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參商
第35章 參商
楚晏推開門時, 白楊正端着湯藥站在門外,焦急地踱着步子。
“王上……”
“進去吧。”楚晏忽然又出言,問道:“他為什麽又病了?”
“興許是前幾日夜裏貪涼……”白楊低頭回:“易女郎說喝了藥, 再發發汗, 差不多便要好了。”
“嗯, 好好照顧他吧。”楚晏沉吟道:“等會兒, 我會讓人交給你一些東西。等他病好了,你轉交給他吧。”
“是, 王上。”
白楊艱難地将藥喂了進去, 趴在床頭守了荀清臣一夜,終于在次日清晨, 等到他悠悠醒轉,臉色也重新變得正常。
少年連忙伸手摸了摸夫子的額頭, 問他現在感覺身體如何,要不要用晚膳。
荀清臣瘋狂地搖頭,他慌忙從床上爬起來,将自己的房間環視一周。又望向白楊,啞聲問:“阿晏……王上來過嗎?”
“王上昨晚來過。”白楊以為王上來看望的消息會使他高興,眉開眼笑地哄道:“夫子,昨日王上才回王府, 馬上就來看您了呢。”
荀清臣顫抖地捂着自己的臉。
那不是夢……那是真的。她真的來過。
白楊見他神态明顯不對, 趕忙問道:“夫子怎麽了?身體還是不舒服嗎?”
“沒事,沒事……”男人近乎是機械地答了話, 将頭深深地埋下去,将自己蜷縮成一團。
少年雖然在某些方面有些遲鈍, 但現在怎麽也不可能信了他的話。白楊看出他不想多說,便不再多言, 保持安靜,擔憂地跪坐在旁邊。
男人終于還是擡起了頭,眼尾微紅,“小白,她有說什麽嗎?”
白楊忙去旁邊取了個匣子,遞過去,點頭道:“王上吩咐,讓我在夫子病好了之後,将這東西轉交于您。”
荀清臣将匣子接了過來,深吸一口氣,慢慢打開。
一張用于通行的路引,足夠他在燕國的任何地界暢通無阻。
一沓不知數目的銀票,足夠他後半輩子什麽也不做,便衣食無憂、生活富足。
還有幾張藥方……應該都是他病時,那位易女郎開過的藥。
如此周到……她必不可能是臨時起意,她已經徹底做下了決定。荀清臣彎下腰,痛苦地捂住自己又開始作怪的胃脘。
小小的匣子落在他手裏,卻仿佛重于千鈞。他終于承受不住這樣的重量,面色慘白地跌坐在地。
匣子裏的東西散了一地。
“我要見她……我要見她。”男人魔怔了一樣,赤着雙腳跑出了屋子,一直跑出小築之外。
小築之外,已經沒有看守的護衛。他一路橫沖直撞,徑直跑進了楚晏的居室。
守在院子裏的女兵和護衛都沒有攔他。
他站在長廊裏,推開朱紅色的門,就看見了楚晏一身常服,姿态閑散地坐在窗前。
興許是連日勞頓,今日白天,她并沒到前院去處理政務,正端着一盞清茶,目光微側,看着窗邊擺着的一盆白色茉莉。
荀清臣呼出一口濁氣,輕輕阖上門。他疲憊又無力地收起了激動的神态,平靜地走過去,跪在她旁邊,問:“為什麽……為什麽突然要讓我走?”
楚晏輕啜一口香茗,俄而放下,回:“也許是我對你最後的慈心吧。”
“我不需要……我不要走,我愛你,楚晏。”他握住楚晏的手,好似溺水的人握住了水中最後一根浮木。
楚晏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将自己的手抽回來。她沒有看身側的人,反而将目光落在了窗外,鎮定地回:“荀清臣,你病了,所以才會說這樣的胡話。等你将來清醒了,你會很感謝我的。”
“走吧,最好走得遠一點。你知道,我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
男人被甩開了手,便膝行兩步,将頭輕輕地靠在她肩膀上,忍着越來越有存在感的胃疼,啞聲說:“我愛你……阿晏,你現在……對我就沒有哪怕一點的喜歡嗎?”
燕王收回目光,從整套的茶具中重新拿出一個被子,自然而然地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
“應該有吧。”
荀清臣霍然擡頭,眼神中既有祈望,又有哀求。
“我喜歡你,也喜歡鮮妍的花,喜歡純淨的雪,喜歡晶瑩的玉石,喜歡精巧的佩飾。既然聖賢尚且不能無過,那麽我坐擁數州之地,難道還不能喜歡美物美人嗎?”
