機也在流失。如果再不說的話,這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懷揣着這樣的念頭,他竟憑空聚起了一點兒力氣,微微偏頭,依偎在她懷裏,氣若游絲地問:“你……你還會,再送我一束蘭堇花嗎?”
他的聲音實在很小,但楚晏聽得一字不落。
在外界眼中以冷硬著稱的燕王堪稱溫柔地給他擦了臉上的汗珠,靜靜地看着那雙含情鳳目,緩慢而堅定地搖頭:“不會了。”
他流下了眼淚,分不清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他的話。
楚晏生了幾分憐愛,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着他的臉,揩去滾下來的淚珠。她聽見他小聲地喚她的名字,然後說:“對不起……我愛你。”
燕王的動作一頓,很鄭重地低頭,好像要說什麽。
“王上!”易棠拿着那支帶着倒刺的箭簇,欲哭無淚地看着她:“王上……箭上有毒。”
楚晏木然地聽她說話,怔了好一會兒,突然感覺自己手上的舊傷也跟着疼起來了,“有毒……我是抱他回來的,他沒有活動……毒素應該還沒蔓延。”
“文華,你盡力吧,盡力就行。”
易棠苦着臉應下,拿着箭簇和外面一群府醫商讨醫治方案。
“你們都退下吧。”楚晏淡聲吩咐。
易珩看了兩人一眼,欲言又止地做了一揖,跟着屋內的仆從離開。
楚晏端起藥,喂到他嘴邊。這藥是易棠在軍營待了幾個月之後開出來的方子,治外傷還算管用,但……毒,就只能另想他法了。
荀清臣忍着疼,努力将藥咽下去,哀哀地望着她。
楚晏扶着他側身躺下将手覆在他眼睛上,“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荀清臣在她手下小幅度地搖頭。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是前所未有的疲憊……要是睡過去了,明天還能再見到她嗎?
“我……阿晏,阿晏……我真的好喜歡你,如果,如果……”
楚晏慢慢移開手,低垂着眉眼看他:“我毀了你,你不恨我嗎?”
“不,不能怪你……”
楚晏毫不猶豫地打斷:“不,荀清臣,你恨我。你傷了我,我便毀了你,我們彼此怨恨,這很公平。”
“你今天若真死了,我不會讓你入土為安,更不要妄想落葉歸根。我真的會将你挫骨揚灰,然後裝到某個小罐子裏,日日夜夜都放在我身邊。”
“我會一直帶着你,讓你眼睜睜看着我滅了你的國,殺了你的主君。等到我死了,你也不能擺脫我,我會讓我的繼任者把你埋進我的陵墓。”
“就這樣,楚國的丞相,成了他最怨恨的反王的陪葬品。”
荀清臣聽着聽着,竟笑了起來。
“你覺得我在故意吓唬你?”
“不,我只是……覺得這樣也很好。”荀清臣艱難地喘了口氣:“到時候,我便在地府裏等着,做你的引路人……生死之後,你的氣應該也出了,我便央你一起投胎,好不好?”
“不行。”楚晏滿口拒絕。她看着荀清臣慘白的臉色,一字一句地告訴他:“今日你若走了,我與你便死生不複相見……無論什麽時候,你都不要再到我面前來。”
荀清臣只能苦笑。他眨了眨眼睛,用目光追随她的視線,呼出一口濁氣。
“可是……可是,阿晏……我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