荀清臣唯餘苦笑,他正要說話。楚晏又道:“而且,荀清臣,你不愛我。”
她瞥了一眼發絲淩亂的男人,淡淡道:“可見人最好不要說謊話。有些謊話說多了,興許會連自己都一并騙了。”
“不,不是,我沒有欺騙你……”他一聲又一聲地呼喚着她的名字,幾乎要泣不成聲了。
可是楚晏沒有再憐愛他,也不曾像之前那樣,溫柔地安撫他。
“你不愛我,你只是對我心懷愧疚,你覺得虧欠我。你覺得我少年失怙失恃,多年來孤身一人,實在可憐,便自作主張地要留下來陪我。”
“後來,你發覺了我少年時曾有過的心思,更覺得辜負了我,覺得對不起我。于是,你便自以為是地拿出了所謂的愛……以期補償我?”
楚晏微笑着搖了搖頭,似乎心情很好。稍頃,又接着道:“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哦,對了,你或許還覺得我暴虐,覺得我濫殺,擔心我被仇恨徹底蒙蔽了雙眼,所以要陪着我、感化我?”
“割肉飼鷹,舍身渡魔。天哪,荀清臣,你還真是個聖人啊。”
她意興闌珊地拍了拍掌。
“不是這樣……”荀清臣哽咽着開口,用盡全身的力氣,握住她的手腕,祈求道:“阿晏,求你聽我說。”
楚晏低頭看着他。男人的臉上寫滿了驚惶,雙唇幾度開合,但最終也只有一句幹巴巴的、翻來覆去的告白,“我真的……喜歡你。”
“不要再說這樣的話,荀清臣,你至多也就是有些依賴我。可這樣的依賴,也是很沒有道理的——興許是因為在這段時間,你失去了一切,只能接觸到我,而你又很不幸地生了病。”
“文華說你得了郁症,而得了這病的人大都喜歡胡思亂想。”
“不是這樣,真的不是這樣……”他下意識地開口辯駁。可心中卻一團亂麻,連他自己都要分不清自己的想法了。
等他終于稍稍理清被楚晏帶偏的思緒,要開口辯白時,燕王已經高坐神臺,下了判決:“荀清臣,不必再說了。我認識你十餘年了,很是清楚你的德性。”
男人無力地彎下身體。疼痛的浪潮一陣高過一陣,終究還是将他淹沒了。他不停地低泣,已分不清是因為身體的痛楚,還是因為內心的煎熬。
“坐下吧,這壺茶泡得還不錯。”
荀清臣仿佛沒有聽清,依舊将身體壓在她身上。
楚晏也沒再管,說:“我前些日子經常思考:你我之間,到底是你欠我更多,還是我欠你更多?但現在想想,其實很不必。”
“糾纏這麽久,實在無趣。今日之後,我便同你将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往後動如參商,不必再有什麽糾葛。”
“阿晏……”他抱住她的腰,與她緊緊相貼,卻絲毫感受不到她的溫度,絕望地控訴:“你好無情。”
“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情誼可言。你是紮在我心中最深的一根刺,只要你出現在我眼前、躺在我身邊,我就永遠忘不掉那些血淋淋的噩夢。”
楚晏感受到了另一具身體的瑟縮,手腕微動,又放下了,接着道:“而我是禁锢你的囚籠。現在,我難得大發慈悲想要放了你,你應該感激我。”
荀清臣窩在她懷裏,不停地搖頭。
楚晏自顧自地說着自己的安排:
“我會派一些人跟着你,算是護衛,但我不會再與他們聯系,監視你的動向。可如果你還放不下故國故主,想要攪和進天下局勢之中,那他們會遵照我的命令,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其他的……我便不再管了。這片天地何其廣闊,你想去哪便去哪吧。”
荀清臣終于出聲:“哪裏,都可以嗎?”
楚晏有些了然,補充道:“晉寧不行。”又覺得這樣有些前後矛盾,只好道:“三年之內,不要出現在晉寧,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三年之後呢?”
“三年之後,你的病應該早就好了。”
好不了了,他的病永遠也好不了了。男人滿心悲楚,卻強自壓抑着心緒,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那就不要讓自己太難堪。往後餘生漫漫,可這興許就是他與這個人的最後一面了。
荀清臣慢慢撐起身體,坐得筆直。他靜靜地坐在旁邊,眼也不眨地望着她,像是要用目光将這個人的模樣徹底刻在心中。
脈脈笑意攀上唇角,荀清臣彎了彎眼睛,又變成那個被人熟知的謙謙君子。他端起了那盞茶,做出敬酒的姿勢,将其一飲而盡。
茶已經涼了。
冰冷的茶水一路向下,将苦澀的味道深深埋藏進心中。他笑着說:“多謝燕王……寬宥。”
楚晏沒有回答,看着他,目光露出一絲恍然,随即也笑了笑,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算是回敬。
那雙明亮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就像在說:看吧,我就知道你會想通。
荀清臣此刻無比惱恨自己,為什麽如此了解她,旋即又滿足地笑了出來——沒有人能比他們更了解彼此。
男人突然攬住她的脖子,用力湊過去吻她。等楚晏避過,又挑釁似地貼上去,與她四目相對。
“燕王,我走了,你上哪兒再去找一個這麽稱心如意的玩具呢?”
他一鼓作氣地扯散了自己的衣服,又來解楚晏腰間的玄色嵌金革帶。
楚晏在匆忙間關上了窗戶,卻任由男人扯了自己的腰帶。荀清臣一邊脫她的衣服,一邊不厭其煩地吻她,吻她的耳垂,她的眉眼,她的額頭。
楚晏沒有再避開。
清苦的茶香在唇舌間不斷蔓延。
——她知道自己在沉淪,清醒地沉淪。
“阿晏,阿晏……”在往常那些情.事中,楚晏大都是衣冠整齊……今日,她終于和荀清臣一樣。男人抓住女孩子的手,引着她在自己身上肆意撻.伐。
他是如此厭惡軟弱無能的自己,是如此厭自己的眼淚,可沒多久,又忍不住悲泣,語不成調地提出要求,抑或是渴盼。
“阿晏,我好疼,好疼……對我溫柔一點,好不好?”
楚晏在床.事上确實算不得溫柔。或者說,對他不算溫柔。她總喜歡像猛獸一樣開拓領地,大開大合,總喜歡逼出他的眼淚,看他意亂情迷,沉醉在自己給的歡.愉和痛苦中。
但今日……
楚晏徐徐吻去了他的眼淚,當真如他所言,放輕了動作,學着溫柔。
荀清臣早已經習慣了敞開身軀,接受她對自己做的一切。可這樣輕柔的、像是對待珍寶一樣的态度,還是使他無所适從了。
他輕微地打着顫,哭得更加悲切,連聲音都變得破碎,“我就要走了……阿晏,你不想在我身上留下痕跡嗎?獨屬于你的痕跡。”
……
*
在荀清臣離開前夕,白楊特地來見了一趟楚晏。
“王上……夫子,他一直很消沉,我擔心他會想不開,您能不能……”
楚晏打斷了他的話。真是奇怪,她難得這麽慷慨地想做件好事,這一個個的,竟然都覺着不好。
“無需擔心,你心裏想的事情,不會發生。”楚晏看着這個臉上還有稚嫩之色的少年人,道:“等你足夠了解這個人,也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了。”
白楊似懂非懂,俄而問他能不能和荀清臣一起走。
“想去便想去吧,知恩圖報是好事。”
楚晏淡淡道:“你只是在王府當差,我并沒限制你們的自由。若你家中還有家人,盡可告訴我院中的管家,他會為你周全。”
白楊已經沒有家人,但還是十分感念楚晏的關心,真心實意地拜別了王府的主人。
“去吧。”楚晏将他叫起,問:“他打算什麽時候走?”
“夫子打算明日便走。”
他似乎還是在生病,楚晏并沒打算讓一個人帶病跋涉——都已經在這住了這麽久了,也不差這幾天。但荀清臣既然已經做了決定,那她也不再幹擾。
“嗯,你轉達他,不用來辭行。”
白楊應是。
但荀清臣次日還是來辭行了。他掐着楚晏從前動身往前院的時辰,等在了院門口,但是守門的護衛遺憾地告訴他:王上今日外出有事,已經走了。
男人腰間沒有環佩,青絲僅以一枚瑩白的玉簪束起,一身青綠色的竹紋深衣,怔怔地站在一樹清麗的夏蠟梅下,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微風輕輕拂過,帶來遠處的荷香。荀清臣伸手拂去了肩上落下的梅花,最後望了一眼身後的宅院,終是随着仆從踏出了出府的路,登上停在府門處的馬車。
充當馬夫的護衛輕輕催動馬匹,問車裏的人:“公子要往何處去?”
荀清臣不知該往何處去。他阖着眼睛,眉間盡是疲憊之态,默了一會兒,他問白楊:“小白,你的家鄉在何處呢?”
“夫子,我是雲安人。”
“雲安……”他想起了上一次止步于雲安的北上之旅,用力捂住胸口,道:“那便去雲安吧。”
這輛并不奢華的馬車從燕王府出發,慢慢駛入人來人往的街道,來到城門處,而後徹底離開這座城池,如一滴水彙進大海一般,去往了未知的遼闊天地。
而就在這輛馬車離開沒多久,外出圍獵的燕王便帶着自己一營人馬,進了城門。
她的身邊,是同樣騎着駿馬的易珩。劍眉星目的青年人一身胡裝,腰跨白馬,眉眼含笑,神氣飛揚。
“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易珩不禁玩笑道:“整日埋首案牍卷宗,我都要忘了縱馬奔騰是什麽感覺了。”
楚晏斜他一眼,本要開口埋汰他懶怠,但仔細想想,還是什麽也沒說。
易珩哼起不知哪學來的小調,言笑晏晏地請楚晏與自己待會兒小酌一杯,不出意外地被拒了。
他也不惱,依舊笑嘻嘻地打馬跟在她身後。
舉目四望,忽而問:“你将那位放走了?”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楚晏點點頭,道:“我派了人跟着他,明裏一波,暗裏一波,他翻不出什麽風浪了。”
易珩搖搖頭,道:“我相信你的安排,也不擔心這個。”嘆息一聲,道:“自己往自己身上下刀子,往往是最疼的。”
楚晏輕拍馬腹,稍稍提了提速度。
“一根刺橫亘在心頭,突然拔去,興許會一時疼痛,但如果放任,便永遠都要忍受那時有時無的刺痛了。”
“我當然分得清其中利害。”
院子裏多一個人,還是少一個人,對楚晏來說,其實是沒什麽太大變化的。
她白天照常在前院處理政事、召見下屬,傍晚散值,便沐浴更衣,随便撿一本閑書,靜靜拿在手上,聊以打發時光。
她偶爾也會想起另一個曾躺在她身邊的人。
看見門口的小馬紮,會想起荀清臣曾坐在那兒等她回屋;看到搖頭晃尾的元寶,會想起他似乎對這只小滑頭很憐愛;
晚上用膳時,是她最經常想起荀清臣的時候……他飯量不大,卻有些挑食,但只要是自己夾到他碗裏的,他都會慢慢吃完。
怎麽會這樣呢……楚晏捏着筷子,面沉如水,暗暗想着——她應該早點将人趕走的。
……
燕王最近很喜歡到韶光院,和自己的姐姐一起吃晚飯。楚昭很樂見其成,但有時看着她的神色,總有些擔心。
雖然楚晏看上去一切如常,可興許是姐妹之間的默契使然,她總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問:“燕燕最近有什麽煩心事嗎?”
楚晏下意識地搖搖頭,見她眉間滿是憂色,心頭頓時一松,向自己的姐姐彎彎唇,平靜地解釋:“阿姊,我真的沒事。”
楚昭便不再多問,輕輕将妹妹擁進懷裏,溫柔地親了親她的額頭。
楚晏笑着與血脈相連的親人依偎在一起,驀地問:“阿琏呢?”
晌午時,她已經召見過管家、教導楚琏武藝的校尉,以及照顧楚琏的下人。
這個女孩子,出身卑微,身世坎坷,但驟然處于金玉之中,也沒有忘乎所以、得意忘形,反而常懷謙卑,頗有善心,經常惦記着和她從前一樣的可憐人。
應該是塊可雕琢的璞玉。
“她野慣了。這個時候,應該在喂她的小馬,還要等會兒才會過來呢。”
說曹操到曹操到,不一會兒,楚琏便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她先向兩人拱了拱手,然後站到娘親身邊,仰着頭望着楚晏,眼睛瞪得溜圓兒。
“姨母,你說了,等你回來,要告訴我答案。”
楚晏故意問:“假如我不告訴你呢?”
“那……肯定是我沒做好。”楚琏躲在娘親身後,有些沮喪。
“不,你做得很好。就是我要言而無信,出爾反爾。”
楚琏本來與這個姨母就只見過寥寥幾面,此時聽她這樣說,更覺得不知所措,握住母親的手,征詢似地望着她。
小小的女孩子臉上沒有惱怒,只有疑惑。
楚晏低頭問她:“你不覺得生氣嗎?你不怨恨我嗎?”
楚琏更加疑惑,攥着自己的衣角畫圈圈,慌張地回:“娘親和姨母收留了我,王府給了我現在的一切,我怎麽能對您有不滿呢?”
楚昭感受到了小孩子的緊張,不禁輕聲念叨:“好了,你別逗她了。”
楚晏見阿琏神态不似作僞,心下滿意,便不再逗她,道:“世事無常,沒有人能确保自己永遠立于不敗之地,但你可以盡可能地讓自己掌握力量。”
“武力确實是一種力量,可也是最平常的一種力量。”
楚琏忙不疊地問:“那我到底應該追求什麽力量呢?”
楚晏慢條斯理地掐了掐她的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溫聲告訴她:
“權力。掌握了權力,那麽天下最強大的武者,也能為你所用,保護你想保護的人,消滅你想消滅的人。”
楚琏因為她的話露出向往之色,可對于權力,又是如此懵懂。
“明天,我會帶你去見一個人。你好好跟着他學習,心中的疑惑,終有一天會迎刃而解。”楚晏看着她,似勉勵又似嘆息,“但望你能一直保持本心。”
楚琏高高興興地進來,滿頭霧水地出去了。
年長者望着自己的妹妹,也嘆了口氣。
楚晏便問:“阿姊不想我讓阿琏做這些事嗎?”
楚昭答:“我看得出來的,阿琏願意的。”又擡手撫摸她的臉,為她整理稍顯淩亂的鬓發,“只是覺得,我的燕燕一定很累。”
下人們對王府從前的事,一向是諱莫若深——顯然是妹妹交代過。可即便如此,她也明白,往事恐怕一點兒也不美好。
是什麽情況下,才會讓一個偌大的王府,沒有一個侍候多年的老人?而在下人尚且不能幸免的情況下,主人家又如何能平安呢。
明昱無法再行走的雙腿,楚晏等閑不脫下的手套,都在告訴楚昭一些被掩蓋的事實。
她握着妹妹的手,眼神漸漸變得堅定,“燕燕,我也可以幫你的。”
楚晏的心劃過一陣熱流,眉眼彎彎,顯然很開心。
“我現在不會的事情,以後都會學會的,燕燕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阿姊,阿姊從小就聰明,總能将事情做得很好。”
這一晚,兩姊妹睡在一起。楚晏不厭其煩地給姐姐剖析局勢,細細地為她籌劃好每一步,每一步。
次日清晨,楚晏洗漱完畢,在韶光院用了早膳,便捎上楚琏,去了理事的前院。
女孩子的眼神依舊一派純真,但臉上卻寫滿了興奮。楚晏好笑地從架子上抽了本游記遞給她,也不管她看不看得懂,便将她放在了一邊,提筆批公文。
直到易珩帶着一摞厚厚的文書過來,她才放下狼毫,為雙方做介紹。
“這是我的外甥女,喚做楚琏,瑚琏之琏。”
又招呼楚琏過來,很鄭重地告訴她:“這是我的好友,姓易,名珩,字文璟,你要喚他先生。”
“現在,去給你先生磕個頭,再敬杯茶。”
易珩臉上是難得的局促,他端着小孩子捧過來的茶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略有些惴惴看向自己的主君,說:“我何德何能?”
楚晏目光微側,見他不是故意作怪推脫,而是真的有些驚訝不安,不由笑了出來,朗朗道:“我信任你,如同信任我的半身。”
這句脫口而出的話,就像一枚石子投進湖面,頃刻間便在青年的心湖中漾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他心潮澎湃,心旌搖曳,幾乎就要忍不住,将自己藏在心底的心思宣洩出來了!
可他終究還是将那些心思藏了回去,重新按在心中最深的角落。
他與這個人,只能做君臣。
但是沒關系,百年之後,楚晏與他的名字會永遠纏繞在一起,同列于青史之上,百代共存,千秋不朽。